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夫人謬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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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燒雞翅我喜歡吃。
    這七個字,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吳顯平的臉上。
    他,恒州郡的實際掌權者,一代梟雄,此刻卻被一句莫名其妙的瘋話,羞辱得體無完膚。
    這不是計謀,不是暗號,這是赤裸裸的蔑視。
    孫望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吳顯平,連同他自以為是的計策,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笑話。
    “啊——!”
    吳顯平再次發出一聲怒吼,一腳將旁邊的香案踹翻。
    銅製的香爐滾落在地,香灰灑了一地,與地磚上的血跡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吳燕站在一旁,看著那張被揉皺的信紙,心中升起的不是快意,而是一股徹骨的寒意。
    她和叔父,兩個自以為是的棋手,在真正的布局者麵前,竟是如此可笑。
    吳顯平喘著粗氣,雙目赤紅。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撿起地上的信紙,翻來覆去地看,試圖從筆跡的輕重、墨色的濃淡中找出什麽玄機。
    可什麽都沒有。
    那字跡張揚跋扈,充滿了不屑。
    “叔父……”
    吳燕輕聲開口,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吳顯平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她,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他研究了半天,一無所獲。這封信,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
    不送,夏侯儀那邊無法交代。
    送,又顯得自己像個傳遞瘋話的傻子。
    片刻的死寂之後,吳顯平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他一把將信紙重新塞回細縫,小心翼翼地將劃開的口子用膠水粘好,不留一絲痕跡。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到靈堂角落,提起一桶用來清洗地麵的冷水。
    在吳燕驚愕的注視下,他走到她麵前,將那桶冰冷的井水,從她的頭頂,劈頭蓋臉地澆了下去。
    “嘩啦——”
    刺骨的冰水瞬間浸透了吳燕的衣衫,讓她渾身一顫,冷得牙關都在打顫。水珠順著她的發梢、她的臉頰,不斷滴落。
    “你就這樣去找夏侯儀。”
    吳顯平的聲音,比那井水還要冰冷,“告訴他,你是從水路回來的,信件受了潮。”
    他將那卷冰冷的竹簡,塞進吳燕同樣冰冷的手中。
    “然後,告訴他,計劃不變。明日卯時,開城門,迎孫將軍大軍入城。”
    吳燕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麵容冷酷的男人。
    這一刻,她心中最後一絲名為親情的弦,徹底斷了。
    為了他的計劃,為了不被孫望看輕,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親兵的性命,也可以毫不猶豫地用一桶冷水,澆滅她最後一點尊嚴。
    她吳燕,不是他的侄女,隻是他用來達成目的的工具,一件可以隨意弄濕、隨意差遣的物品。
    無盡的悲哀與死寂,淹沒了她的心。
    吳燕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她接過竹簡,沒有再看吳顯平一眼,轉身,帶著滿身的冰冷和屈辱,走出了靈堂。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夏侯儀的府邸。
    當吳燕如同一個落湯雞般,渾身濕透地出現在他麵前時,這位吳家首席謀士的臉上,沒有半分驚訝。
    他隻是平靜地屏退了左右。
    “大小姐。”他微微躬身。
    吳燕將那卷同樣帶著水汽的竹簡遞了過去,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孫望給你的。我從水路回來,信件受了潮。”
    她複述著叔父教給她的話,心中一片麻木。
    “另外,叔父讓我轉告你。計劃不變,明日卯時,開城門,迎接孫將軍入城。”
    夏侯儀聞言,卻沒有去接那卷竹簡。
    他後退一步,對著吳燕,鄭重其事地,深深一拜。
    “夫人。”
    這一個稱呼,讓吳燕渾身一震。
    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夏侯儀。
    他叫她,夫人。
    孫望的夫人。
    滔天的憤怒與屈辱,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偽裝。
    “夏侯儀!”
    吳燕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利起來,“你是我吳家的謀士!我父親待你不薄!如今他屍骨未寒,你竟賣主求榮,甘為反賊鷹犬!”
    她指著夏侯儀,身體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你還有沒有半點廉恥之心!”
    麵對她的怒罵,夏侯儀緩緩直起身,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他看著吳燕,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再次躬身一禮。
    “夫人謬讚。”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吳燕的心口。
    他竟將這奇恥大辱,當成了誇獎!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吳燕口中噴出,染紅了她身前濕漉漉的衣襟。
    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隻看到夏侯儀那張平靜到冷酷的臉。
    夜深。
    夏侯儀的書房內,燈火通明。
    他和心腹錢亮光,正用炭火小心翼翼地烘烤著那卷受潮的竹簡。
    錢亮光是個粗人,一邊烤一邊嘟囔:“軍師,這吳顯平也太狠了,這麽冷的天,把大小姐澆成這樣。”
    夏侯儀沒有理他,隻是專注地看著竹簡上的水汽一點點蒸發。
    終於,竹簡完全幹透。他抽出裏麵的信紙,展開。
    錢亮光好奇地湊過頭去。
    ——紅燒雞翅我喜歡吃。
    “啊?”
    錢亮光愣住了,撓了撓頭,“這是啥意思?主公想吃雞了?可這也不對啊,咱們軍中夥夫做的紅燒雞翅,味道一絕,犯不著跟城裏說啊。”
    夏侯儀看著信上的字,嘴角的笑意,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吳顯平,果然是個蠢貨。”
    他輕聲嗤笑。
    錢亮光更迷糊了:“軍師,這到底是啥意思啊?您就別賣關子了。”
    夏侯儀將信紙隨手扔進火盆,看著它迅速化為灰燼。
    “主公的意思是,吳顯平的計劃,他知道了,但那個計劃,就是一坨屎。”
    “啊?”錢亮光還是不懂。
    夏侯儀有些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卯時開門,多蠢的計策。城中世家那麽多,人心各異,萬一走漏了風聲,孫望大軍入城之時,就是被甕中捉鱉之日。”
    “主公寫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就是在告訴我,吳顯平的計劃不用理會,城怎麽破,何時破,由我全權決定,讓我……自由發揮。”
    錢亮光聽得雲裏霧裏,他想不明白,一句“喜歡吃雞翅”,怎麽就能分析出這麽多東西來。
    “那……那我們到底怎麽辦?”
    他死纏爛打地追問。
    夏侯儀被他問得煩躁,猛地站起身。
    “你不需要懂!”他冷冷地說道,“你隻需要聽我的命令!”
    “是!是!”
    錢亮光被他身上散發的寒氣嚇了一跳,連忙點頭哈腰,“全聽軍師安排!軍師讓我砍誰我砍誰,絕無二話!”
    夏侯儀看著他這副樣子,眼中的煩躁才稍稍褪去。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吳顯平想借刀殺人,鏟除異己。
    他又何嚐不是呢?
    隻是,他這把刀,比吳顯平的,要鋒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