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犯他者,雖遠必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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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九十八名被狂喜衝昏了頭腦的崔氏子弟,浩浩蕩蕩地踏上各自的“青雲路”時,崔琰並不在送行的人群中。
他甚至沒有被點到名字。
此刻,他正蹲在三縣交界處的一塊新墾荒地上,身邊是一位皮膚黝黑、滿臉褶皺的老農。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那架剛剛打造出來的曲轅犁上。
“公子你看,這犁轅改短了,再把犁壁做成圓麵,翻起來的土就能順勢滑到一邊,省力不說,翻得也深。”
老農指著犁的構造,用最樸實的語言解釋著。
崔琰聽得極其專注,時不時伸出手,撫摸著犁身上光滑的木質曲線,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力學與智慧。
他的眼中,閃爍著比那些“新官”們更加明亮的光。
幾名即將赴任的崔氏子弟,在校尉的催促下路過這片田地,一眼就看到了與老農混在一起的崔琰。
“喲,那不是咱們廣陵崔氏的‘大農丞’嗎?”
一人陰陽怪氣地開口,引來一陣哄笑。
“崔琰,我們都要去做縣令主簿了,你還在這玩泥巴呢?”
“真是個蠢貨!當初在將軍府前,但凡他肯低個頭,憑他的才學,怎麽也能混個縣丞!偏要去學什麽農活,自甘下賤!”
“算了算了,人各有誌,咱們是去做官老爺的,他嘛,就安心當個泥腿子吧!哈哈哈!”
刺耳的嘲諷與鄙夷,如同夏日午後的蚊蠅,嗡嗡作響。
崔琰卻連頭都未曾抬一下。
他隻是平靜地對身邊的老農說道:“老丈,我們再試試,我覺得這犁箭的角度,或許還能再調一調。”
那些人的聲音,那些人的嘴臉於他而言,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他的世界裏,隻有腳下這片廣袤而厚重的土地,隻有手中這架關係著萬民溫飽的農具。
將軍府下的農司丞,總管三縣農桑水利。
這個職位,沒有品階,沒有官服,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官署。
但崔琰的心中,卻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滿足。
那些人要去爭奪的,是虛無縹緲的權位與榮光。
而他要征服的,是這片土地,是千百年來的貧瘠與饑荒。
這,才是他的戰場。
看著那些人趾高氣揚遠去的背影,崔琰的眼中沒有半分羨慕,反而有一絲憐憫。
他們就像一群被主人放出籠子的金絲雀,以為自己飛向了天空,卻不知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早已張開的獵網。
而他,崔琰,將在這片土地上,親手為自己也為那位年輕的將軍,打下最堅實,最不可動搖的根基。
……
與此同時,將軍府書房。
氣氛凝重如鐵。
孫望站在巨大的沙盤前,李智、趙虎,還有一名身材魁梧、麵容剛毅如岩石的將領,分立兩側。
此人正是孫望的族兄,孫天柱。
“主公!”孫天柱猛地一抱拳,聲如洪鍾,震得書房嗡嗡作響,“那黑山寨的吳勝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占山為王的草寇,也敢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來犯我九山郡!末將請命,隻需給我八千人馬,三日之內,必將他的人頭獻於帳下!”
他虎目圓瞪,滿臉怒火,顯然是被吳勝那“討伐偽官,為民除害”的旗號氣得不輕。
李智撫著胡須,神情卻頗為嚴肅:“天柱將軍不可輕敵。吳勝此人,雖是草寇出身,卻頗有幾分梟雄之姿。”
“他能在黑山寨盤踞數年,收攏三萬亡命之徒,絕非庸碌之輩。此次來犯,聲勢浩大,其心必異。”
“管他什麽心!敢來,就讓他死!”孫天柱怒道。
“來得好。”
一個平靜的聲音,讓激動的孫天柱瞬間安靜下來。
孫望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怒氣,甚至連一絲波瀾都無。
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反而透著一股冰冷的笑意。
“我正愁新兵見了血,老兵失了銳氣。這三萬顆人頭,正好拿來,為我九山郡的軍旗,祭旗。”
他抬起手,止住了還想說話的孫天柱。
“此戰,我親自去。”
“主公!”
趙虎與孫天柱同時驚呼。
孫望的目光掃過兩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吳勝打的旗號,是‘討伐偽官’。”
“他這是在告訴九山郡所有的世家豪強,他吳勝,才是和他們站在一起的。而我孫望,是朝廷的鷹犬,是他們的敵人。”
“所以,這一戰,不僅要勝,還要勝得漂亮,勝得幹脆利落!我要讓整個九山郡,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誰,才是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金石般的質地,讓整個書房的空氣都為之一凝。
他看向孫天柱,下達了第一道命令:“天柱,我撥給你五千兵馬,鎮守郡城。”
“你的任務隻有一個,守。無論城外發生什麽,哪怕是天塌下來,沒有我的命令,也不許出城一步!”
“主公……”
孫天柱心有不甘,但看到孫望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還是沉聲應下:“末將領命!”
孫望又轉向李智:“先生,我走之後,郡中民政,盡數托付於你。另外……”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盯緊了那九十八位‘新官’,他們什麽時候‘死’,‘死’在誰手裏,我需要一份清清楚楚的名單。”
李智心頭一凜,躬身道:“主公放心,智,明白。”
最後,孫望的目光落在了趙虎身上。
“趙虎!”
“末將在!”
“點齊三千重騎,三千輕騎,四千步兵。所有百鍛鋼的兵器甲胄,優先配給。明日一早,隨我出征,目標,東陽縣!”
“末將遵命!”
趙虎眼中戰意沸騰,轟然應諾。
第二日,天色微明。
九山郡城門大開,一支肅殺的大軍,如鋼鐵洪流般緩緩湧出。
走在最前方的,是三千名身披玄色重甲的重裝騎兵。
那是當初趙林忠麾下最精銳的部隊留下的裝備,如今穿在了孫望最悍勇的士卒身上。
他們沉默不語,人馬合一,如三千座移動的黑色鐵山,每一步踏下,都讓大地為之震顫。
陽光照在他們手中“百鍛鋼”打造的馬槊與長刀上,反射出森然刺骨的寒芒,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凍結。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行動如風的輕騎與步伐整齊的步卒,每一個士兵的眼中,都燃燒著對戰爭的渴望與對主將的絕對信從。
城牆之上,無數百姓探出頭來,敬畏地看著這支前所未見的雄師。
他們見過朝廷的官兵,見過各路豪強的私兵,卻從未見過如此軍容鼎盛、殺氣衝霄的軍隊。
這支軍隊,讓他們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孫望身著一襲青色布衣,外麵罩著一層簡單的皮甲,騎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之上,行在隊伍的最前方。
他的身形在雄壯的軍隊中顯得有些清瘦,但那挺直的脊梁,卻仿佛能撐起整片天空。
他知道,吳勝想趁著他立足未穩,與崔氏交惡之際,來分一杯羹,甚至取而代之。
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不過是想收攏那些對自己心懷敵意的世家豪強之心。
可他不知道,他要麵對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對手。
孫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這一戰,他不僅要殺了吳勝。
他還要用吳勝和那三萬人的鮮血,向整個天下宣告——
九山郡,他說了算。
犯他者,雖遠必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