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預料之中
字數:5199 加入書籤
戰場上的血腥味濃鬱得化不開。
孫望的士兵們正在打掃戰場,收斂己方袍澤的屍體,將降兵的兵器集中收繳。
勝利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便被戰後的沉寂所取代。
孫望站在那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看著一具具被白布蓋住的己方士卒屍體,神情平靜。
“取酒來。”他忽然開口。
親衛很快捧來幾壇烈酒。
孫望親自打開一壇,倒滿一碗,高高舉起。
他麵前,是所有還能站立的將士,包括那些剛剛投降,神情忐忑的降兵。
“此戰,我們勝了。”
孫望的聲音傳遍峽穀,“但我們也有弟兄,永遠地留在了這裏。”
他將碗中烈酒,緩緩傾灑在地。
“這一碗,敬我死去的弟兄。”
酒液滲入血色的泥土,無聲無息。
他再次倒滿一碗,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我孫望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凡此戰中犧牲的將士,其家小,我孫望養了!”
沒有慷慨激昂的陳詞,隻有一句簡單到極致的承諾。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響。
那些原本屬於孫望的士兵,眼中瞬間爆發出熾熱的光芒。
他們可以為這樣的主公,毫無顧忌地去死!
而那些剛剛投降的降兵,則是個個目瞪口呆,隨即,巨大的狂喜與激動湧上心頭。
他們當兵,賣命,為的是什麽?
不就是一口飯吃,一點軍餉養家糊口。
戰死沙場,最怕的就是家中妻兒老小無人照料。
孫望的承諾,解除了他們最大的後顧之憂。
“主公仁義!”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聲。
下一刻,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徹底淹沒了整個峽穀。
“主公萬勝!”
“主公萬勝!!”
這一次的呼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熱,更加發自肺腑。
無數士兵跪倒在地,向著孫望的方向,獻上自己最真誠的敬意與忠誠。
孫望舉起酒碗,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點燃了他體內的鮮血。
……
大軍班師,返回東陽縣。
孫望回到自己的府邸,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
他獨自走進內室,直到確認四周無人,才緩緩卸下身上那套浸滿血汙的重甲。
甲胄落地的聲音沉重而壓抑。
他身上的單衣,早已被鮮血和汗水黏在皮膚上。
當他脫下衣物,站在銅鏡前時,鏡中倒映出的,是一具遍布傷痕的軀體。
刀傷,箭傷,或深或淺,縱橫交錯,新的傷口與舊的傷疤疊加在一起,觸目驚心。
尤其是左肩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幾乎將他的肩胛骨斬斷。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體。
直到渾身的燥熱與殺意隨著時間慢慢消散,他才感覺到一陣陣劇痛襲來。
大夫被傳喚進來,看到孫望的傷勢,倒吸一口涼氣,手都有些發抖。
“主公……”
“處理傷口。”孫望的語氣不容置疑。
烈酒衝洗傷口,金瘡藥敷上,再用幹淨的麻布層層包裹。
整個過程,孫望眉頭都未皺一下。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主公!”
錢亮光推門而入,當他看到孫望赤裸的上身,看到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眼眶瞬間通紅,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下一刻,這位掌管著整個東陽縣民生政務的文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主公!您……您何至於此!”
他泣不成聲。
他隻知道主公大勝而歸,卻不知這場勝利的背後,是如此慘烈的代價。
“起來。”
孫望的聲音有些疲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是……是亮光失態了。”
錢亮光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從地上站起,但目光依舊無法從那些傷口上移開。
“東陽縣如何?”孫望問道。
錢亮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恭聲回稟:“回稟主公,一切安好。您離去前交代的修繕城防、清查戶籍、開墾荒地三件事,皆已辦妥。如今城中百姓安居樂業,無不感念主公恩德。”
孫望點了點頭,對此並不意外。
錢亮光的能力,他是信得過的。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在門外稟報:“主公,降兵已全部入城,安置在西城營地,秋毫無犯。另,夏侯儀在府外求見。”
錢亮光聽到“夏侯儀”三個字,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厲色。
他猛地轉身,對著孫望拱手道:“主公!吳勝盤踞黑山寨數年,為禍九山郡,皆是此人為主謀!此等狼心狗肺之徒,斷不可留!亮光願為主公斬之,以絕後患!”
說著,他竟一把按住了腰間的佩劍,殺氣騰騰。
“住口。”孫望的聲音冷了下來。
錢亮光身體一僵。
“他是我的俘虜。”
孫望的目光落在他按著劍柄的手上,“是殺是留,我自有決斷。你的劍,是用來處理政務的,不是用來替我殺人的。”
錢亮光額頭滲出冷汗,立刻鬆開劍柄,躬身請罪:“亮光逾越,請主公降罪。”
“下不為例。”
孫望揮了揮手,“讓他進來。”
“是。”
親衛退下。
很快,一個身穿儒衫,麵容清瘦的中年文士,被帶了進來。
正是夏侯儀。
他走進屋內,目光先是落在那些帶血的麻布和濃烈的藥味上,隨即看到孫望身上包紮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他沒有猶豫,走到房間中央,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著孫望,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罪臣夏侯儀,拜見將軍。”
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吳勝無道,致使生靈塗炭。今將軍天兵已至,罪臣願降,聽憑將軍發落。”
孫望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立刻讓他起身。
一旁的錢亮光,依舊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死死盯著夏侯儀。
良久,孫望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夏侯先生,請起。”
“謝將軍。”
夏侯儀站起身,姿態依舊恭敬。
孫望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
“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先生。”
“將軍請講,罪臣知無不言。”
孫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卻不帶絲毫溫度。
“外界皆傳,夏侯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鬼神莫測之機。可為何,吳勝帳下三萬大軍,在我軍麵前,卻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直刺夏侯儀的內心。
“以先生之智,當真看不出,吳勝將大軍駐紮於‘一線天’,是取死之道?當真想不到,我會分兵繞後,前後夾擊?”
“或者說……”
孫望的聲音頓了頓,變得意味深長,“這一切,本就在先生的意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