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預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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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場上的血腥味濃鬱得化不開。
    孫望的士兵們正在打掃戰場,收斂己方袍澤的屍體,將降兵的兵器集中收繳。
    勝利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便被戰後的沉寂所取代。
    孫望站在那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看著一具具被白布蓋住的己方士卒屍體,神情平靜。
    “取酒來。”他忽然開口。
    親衛很快捧來幾壇烈酒。
    孫望親自打開一壇,倒滿一碗,高高舉起。
    他麵前,是所有還能站立的將士,包括那些剛剛投降,神情忐忑的降兵。
    “此戰,我們勝了。”
    孫望的聲音傳遍峽穀,“但我們也有弟兄,永遠地留在了這裏。”
    他將碗中烈酒,緩緩傾灑在地。
    “這一碗,敬我死去的弟兄。”
    酒液滲入血色的泥土,無聲無息。
    他再次倒滿一碗,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我孫望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凡此戰中犧牲的將士,其家小,我孫望養了!”
    沒有慷慨激昂的陳詞,隻有一句簡單到極致的承諾。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響。
    那些原本屬於孫望的士兵,眼中瞬間爆發出熾熱的光芒。
    他們可以為這樣的主公,毫無顧忌地去死!
    而那些剛剛投降的降兵,則是個個目瞪口呆,隨即,巨大的狂喜與激動湧上心頭。
    他們當兵,賣命,為的是什麽?
    不就是一口飯吃,一點軍餉養家糊口。
    戰死沙場,最怕的就是家中妻兒老小無人照料。
    孫望的承諾,解除了他們最大的後顧之憂。
    “主公仁義!”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聲。
    下一刻,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徹底淹沒了整個峽穀。
    “主公萬勝!”
    “主公萬勝!!”
    這一次的呼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熱,更加發自肺腑。
    無數士兵跪倒在地,向著孫望的方向,獻上自己最真誠的敬意與忠誠。
    孫望舉起酒碗,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點燃了他體內的鮮血。
    ……
    大軍班師,返回東陽縣。
    孫望回到自己的府邸,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
    他獨自走進內室,直到確認四周無人,才緩緩卸下身上那套浸滿血汙的重甲。
    甲胄落地的聲音沉重而壓抑。
    他身上的單衣,早已被鮮血和汗水黏在皮膚上。
    當他脫下衣物,站在銅鏡前時,鏡中倒映出的,是一具遍布傷痕的軀體。
    刀傷,箭傷,或深或淺,縱橫交錯,新的傷口與舊的傷疤疊加在一起,觸目驚心。
    尤其是左肩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幾乎將他的肩胛骨斬斷。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體。
    直到渾身的燥熱與殺意隨著時間慢慢消散,他才感覺到一陣陣劇痛襲來。
    大夫被傳喚進來,看到孫望的傷勢,倒吸一口涼氣,手都有些發抖。
    “主公……”
    “處理傷口。”孫望的語氣不容置疑。
    烈酒衝洗傷口,金瘡藥敷上,再用幹淨的麻布層層包裹。
    整個過程,孫望眉頭都未皺一下。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主公!”
    錢亮光推門而入,當他看到孫望赤裸的上身,看到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眼眶瞬間通紅,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下一刻,這位掌管著整個東陽縣民生政務的文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主公!您……您何至於此!”
    他泣不成聲。
    他隻知道主公大勝而歸,卻不知這場勝利的背後,是如此慘烈的代價。
    “起來。”
    孫望的聲音有些疲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是……是亮光失態了。”
    錢亮光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從地上站起,但目光依舊無法從那些傷口上移開。
    “東陽縣如何?”孫望問道。
    錢亮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恭聲回稟:“回稟主公,一切安好。您離去前交代的修繕城防、清查戶籍、開墾荒地三件事,皆已辦妥。如今城中百姓安居樂業,無不感念主公恩德。”
    孫望點了點頭,對此並不意外。
    錢亮光的能力,他是信得過的。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在門外稟報:“主公,降兵已全部入城,安置在西城營地,秋毫無犯。另,夏侯儀在府外求見。”
    錢亮光聽到“夏侯儀”三個字,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厲色。
    他猛地轉身,對著孫望拱手道:“主公!吳勝盤踞黑山寨數年,為禍九山郡,皆是此人為主謀!此等狼心狗肺之徒,斷不可留!亮光願為主公斬之,以絕後患!”
    說著,他竟一把按住了腰間的佩劍,殺氣騰騰。
    “住口。”孫望的聲音冷了下來。
    錢亮光身體一僵。
    “他是我的俘虜。”
    孫望的目光落在他按著劍柄的手上,“是殺是留,我自有決斷。你的劍,是用來處理政務的,不是用來替我殺人的。”
    錢亮光額頭滲出冷汗,立刻鬆開劍柄,躬身請罪:“亮光逾越,請主公降罪。”
    “下不為例。”
    孫望揮了揮手,“讓他進來。”
    “是。”
    親衛退下。
    很快,一個身穿儒衫,麵容清瘦的中年文士,被帶了進來。
    正是夏侯儀。
    他走進屋內,目光先是落在那些帶血的麻布和濃烈的藥味上,隨即看到孫望身上包紮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他沒有猶豫,走到房間中央,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著孫望,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罪臣夏侯儀,拜見將軍。”
    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吳勝無道,致使生靈塗炭。今將軍天兵已至,罪臣願降,聽憑將軍發落。”
    孫望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立刻讓他起身。
    一旁的錢亮光,依舊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死死盯著夏侯儀。
    良久,孫望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夏侯先生,請起。”
    “謝將軍。”
    夏侯儀站起身,姿態依舊恭敬。
    孫望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
    “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先生。”
    “將軍請講,罪臣知無不言。”
    孫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卻不帶絲毫溫度。
    “外界皆傳,夏侯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鬼神莫測之機。可為何,吳勝帳下三萬大軍,在我軍麵前,卻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直刺夏侯儀的內心。
    “以先生之智,當真看不出,吳勝將大軍駐紮於‘一線天’,是取死之道?當真想不到,我會分兵繞後,前後夾擊?”
    “或者說……”
    孫望的聲音頓了頓,變得意味深長,“這一切,本就在先生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