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除夕。
    山間小院比平日多了幾分熱鬧，卻也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安靜。
    廚房裏原本飄出的燉菜香氣，被暫時擱置了。
    小黑眨著懵懂又好奇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並肩坐著的師兄師姐，一會兒又看看坐在他們對麵的師父。
    小小的腦袋裏充滿了問號。
    今天師兄師姐一來，表情就有點奇怪，然後不由分說就把正在準備年夜飯的師父從廚房拉了出來，按在桌邊坐好。
    說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氣氛莫名鄭重。
    小黑努力踮起腳尖，雙手扒著桌沿，小臉上寫滿了“快說快說”。
    無限原本帶著點煙火氣的平靜神情，此刻也染上了一絲疑惑。
    他看了看對麵正襟危坐的兩個徒弟，目光沉靜：“怎麽了？”
    白牧和鹿野對視一眼。
    兩人放在桌下的手，一直緊緊交握著，此刻默契地同時抬起，放到桌麵上。
    然後，他們各自從外套的內袋裏，掏出了一個方方正正，顏色鮮豔的小本子。
    兩個小本子被並排放在了木質桌麵上。
    封麵是沉穩的紅色，上麵印著三個醒目的燙金大字——
    結婚證。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白牧清了清嗓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鹿野的手背，斟酌著語氣，終於開口：
    “師父……我和師妹……我們……”
    “結婚了。”
    鹿野立刻在旁邊用力點了點頭，與師兄悄悄對視了一眼，不由得一陣心安，隨即輕聲吐出一個字：
    “嗯。”
    無限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個紅本上。
    然後，他微微怔住。
    瞳孔在那一瞬間微不可察地放大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說話，也沒有露出驚訝或喜悅的表情，隻是陷入了某種深沉的沉默。
    他盯著那兩本結婚證，看了很久。
    然後，他伸出手，動作很慢，拿起其中一本，翻開。
    裏麵是白牧和鹿野的合照，還有清晰的登記信息。
    他看得很仔細。
    他們……結婚了？
    對，紅本子在這裏，已經結婚了。
    法律上，程序上，都完成了。
    ……
    那他們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像以前那樣，經常回這個山間小院了？
    畢竟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
    是啊，孩子大了，總要離開的……
    ……
    嗯？不對。
    他們才在一起多久？
    從以前到現在……也就一百多年而已……
    對人類來說很長，對妖精來說……呃，也不算短，但怎麽感覺，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怎麽就這麽快呢？
    ……
    他們以後要是有了小孩……我是不是得去幫忙帶？
    不對，妖精幾乎不可能有孩子。
    ……那還好。
    但是萬一有了怎麽辦？
    自己隻帶過小孩，沒帶過嬰兒啊……
    好複雜的樣子？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他們結婚了，是不是要辦婚禮？
    按照人類的規矩，師父算是女方家長？還是男方家長？好像都算？
    那彩禮和嫁妝……
    我還沒攢夠啊……
    怎麽辦？
    要不去找池年借點？他應該有點積蓄。
    可是開口好難。
    而且，婚禮要請多少人？
    會館的人肯定要來，老君、諦聽、潘靖、池年……還有白牧和鹿野各自認識的朋友……
    好多。
    名單好難列。
    座位怎麽安排？
    司儀請誰？
    婚禮上，我是不是還要上台講話？
    講什麽？
    “祝你們幸福”？太普通。
    “好好相處”？太敷衍。
    “早點生……”嗯，這個可以。
    想不出來。
    ……對了，可以讓小黑替我上台講兩句嗎？
    他說話挺可愛的。
    好像也行？
    ……
    好多事情啊。
    想想就覺得……
    好麻煩。
    比抓十個風息還麻煩。
    一瞬間，無限思緒頗多。
    白牧、鹿野，還有努力踮腳的小黑，都好奇地觀察著無限。
    師父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眉毛都沒動一下。
    但不知道為什麽，三個人都莫名覺得，師父平靜的外表下，此刻一定正經曆著極其複雜的翻江倒海的心理活動。
    良久。
    無限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結婚證，輕輕合上，將它和另一本並排擺好。
    他抬起眼，看向對麵兩個等待的徒弟，用他那特有的語調，淡淡地說了一句：
    “知道了。”
    說完，無限又沉默了兩秒。
    然後，他伸出手，將兩本結婚證輕輕推回到白牧和鹿野麵前。
    他的動作很輕，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紅色封皮上，那眼神裏似乎藏著許多未說出口的話，最終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像是……哀傷的複雜情緒？
    “記得……”
    他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一些，“常回來看看。”
    白牧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看著自家師父。
    明明師父的語氣和表情跟平時沒什麽兩樣，還是一貫的簡潔平淡。
    但為什麽……他仿佛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委屈！
    就像明明很舍不得離開，卻還要強裝鎮定地說“你們走吧，記得有空回來”一樣。
    這反差讓白牧心裏又暖又酸，還有點想笑。
    旁邊的小黑可沒那麽多複雜感受。
    他隻聽懂了“常回來看看”這幾個字，小腦袋瓜立刻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圓溜溜的大眼睛裏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小嘴一癟，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師兄，師姐……你們結婚以後，就不會經常回來看我們了嗎？是不是要搬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鹿野見狀，心中一軟，連忙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小黑柔軟的發頂，聲音放得格外輕柔：
    “不會的，小黑，我們……”
    她的話還沒說完，小黑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擔憂裏，繼續嘟囔著，小手緊緊抓住了鹿野的衣袖：
    “我不想你們走……我、我能不能和你們住在一起？”
    “我保證聽話！少吃點炸雞！”
    話音落下的瞬間——
    “不行。”
    一直沉默的無限，幾乎是第一時間開口。
    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
    他看向小黑，眼神嚴肅。
    怎麽可以！
    自己好不容易，把這兩個徒弟拉扯大，看著他們從青澀到成熟。
    現在他們終於要組建自己的小家庭，要離開了。
    這本來就已經……
    這個小徒弟，要是再被他們帶走……
    那這山間小院，豈不是又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絕對不行。
    這個是底線！
    白牧看著師父，又看了看眼淚汪汪的小黑，還有一臉無奈的鹿野，忍不住抬手默默扶額。
    他歎了口氣，語氣裏帶著哭笑不得：
    “師父，小黑，我覺得你們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和師妹是結婚，不是離家出走，更不是要搬到天涯海角。”
    “龍遊市離這裏又不遠，傳送門多方便。我們當然會經常回來，你們也可以隨時去我們那兒住。”
    他頓了頓，看向無限，補充道：
    “婚禮什麽的，我們暫時沒想大辦，可能就請幾個最熟的朋友吃頓飯，不用操心那些。”
    無限聽完，似乎放鬆了一些。
    他移開視線，重新看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從喉嚨裏發出一個簡單的單音，算是回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