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位於國境線附近的邊境小城。
    遠離喧囂，連時間都仿佛流淌得更慢一些。
    城市的邊緣，依著一片低緩的山坡，是一片公墓。
    此刻，這裏被厚厚的白雪完全覆蓋，每一腳落下，都發出嘎吱的輕響，留下深深的清晰腳印。
    公墓周圍，是早年栽種下的小片樹林，此刻也在冬季凜冽的寒風裏褪盡了顏色，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
    落葉早已凋零，化作春泥，或被深埋雪下。
    正午時分，太陽高懸，光線卻蒼白無力，灑在身上感受不到多少暖意，反而讓雪地反射的光有些刺眼。
    或許是北方的冬天本就嚴寒徹骨，也或許是這座本就人煙稀少的小城，在冬日更顯寂寥。
    白牧與鹿野踏入墓園時，除了遠處一個穿著厚重棉服，正慢吞吞清掃主要路徑積雪的老人，就再沒看到其他人影。
    空曠，寂靜，隻有風聲偶爾穿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低吟。
    鹿野對這裏似乎很熟悉。
    她沒有猶豫，領著白牧，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墓園的深處，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
    腳步沉穩，卻比平時慢了許多。
    最終，兩人停在了一排墓碑前。
    墓碑不算新，但維護得很好，碑文清晰。
    雪花堆積在碑頂和凹陷的字跡裏，更添幾分肅穆。
    鹿野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呼出的氣息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然後，她緩緩蹲下身，動作輕柔地拂去麵前幾塊墓碑頂上的積雪，露出下麵冰涼的石頭。
    她取出一束花。
    輕輕地端正擺放在最中間那塊墓碑前。
    鹿野凝視著墓碑上的名字，聲音很輕，輕得像是怕驚擾了長眠於此的安寧：
    “師父……我來了。”
    說完這句簡單的問候，鹿野沒有立刻起身。
    然後，她伸出手，握住了身旁一直靜靜陪伴的白牧的手。
    明明在來之前，在無數個獨自想起的夜晚，她心裏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師父和故友們訴說。
    想告訴他們這些年自己的經曆，想訴說心中的思念，甚至想帶著一點點委屈問他們，為什麽留下她一個人。
    可是，當真正站在這裏，當冰冷的石碑無聲地訴說著生死的距離，當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所有翻湧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裏。
    最終，鹿野用一個平靜的語調靜靜的講著。
    “師父，還有大家……都是很久以前，在一場人類的戰爭裏離開的。”
    “那場戰爭，離現在……已經過去很多很多年了。”
    “時間太久，久到……當時身邊的人，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還記得，還活著。”
    她的聲音裏沒有太多的悲傷。
    “在這個世界上，還記得他們存在過的痕跡的……好像，真的隻有我一個人了。”
    白牧安靜地聽著。
    他感受到她握著自己的手，指尖在微微用力。
    然後，他鬆開了牽著她的手，將自己一直拿在手裏的另一束花，也輕輕地放在了那束百合旁邊。
    他直起身，麵對著墓碑，神色鄭重地微微躬身。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鹿野，目光溫柔而專注：
    “鹿野。”
    “跟我講講關於他們的事情吧。”
    他頓了頓，聲音清晰而沉穩。
    “以後，知道他們存在過，並且被深深記住的人，就不止你一個了。”
    “還有我。”
    鹿野抬起頭，目光撞進他眼眸裏。
    她怔怔地看著他，內心直覺一陣心安。
    良久，她才輕輕地幾乎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嗯。”
    兩人並沒有在這裏停留太久。
    沒有激蕩的情緒，也沒有長篇大論的傾訴。
    鹿野後來隻是拉起白牧的手，領著他走到墓碑旁邊，背靠著冰冷的石碑，在厚厚的積雪上一同坐了下來。
    鹿野斷斷續續的講了一些話。
    聲音很輕，被風吹散了大半，聽不真切具體內容。
    “……我現在很好……”
    “……遇到了很多人……”
    “……他對我很好……”
    “……不用擔心……”
    偶爾，她會停頓很久，仿佛在傾聽隻有她能聽到的回應。
    講了一會後，鹿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著的雪粒，
    “走吧。”
    她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
    “嗯。”白牧握緊她的手，十指相扣。
    回去的路上，他們肩並著肩，手牽著手，沿著來時的腳印，慢慢往回走。
    此時天地間一片素白，靜謐無聲。
    他知道，師妹是真的，將某些東西徹底放下了。
    不是遺忘，而是接納，不是告別，而是將過去妥帖地安放在心底某個角落，然後，帶著那份重量與饋贈，繼續向前。
    他用眼角餘光偷偷地看著她的側臉。
    她的鼻尖和臉頰被凍得微微發紅，長長的睫毛上沾著細小的雪晶，銀灰色的眼眸平靜地望著前方。
    情不自禁地，白牧更向她靠近了一些，肩膀輕輕挨著她的肩膀。
    鹿野察覺到了他的小動作。
    她沒有側頭，也沒有說什麽，隻是任由他靠近。
    甚至，她微微昂起了頭，視線投向廣袤而灰白的天空。
    仿佛在凝望著什麽遙遠的東西，又仿佛隻是單純地感受著這冰雪世界的空曠與潔淨。
    走了一段路，快要走出墓園範圍時，鹿野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轉過身，麵對著白牧。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變小了，周圍安靜得能聽到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她抬起眼，直視著白牧的眼睛，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
    然後，她用一種異常平靜，卻又仿佛醞釀了許久的語氣，開口說道：
    “白牧。”
    “嗯？”
    “你知道嗎？”
    鹿野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在龍遊市重逢，真正相處之前……我有點恨你。”
    白牧微微一怔，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然後等待下文。
    他沒有插話，隻是握著她的手。
    “我痛恨戰爭，痛恨一切破壞秩序，帶來毀滅的根源。”
    鹿野的目光投向遠處墓園的方向，又很快收回，落回白牧臉上，“在師父和大家離開我的那一天，我以為……我會永遠帶著這份恨意活下去，連同對整個人類的疏離一起。”
    她的語氣沒有激動，隻是陳述。
    “所以，最初的時候……”
    她繼續說道，眼神裏帶著一絲複雜，“你憑什麽……擅自做主來幫我？”
    “憑什麽沒有經過我同意，就那麽理所當然地進入我的生活？”
    她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帶著點控訴：
    “你以為你做那些事情很平常嗎？……你以為是在讓我變得更強大，更獨立？讓我學會接納一切？”
    “可是，你錯了。”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你做的這一切，隻會讓我越來越依賴你，讓我習慣了身邊有你，習慣了你的氣息，你的聲音，你的存在。”
    “你讓我的視線裏，漸漸的就隻剩下了你。”
    “可是，然後呢？”
    “你不聲不響的走了，好像沒有任何留戀，一別就是很久很久。”
    “讓我覺得我好像永遠的失去了你。”
    鹿野頓了頓，聲音依舊平靜：
    “白牧，你想過你做出這一切的後果嗎？”
    “你想過嗎……如果我的人生裏，習慣了有你之後，再失去你，會是什麽樣子嗎？”
    白牧靜靜地聽著，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鹿野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積壓了許久的話一口氣說完：
    “還有，白牧，你知道你以前的樣子嗎？”
    “總是那麽沉穩，那麽平靜，好像什麽都看淡了，對誰都溫和有禮，保持距離。”
    她的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曾經的迷茫和委屈：
    “我看不透你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想讓你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可是你呢？”
    “以前的你，太平靜了，平靜得讓我……以前總是在懷疑，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話音落下，鹿野沉默了片刻。
    她出神的望著師兄。
    突然，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有一絲釋然，嘴角也帶上了然笑意：
    “不過現在，我已經有了答案。”
    ……
    “現在的你，真的好煩。”
    “總是黏人，一點師兄的樣子都沒有。”
    她的聲音柔軟下來，帶著懇求：
    “但是……我希望你永遠這樣，不要變。”
    “不要變回以前那個，讓我捉摸不透，不敢靠近的白牧。”
    “好嗎？”
    白牧的神情複雜。
    自己在師妹眼中原來是這個樣子嗎？
    我以前真的是那樣嗎？
    可是，我真的變了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
    也許吧。
    “好！”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用眼神傳遞著千言萬語。
    鹿野像是得到某種確認，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她的眼神變得無比認真：
    “白牧。”
    “既然你幹預了我的人生，走進了我的世界。”
    “那就請你……負責到底吧。”
    她微微揚起下巴，用一種通知的口吻，說道：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娶我，和我一輩子在一起，無論未來發生什麽，都不許離開。”
    “第二，”
    她的聲音冷了一分，“你讓時光倒流，讓我回到認識你之前，讓我……徹底忘記你。”
    說完，她立刻抬起手，食指輕輕按在了白牧的唇上，阻止了他即將出口的話語。
    “別說話。”
    “點頭就行。”
    白牧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看著她眼眸中倒映出的完整的自己。
    沒有任何猶豫。
    他重重點了下頭。
    鹿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移開按在他唇上的手指，但仍緊盯著他的眼睛：
    “不許反悔。”
    白牧再次點頭。
    然後，他聽到她輕輕舒了一口氣。
    她的臉上，綻開一個清淺卻無比明媚的笑容。
    她向前一步，徹底投入他的懷抱，雙手環住他的腰，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胸膛，然後悶悶的聲音從中傳出：
    “嗯。”
    “那麽以後……”
    “你，歸我了。”
    （正文，完）
    ——
    後續為番外，依舊正常更新，大概如下：
    過年篇。
    結婚篇。
    小黑上學。
    無限學廚。
    婚後日常。
    往事回憶。
    鹿野視角的內心獨白。
    完結大團圓。
    ——
    按照預想，這本書應該分為上下兩部分的，但是我發現後續內容根本撐不起下半部分。
    而且感覺自己寫完白牧與鹿野的感情後，別的部分都超級無聊，我都看不下去，得跳著看才行，甚至肉眼可見的還很水。
    讀者大大們，很抱歉！
     っ╥╯﹏╰╥C
    實不相瞞，我也是第一次寫戀愛文，感情線走完之後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寫了……
    我把我的一些點子，還有人物的故事線，都梳理進番外了，不過時間跨度會比較大，畢竟是番外嘛，還請大大們諒解！
    小白拜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