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一下，“巡天鏡”計劃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推行開來。
    舉國震動。
    星辰精金、萬年寒玉這等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物，被列為最高優先級的搜尋目標，朝廷懸以重賞，各路修士、探險者聞風而動，深入險地絕境。龐大的國庫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海量的金銀、靈材被調撥往京城。工部、將作監最頂尖的工匠被集中起來，在司天監旁劃出大片禁地，日夜不停地研究鍛造之法。
    整個京城，仿佛一架被強行上緊了發條的機器，圍繞著“巡天鏡”這一個核心，瘋狂地運轉起來。
    時雲起作為督造使，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他不僅要審核無數的圖紙、協調各方資源、應對層出不窮的技術難題，更要承受來自朝野內外的巨大壓力。
    非議從未停止。
    “勞民傷財”、“異想天開”、“妖言惑眾”的指責聲在暗地裏流傳。一些清流言官更是連續上疏，痛陳此舉耗盡民力，動搖國本，請求昭帝中止這“荒誕”的計劃。就連一些原本支持他的官員，在看到那如同無底洞般的投入後，也開始動搖。
    時雲起對此充耳不聞。
    他如同最堅硬的礁石，矗立在洶湧的輿論浪潮中。所有遞到他麵前的質疑文書，都被他麵無表情地擱置一旁。所有前來“勸諫”的官員，都被他以“聖意已決，魔患未除”為由，不冷不熱地擋了回去。
    他的值房，成了整個計劃風暴的中心。燈火常常徹夜不熄，裏麵堆滿了圖紙和卷宗，人來人往，請示匯報者絡繹不絕。他清瘦的身影在那巨大的書案後，顯得愈發單薄，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裏麵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
    周衍跟在他身邊，忙前忙後，處理著大量繁瑣的事務，累得幾乎脫形，卻不敢有絲毫怨言，反而更加賣力。他隱隱感覺到，這位新任監正身上，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可怕意誌。
    這一日，深夜。
    值房內終於暫時清靜下來。時雲起揉著刺痛的眉心，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連日的殫精竭慮，讓他本就未愈的傷勢又有反複的跡象，胸口時常傳來悶痛。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監正，軒轅道公子在外求見，說是……聽聞您近日辛勞，特來探望。”周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小心翼翼。他記得時雲起之前讓他暗中關注過這位公子。
    時雲起猛地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他來了。
    在這個計劃全麵啟動，他承受巨大壓力的時候。
    “請他進來。”時雲起坐直身體，整理了一下微皺的官袍，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平靜。
    門被推開，軒轅道緩步而入。他依舊是一襲青衫，風度翩翩，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臉上帶著溫潤和煦的笑容。
    “雲起兄，多日不見，聽聞你為這‘巡天鏡’之事夙興夜寐，甚是辛勞。”軒轅道將食盒放在一旁，目光關切地落在時雲起略顯疲憊的臉上，“我備了些安神補氣的藥膳，雖非靈丹妙藥，但於調理身子或有裨益。”
    他的語氣真誠自然，眼神清澈，看不出絲毫作偽。
    時雲起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勉強擠出一絲疲憊的笑意：“有勞軒轅兄掛心。公務纏身，怠慢了。”
    “雲起兄說的哪裏話。”軒轅道擺擺手，自顧自在客座坐下，目光掃過屋內堆積如山的卷宗圖紙，感歎道，“建造這‘巡天鏡’，監察天下，窺破虛妄，實乃亙古未有之壯舉。雲起兄心懷天下，肩負重任，令人欽佩。”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擔憂：“隻是……近日城中對此舉非議頗多，皆言耗費巨大，恐傷國本。雲起兄……壓力定然不小吧？”
    試探來了。
    時雲起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借機掩去眼中的冷意。
    “魔患之烈，軒轅兄那夜在宮外，想必也有所目睹。”他放下茶杯，聲音平穩，“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些許非議，與國祚安危相比，不足掛齒。”
    “雲起兄所言極是。”軒轅道點頭表示讚同，隨即又微微蹙眉，“不過，引動王朝氣運為其‘靈’……此舉是否太過凶險？氣運乃一國之根本，若有閃失，後果不堪設想。不知雲起兄，對此有幾分把握？”
    他的問題，精準地指向了計劃最核心、也是最危險的環節。語氣中的擔憂，聽起來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為時雲起和這大昭王朝考慮。
    時雲起看著他那雙“真誠”的眼睛，心中寒意更盛。
    “把握？”他淡淡一笑，那笑容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嘲弄，“事關國運，誰敢言有十足把握？無非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麵工地方向徹夜不熄的燈火，背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
    “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麽萬全之策。唯有在迷霧中，點燃一盞燈，哪怕這燈火微弱，哪怕可能引火燒身，也總好過……在黑暗中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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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
    軒轅道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幽光。他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也站起身。
    “雲起兄之心誌，堅如磐石，道……佩服。”他走到時雲起身側，與他一同望向那片燈火，“既然雲起兄心意已決，道，便不再多言。隻望雲起兄……多多保重身體。他日‘巡天鏡’成，光照大昭之時，道，定備薄酒，為兄台慶賀。”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位摯友在給予支持和祝福。
    時雲起沒有回頭，隻是淡淡應了一聲：“承軒轅兄吉言。”
    “那，道便不打擾雲起兄處理公務了。”軒轅道拱手一禮，轉身離去，步履從容。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時雲起才緩緩轉過身，看著那扇重新關上的門，目光冰冷如霜。
    保重身體？
    備酒慶賀？
    他幾乎能想象到，當巡天鏡真正照出這位“摯友”那深不可測的古神本體時，對方臉上，會是何等“有趣”的表情。
    他走回書案後，拿起一份關於星辰精金熔煉進度的奏報，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這麵鏡子，必須成功。
    無論付出何種代價。
    他不僅要借此鏡窺破天魔，更要……斬斷這令人作嘔的虛偽，直麵那隱藏在迷霧之後的……殘酷真相。
    棋局已至中盤，落子，再無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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