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命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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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雲起算出天魔降世那天,整個司天監都在笑他瘋了。
    直到新帝捧著國師玉璽跪在祭天台:“求仙人救朕性命。”
    他輕笑一聲燃盡皇城氣運,轉身踏進國師府時聽見天道歎息——
    “棋子醒了。”
    子時三刻,司天監的占星台。
    寒意浸骨,潑墨似的夜空不見星月,隻有濃得化不開的烏雲,沉甸甸地壓著皇城的飛簷。風從高台的欄杆縫隙間穿過,發出嗚嗚咽咽的嘶鳴。
    時雲起獨自立在台心,玄色的監副官袍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麵前,一座由紫檀木與青銅構建的渾天儀正在緩緩運轉,其上的星軌符籙閃爍著幽微的、近乎熄滅的光。而在渾天儀側畔,一方沙盤之上,數百枚以玄鐵、秘銀、普通黑鐵鑄造的算籌,正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自行倒伏、重組,每一次碰撞都發出細碎而清脆的“哢噠”聲,在這死寂的夜裏,敲打出一種近乎心跳的節奏。
    他的臉色在算籌幽光的映照下,顯出一種透明的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清瘦的臉頰滑落,在下頜處匯聚,最終滴落在他官袍前襟繡著的暗紋星圖上,洇開一小團深色。
    不對勁。
    自三日前起,所有依循現行《奉元曆》進行的推演,結果都開始出現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偏差。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失誤,或是儀器需要校正。但連續七十二個時辰,不眠不休的反複驗算,耗盡了司天監庫存的靈犀砂與定神香,甚至反噬自身元氣,得到的結果卻指向同一個驚悚的事實——
    不是誤差。
    是“天”本身,在扭曲。
    他屈指,從袖中取出最後三枚以隕星核心打磨的“窺天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深吸一口氣,帶著決絕,將體內最後一股精純的靈力逼入籌中。
    “嗡——”
    窺天籌脫手,懸浮於沙盤之上,發出低沉的震鳴。其下的普通算籌倒伏重組的速度驟然飆升,化作一片模糊的虛影。渾天儀上幾處關鍵的星宿標記,猛地爆出一團刺目的白光,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儀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時雲起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他的“靈視”之中,眼前的沙盤、渾天儀,乃至整個占星台都消失了。他的意識被強行拔高,穿透那厚重的烏雲,看到了……星空。
    並非平日觀測的、遵循亙古軌道的星野,而是一片正在崩塌、腐爛的星骸之海。熟悉的星辰方位被蠻橫地撕扯開一道巨大的、流著膿血般暗紫光澤的裂口。無法名狀的陰影在其中蠕動,僅僅是感知到其存在,就讓他神魂劇震,喉頭一甜,一股腥熱湧上。
    不是災星,不是尋常的天地異變。
    是……域外!
    是記載於最古老、最禁忌的司天監秘典之中,隻在開國之初由初代監正以生命為代價窺見過一鱗半爪的……天魔征兆!
    “噗——”
    鮮血終於壓製不住,從他口中噴出,濺落在冰冷的沙盤上,迅速被那些自行移動的算籌碾過,留下幾道刺目的暗紅痕跡。三枚懸浮的“窺天籌”光華盡失,表麵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啪”地一聲輕響,碎成齏粉,簌簌落下。
    渾天儀徹底停止了運轉。算籌也盡數伏倒,不再動彈。
    高台上,隻剩下風更淒厲的呼嘯,以及時雲起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他扶著冰涼的渾天儀基座,勉強站直身體,抹去唇邊的血跡,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駭與凝重。
    必須立刻上報!
    他踉蹌著轉身,甚至來不及整理淩亂的衣冠,幾乎是跌撞著衝下占星台那盤旋的石階。
    ……
    司天監正堂。
    燭火通明,暖意熏人。檀香的氣息與酒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甜膩沉悶的空氣。
    監正趙汝明穿著一身緋色官袍,肥胖的身軀陷在鋪著厚厚絨墊的太師椅裏,手裏端著一杯溫好的禦酒,正眯著眼,聽著下屬一位靈台郎唾沫橫飛地講述著某位官員後宅的趣聞。堂內其他幾位監候、司辰也大多麵帶紅暈,顯然已是酒酣耳熱。
    “哐當——”
    堂門被猛地推開,寒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吹得燭火一陣劇烈搖曳,險些熄滅。
    滿堂的喧笑戛然而止。
    所有人驚愕地轉頭,看向門口。
    時雲起站在哪裏,官袍散亂,臉色蒼白如紙,唇邊還殘留著一絲未擦淨的血漬,發髻被風吹得有些散亂,幾縷黑發黏在汗濕的額角。他扶著門框,身形微微搖晃,眼神卻亮得駭人,直直射向主位上的趙汝明。
    “監正!”他的聲音因急切和虛弱而帶著一絲沙啞,“天魔將至!大昭……大禍臨頭了!”
    死寂。
    堂內落針可聞。
    隨即——
    “噗嗤……”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出了聲。
    如同點燃了引線,壓抑的、放肆的、嘲諷的笑聲轟然爆發開來,充斥了整個正堂。
    “哈哈哈!時監副,你、你這是……演的是哪一出啊?”那位剛才還在講趣聞的靈台郎指著時雲起,笑得前仰後合,“天魔?話本子看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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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大人,就算你推算曆法辛苦,也不至於……”另一位監候搖著頭,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瞧你這模樣,怕是幾天沒合眼,魔怔了?”
    趙汝明放下酒杯,肥胖的臉上皮笑肉不笑,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胡須:“雲起啊,年輕人有銳氣是好事,急於立功,本官也理解。可這‘天魔’之說,從何談起啊?莫非是你那套自創的推演之法,終於把自己給算糊塗了?”
    他揮了揮手,像是要驅散什麽不潔的東西:“行了行了,念在你也是為公事操勞,今日失儀之罪,本官就不追究了。回去好好睡一覺,莫要再胡言亂語,驚擾了宮禁,你我都擔待不起。”
    周圍的哄笑聲更大了幾分。
    時雲起看著那一張張在燭光下扭曲、醉意醺然的臉龐,看著他們眼中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一股冰寒徹骨的涼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比占星台上的夜風,更冷。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
    趙汝明已經不耐煩地別開了臉,重新端起了酒杯,對左右笑道:“來來,繼續飲酒,莫讓些瘋言瘋語掃了興致。”
    兩名值守的力士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恭敬,實則強硬地“扶”住了時雲起的胳膊。
    “時大人,請回吧。”
    時雲起沒有再掙紮。
    他被半推半請地“送”出了正堂。身後,厚重的堂門緩緩合攏,將那片暖烘烘的、充斥著酒肉與嘲笑聲的世界,與他徹底隔絕。
    他獨自站在廊下,夜風卷著冰冷的雪沫,撲打在他臉上。
    皇城依舊寂靜,遠處的宮燈在風中搖曳,勾勒出巍峨宮殿沉默的輪廓。
    一切都和來時一樣。
    仿佛他剛剛用半條命換來的那個足以傾覆王朝的恐怖預言,隻是一縷微不足道的塵埃,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
    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窺天籌碎裂時的觸感,以及……來自星骸裂口之後的,冰冷粘稠的惡意。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這皇城深夜凜冽的空氣。
    再睜開時,眼底所有的震駭、急切、乃至被羞辱的憤怒,都已沉澱下去,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他轉過身,拖著沉重卻異常堅定的步伐,一步步,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風中,似乎傳來一聲極輕、極冷的,無人聽見的低語。
    “棋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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