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一夫當關⑤

字數:10606   加入書籤

A+A-


    流石會館深處,靈韻池。
    大鬆赤裸著上身,坐在池水中,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猙獰的傷口,有些深可見骨,雖在靈池作用下緩慢愈合,但依舊觸目驚心。
    他閉著雙眼,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疲憊與沉痛。
    身後,傳來極其輕微,卻並未刻意掩飾的腳步聲。
    大鬆沒有回頭,依舊閉目,聲音沙啞而平靜,仿佛早已預料。
    “你來了。”
    靈遙長老的身影從氤氳的霧氣中緩緩走近,臉上掛著那副仿佛永遠不會改變的溫和笑容。
    他走到池邊,看著池中傷痕累累的老友,語氣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慰:
    “大鬆,你終於想通了。”
    靈遙心中確實竊喜,甚至有僥幸。
    當得知大鬆在麵對總會館調查時,對黑袍人的身份閉口不言,他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看來數百年的交情,終究讓這老夥計選擇了沉默。
    隻要大鬆站在自己這一邊,哪怕隻是保持沉默,那麽一切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不必真的對這位昔日把酒言歡,並肩作戰的老友痛下殺手,這讓內心深處那僅存的一絲不安,也稍稍平息了些許。
    計劃,依舊在正確的軌道上。
    大鬆依舊沒有睜眼,隻是淡淡地問,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人類脅迫你了嗎?”
    靈遙聞言,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為一聲輕歎,搖了搖頭:
    “沒有。”
    他的語氣變得鄭重,甚至帶著一種自我感動的莊嚴。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妖精的未來,也是為了會館能夠打破僵局,迎來新生。”
    “沒有任何人逼我做這些,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
    大鬆沉默了。
    片刻後,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再無之前的平靜,隻剩下如同火山爆發前兆般的赤紅。
    他“嘩啦”一聲從池水中站起,水珠從他健碩卻布滿傷痕的軀體上滾落,砸在池麵上,濺起漣漪。
    他隨手扯過池邊一件素色的外袍,披在身上,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感。
    他轉過身,那張平日裏豪爽豁達的滄桑臉龐,此刻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扭曲。
    雙目死死盯住靈遙,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原本對你心存幻想,以為你是受人類脅迫,不得已而為之,還想給你一個回頭是岸的機會……”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帶著難以置信的痛心:
    “沒想到……你竟是主使!”
    “我的那些死去的弟子們!”
    “清泉,明月他們,哪個沒有向你恭敬地討教過劍法?”
    “他們也算你半個弟子啊!你怎麽……怎麽能如此狠心?!”
    “看著他們倒在血泊裏,看著他們身受重傷,你當時……是怎麽想的?!”
    最初的平靜是壓抑著最後的希望,當希望被靈遙親手碾碎……
    積累的悲痛,被背叛的憤怒,對弟子們慘死的愧疚,如同熔岩般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
    大鬆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那一夜的畫麵——
    年輕弟子們驚恐卻仍試圖抵抗的眼神,被若木子彈擊中時身體崩解的血光,清泉和明月為了掩護他而渾身浴血倒下的身影……
    這些畫麵如同最鋒利的刀刃,一遍遍淩遲著他的心。
    他沒有動,但周身壓抑的靈力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激蕩,使得整個靈韻池的霧氣都開始紊亂翻滾。
    靈遙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仿佛完全無法理解大鬆的憤怒:
    “咦?你……什麽意思?”
    他蹙起眉頭,語氣帶著勸導。
    “大鬆,你不要再冥頑不靈了。”
    “事已至此,襲擊已經發生,會館也已經得到了它所需要的證據和借口,一切都已成定局”
    “該結束了。”
    “結束?!!”
    大鬆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低沉得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
    隨即,他猛然抬頭。
    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聲浪震得整個靈韻池的池水都為之沸騰:
    “那我的弟子們怎麽辦?!”
    “他們可以複活嗎?!!”
    他向前踏出一步,地麵仿佛都隨之震動,眼中充滿了血絲,死死盯著靈遙。
    “我們相識數百年!你是我大鬆最好的朋友!”
    “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對信任你的晚輩下此毒手?!”
    他指著外麵,聲音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撕裂:“清泉!明月!他們現在還在昏迷,還在生死線上掙紮!”
    “你要我怎麽麵對他們?”
    “等他們醒來,我要怎麽告訴他們,對他們敬愛有加的靈遙師叔,就是那個背後捅刀子的黑袍人?!”
    “你——想過嗎?!!”
    靈遙被這連珠炮般的質問逼得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那慣常的笑容終於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不耐的惱怒和一絲虛偽的不忍:
    “大鬆!”
    “死的妖精已經夠多了!你再這樣糾纏下去,不過是白白再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我本以為你沉默是想通了,願意顧全大局!此事關乎會館未來存亡的大局!”
    “非你一人之力可以違逆!!”
    大鬆看著他,眼神中的最後一絲溫度也徹底冷卻,隻剩下冰冷的決絕: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他伸出兩根手指,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第一,你自願隨我去麵見老君,將你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稟明,聽後發落。”
    “第二——”
    他周身猛然爆發出磅礴的土黃色靈力,如同山嶽般厚重的威壓瞬間充斥整個空間。
    “由我親手製服你!”
    “打斷你的四肢,廢掉你的靈力,然後親自押著你,去藍溪鎮麵見老君!”
    大鬆深知,此事捅到總館長那裏,以目前總會館內部暗流湧動的局勢,以及靈遙背後可能牽扯的更多人,最終很可能不了了之。
    甚至會被某些人利用,縱容事態向更危險的方向發展。
    隻有將靈遙直接帶到會館的創始神明——老君的麵前,才能徹底揭開陰謀,得到一個公正的了結!
    靈遙看著態度決絕的大鬆,眼神徹底陰沉下來。
    最後那點偽裝的和善也蕩然無存:
    “大鬆,你我相識多年,我本以為你是個識時務的人,不曾想,你竟然是如此的頑固不化,愚蠢透頂!”
    “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話音未落,靈遙手臂一揮,一麵凝實的光盾瞬間出現在他身前。
    光度扭曲折疊,化作一柄利刃,附於臂膀。
    與此同時,總會館,哪吒的住所內。
    無限、白牧和哪吒三人正圍坐在地毯上,中間散落著一副撲克牌。
    氣氛有些沉悶,與其說是在打牌消遣,不如說是在借此壓抑內心的焦灼,等待外界的消息。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隱約卻嘈雜的喧嘩聲,以及靈力大規模集結時特有的嗡鳴。
    無限放下手中的牌,側耳傾聽片刻,眉頭微蹙,看向哪吒:
    “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哪吒頭也沒抬,專注地看著自己手裏的牌,隨口答道。
    “哦,會館正在聚集執行者隊伍。看樣子,是準備出發了。”
    “出發?去哪裏?”
    無限追問。
    “還能去哪?”哪吒打出兩張牌,語氣依舊平淡。
    “去找參與此事的人類麻煩唄。”
    “目標好像是某個被確認提供了若木武器和技術支持的人類國度的軍事基地。”
    “總館長那邊似乎默認了這次行動。”
    無限的神色瞬間凝重起來:
    “怎麽會如此匆忙?事件雖然定性有人類參與,但具體是哪些勢力,證據鏈是否完整,是否事先進行了外交交涉?”
    “如此貿然出動會館的武裝力量,直接攻擊人類軍事目標,這已經不是懲戒,這是宣戰。
    “會引發人類與妖精大規模衝突的。”
    哪吒終於抬起眼皮,懶洋洋地掃了無限一眼:“不清楚。”
    “反正會館裏憋著火想找人類算賬的妖精多了去了。”
    “加上今天池年那老家夥上躥下跳,到處鼓動,情緒一下子就點燃了。”
    “按理說,這種時候靈遙那老狐狸通常會出來當和事佬,和稀泥把事態壓下去,但奇怪的是,今天下午到現在,一直沒見到他人影。”
    “總館長……似乎也沒打算強行阻攔。”
    無限猛地站起身:
    “不行,這個任務我必須親自跟著,絕不能讓他們如此魯莽行事。”
    哪吒也放下牌,無所謂地聳聳肩:“哦,那你去唄。”
    說著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我跟你一起,畢竟我還得看著你們。”
    就在無限準備動身之際,白牧卻伸出手,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腕。
    無限回頭,投來詢問的目光:
    “怎麽了?”
    白牧冷靜地分析道:“師父,你現在不能去池年長老那邊。”
    “你必須留在總會館,這裏擁有最完善和快速的傳送係統。”
    “師妹和小黑還在流石會館,一旦他們找到關鍵證據,或者……遭遇不測,你需要能第一時間動用傳送門趕去支援。”
    “那裏,可能比這邊更需要你。”
    他頓了頓,目光堅定地看著無限:
    “池年長老那邊,交給我去處理。”
    “有我在,你放心。”
    無限看著自己大弟子,短暫地猶豫了一下。
    最終,無限緩緩坐回了原位,將所有信任交付於簡單的四個字:
    “交給你了。”
    白牧鄭重點頭:“嗯。”
    說完,他不再猶豫,身形一閃,已化作一道流光,衝出了哪吒的住所,朝著廣場傳送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哪吒看著白牧消失的方向,又瞅了瞅重新坐下,麵色沉靜的無限,挑了挑眉:
    “喂,無限,你這就讓他一個人去了?”
    “這次聚集的執行者,差不多是會館明麵上一半的力量了,這幫家夥怒火上頭,滅個國家都跟玩似的。”
    “白牧一個人……能行嗎?”
    無限聞言,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眼前的撲克牌上,但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勾起了一絲極淡的弧度。
    輕輕應了一聲:
    “嗯。”
    遠處。
    巨大的傳送廣場。
    平日裏略顯空曠的廣場,此刻已是妖山妖海。
    形態各異,來自天南海北的妖精執行者們聚集於此。
    他們有的保持著完全的獸形,有的則是半人半妖,更多的是完全化形,身著各式勁裝的人形。
    數量足有數百之眾,散發出強弱不一的靈力波動,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龐大威壓。
    他們神情或戒備,或憤怒,或興奮,低聲交談著,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大戰將至的躁動與肅殺。
    不少居住在總會館外圍妖精小鎮的居民也聞訊趕來,聚集在廣場邊緣,群情激憤,呼喊著要為流石會館死去的同胞報仇雪恨,場麵一度有些混亂。
    池年長老站在所有執行者的最前方,身材不算高大,但那火爆熾烈的靈力卻如同燈塔般醒目。
    他麵色鄭重,目光掃過下方黑壓壓的隊伍,顯然對這次聚集起來的力量頗為滿意。
    廣場中央,那座巨大無比,銘刻著無數玄奧空間符文的傳送門已經亮起了朦朧的光暈,空間的漣漪在不斷蕩漾。
    門的另一側,早已先期抵達目標地點附近的其他妖精,正在緊張地構架和穩定接收點的傳送陣勢。
    池年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身後群情洶湧的力量。
    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猛地抬起手臂,就要揮下,下達進入傳送門的指令——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白色的流光如同流星般劃破天際!
    以驚人的速度俯衝而下,精準地落在了傳送門與聚集的執行者大軍之間,穩穩站定!
    光芒散去,露出白牧挺拔的身影。
    他獨自一人,麵對著眼前數百名殺氣騰騰的妖精執行者,麵色平靜。
    白牧恰好擋在了通往傳送門的必經之路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喧鬧的廣場瞬間為之一靜。
    池年長老的手臂僵在半空。
    他看清來人,眉頭微凝,厲聲喝道:
    “白牧!你怎麽會在這裏?!快滾開!別礙事!”
    “你和無限的事情,總會館自會調查清算!現在會館正在執行重大任務,豈容你在此胡鬧?!”
    他忽然想到什麽,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
    “對了!”
    “哪吒不是負責看守你們嗎?他人呢?!你們把哪吒怎麽了?!”
    他的話音剛落下,他腦袋就被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一個懶洋洋,帶著明顯不耐煩的聲音就從池年身邊響起:
    “我能怎麽樣?”
    隻見哪吒不知何時,已經雙手插兜,一臉拽相地站在了池年身側,仿佛他一直就在那裏。
    池年猛地轉頭,怒視哪吒:
    “你!你就是這麽看人的?!”
    哪吒掏了掏耳朵,漫不經心地說:
    “我不是現在正看著嗎?”
    “隻不過換了個地方而已。”
    他指了指白牧,“喏,人就在那兒,沒跑。”
    池年:“???”
    他被哪吒這無恥的言論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
    最終決定不再跟哪吒糾纏。
    重新將憤怒的目光投向白牧。
    見到白牧依舊如同釘子般站在原地,絲毫沒有挪開的意思,池年心中的怒火再也壓製不住,聲音如同滾雷般炸響:
    “怎麽?白牧!你想違抗會館的命令?”
    “想憑你一己之力,阻攔我等執行公務?!你想與整個妖靈會館為敵嗎?!”
    麵對池年長老蘊含靈力的怒吼,麵對數百道或憤怒、或疑惑、或不屑的目光,白牧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隻是微微抬起下頜,目光平靜地迎向池年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
    然後,輕輕地,卻清晰地吐出了一個字:
    “嗯。”
    輕飄飄的一個字,沒有任何慷慨激昂,卻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裏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在整個廣場上炸開!
    “什麽?!”
    “他剛才說什麽?”
    “他承認了?!他真要阻攔?!”
    “瘋了!簡直是瘋了!”
    “就憑他一個人?!”
    廣場上的所有妖精,無論是前方的執行者,還是後方圍觀的居民。
    全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緊接著便是洶湧而起的憤怒和敵意。
    無數的竊竊私語和怒斥聲匯聚成一股聲浪,排山倒海般向獨自站立的白牧壓去。
    群情激憤,劍拔弩張。
    ————
    &nmmm大佬打賞!)
    (萬分感謝,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