第六十五章 他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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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經深了。
    “賀將軍傷重不治,歿了。”
    這個消息,像一陣陰冷的風,悄無聲息地吹遍了城外破嶽軍的營地。
    死寂。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壓抑不住的騷動。
    “不可能!”
    一名滿臉虯髯的校尉猛地站起身,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前來傳訊的錢亮光,“將軍下午還聲如洪鍾!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
    “沒錯!將軍的身體是鐵打的!我們不信!”
    “定是那孫望搞的鬼!他殺了將軍!”
    “兄弟們!抄家夥!為將軍報仇!”
    “鏘!鏘!鏘!”
    刀劍出鞘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兩千多名剛剛從血戰中幸存下來的老兵,眼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他們身上還帶著未幹的血跡,心中的悲痛與懷疑,瞬間化作了滔天的殺意。
    一場兵變,一觸即發。
    錢亮光站在那裏,沒有動。他的左臂上,纏著一條刺眼的白布。
    他沒有下令鎮壓,隻是用一種深切的哀慟目光,掃過眼前一張張憤怒的臉。
    “孫將軍,也悲痛欲絕。”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哽咽。
    “孫將軍下令,以大將軍之禮,厚葬賀將軍!”
    “賀將軍麾下所有將士,官升一級!每人,賞銀三兩!”
    憤怒的士兵們,動作微微一滯。
    錢亮光上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悲憤與仇恨。
    “賀將軍為什麽會死?因為他帶著我們反抗這吃人的朝廷!因為他想為兄弟們殺出一個活路!”
    “真正的仇人是誰?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狗官!是這個逼得我們家破人亡的大靖朝廷!”
    “賀將軍的血,不能白流!這筆賬,我們要記在朝廷的頭上!我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燃燒的怒火上。
    對啊,他們的敵人從來不是孫望。
    是朝廷。
    是那個讓他們失去土地,失去家人,不得不拿起刀劍的世道。
    賀將軍的死,是這亂世的又一筆血債。
    而孫望給了他們官職,給了他們銀錢,給了他們一個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一個為賀將軍複仇的目標。
    那股即將爆發的兵變,在金錢、名利和被轉移的仇恨麵前,緩緩地平息了下去。
    士兵們放下了武器,但他們看著城內的方向,眼神卻變了。
    那個叫孫望的男人,不僅有著神魔般的力量,更有鬼神莫測的手段。
    他能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
    也能在彈指之間,平息一場兵變,將一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死局,變成收攏人心的籌碼。
    敬畏之中,多了一絲無法言說的恐懼。
    這種恐懼,比任何刀劍都更能讓人臣服。
    ……
    東陽城大牢。
    潮濕,陰暗。
    被鐵鏈鎖住手腳的趙定海,聽著外麵隱約傳來的喧嘩,眉頭緊鎖。
    他叫來一名守衛。
    “外麵發生了何事?”
    那守衛看著他,眼神裏帶著一絲憐憫,又有一絲畏懼。
    “賀司鼎死了。”
    “什麽?”趙定海猛地一震,“怎麽死的?”
    “傷重不治。”
    傷重不治?
    趙定海笑了,笑得無比冰冷。
    賀司鼎是吳勝麾下第一猛將,身經百戰,生命力頑強如野草。攻城戰中,趙定海親眼看到他身中數箭,依然指揮若定。這樣的人,會因為幾個時辰前的傷,突然“傷重不治”?
    他瞬間就想通了。
    是孫望。
    一定是他殺了賀司鼎!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趙定海腦中的所有迷霧!
    他本以為,孫望隻是一個勇冠三軍的莽夫,一個被人利用的棋子。
    可現在他明白了。
    錯了。
    所有人都錯了。
    單騎衝陣,是為了以最小的代價,最快地瓦解軍心。
    生擒自己,是為了兵不血刃地拿下東陽城。
    而殺死賀司鼎,是為了吞並他手下那三千精銳,徹底掌控這支力量!
    每一步,都精準、狠辣,直指要害!
    這哪裏是什麽莽夫,這分明是一頭潛伏在深淵之中,心機深沉、野心滔天的梟雄!
    一股寒氣,從趙定海的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種恐懼,甚至超過了被長槍抵住咽喉的那一刻。
    吳勝之流,不過是癬疥之疾。
    而這個孫望,是能顛覆整個大靖的心腹大患!
    不行!
    自己絕不能死在這裏!
    他必須活著回去,回到京城,告訴皇帝,不惜一切代價,動用全國之力,也要將這個男人,徹底扼殺在搖籃之中!
    ……
    韜光縣。
    趙家軍大營,中軍主帳。
    趙林忠看著桌案上那封墨跡未幹的信,臉色鐵青。
    “砰!”
    他一掌拍在桌上,堅實的木案,應聲而裂。
    “孫望?”
    他一把揪住那名渾身浴血的傳令兵的衣領,雙目赤紅,幾乎要噴出火來,“哪來的無名之輩!敢如此辱我!”
    那傳令兵被他身上駭人的殺氣嚇得魂飛魄散,牙齒都在打顫。
    “將軍,此人是吳勝麾下先鋒……”
    “吳勝的先鋒,能生擒我兄長?”
    趙林忠的聲音,如同咆哮的困獸,“東陽城內,有我兄長親率的五千精銳!還有上萬守軍!他一個人,怎麽做到的?!”
    “他…”
    傳令兵顫抖著,將自己聽來的,那如同神話般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單人匹馬衝陣,挑屍為盾,飛身上房,陣前斬將,生擒大帥……”
    趙林忠聽著,臉上的表情從暴怒,到驚疑,再到無法置信。
    這怎麽可能!
    這是人能做到的事嗎?!
    但他知道,兄長趙定海,確實落入了敵手。
    這封信,就是最大的恥辱!
    “每日此時,我送你兄手指一根!”
    這句話,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
    他趙林忠,出身名門,官至一方大將,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一股血氣,直衝頭頂,燒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推開傳令兵,衝出大帳,對著帳外親兵發出震天的怒吼。
    “傳我將令!”
    “全軍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