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鏡”高懸，清輝遍灑。
    在軒轅道“無私”的協助與“精妙”的建議下，鏡體的運轉似乎愈發順暢，監察的範圍與精度也與日俱增。數個潛藏頗深的天魔宿主窩點被連根拔起，幾處細微的空間異常被提前發現並加固。司天監呈遞給昭帝的奏報上，捷報頻傳，魔患似乎正被一步步逼入絕境。
    朝堂之上，對時雲起的質疑聲在這接連的“功績”麵前，暫時低伏了下去。就連昭帝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不少，對時雲起和軒轅道讚賞有加，賞賜不斷。
    一切，似乎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時雲起肩頭的重擔仿佛輕了一些，他甚至偶爾會與軒轅道在觀星台品茗夜談，討論陣法的奧妙，推演天魔可能的動向。軒轅道學識之淵博，見解之獨到，每每讓時雲起有茅塞頓開之感。那份因“生死之交”而建立的信任，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似乎變得更加牢固。
    然而，在這看似平靜和諧的表麵之下，時雲起內心深處，總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如同水底的暗礁，偶爾會刺破平靜的水麵。
    是“巡天鏡”運轉時，那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一絲滯澀感？還是軒轅道偶爾望向鏡體時，那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難以捕捉的幽光？
    他說不清。
    直到這一夜。
    子時剛過，京城萬籟俱寂。時雲起如往常一樣，在觀星台借助“巡天鏡”進行例行的全域掃描。鏡光如水銀瀉地，無聲地流淌過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突然！
    鏡麵之上，代表城西貧民窟方向的那片區域，原本隻是緩慢流轉的、代表著負麵情緒的灰黑色氣場，毫無征兆地劇烈沸騰起來！
    不是普通的騷動，而是仿佛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烙鐵般，瘋狂地扭曲、咆哮！灰黑色的氣流相互撕扯、碰撞，其中那幾縷屬於軒轅道的淡金色“因果絲線”驟然變得明亮刺目，不再是溫和的引導，而是如同燒紅的鋼絲，狠狠地勒入那些負麵情緒之中，以一種近乎狂暴的方式，強行抽取、壓縮著其中的絕望與怨恨！
    與此同時，鏡體基座處，那幾塊軒轅道“建議”嵌入的“蘊神玉”，猛地爆發出遠超平日的、灼熱的光芒！一股奇異的、帶著安撫與麻痹意味的波動，順著鏡體陣法急速蔓延，試圖掩蓋城西那劇烈的能量異動，並反向影響著時雲起的心神，讓他產生一種“一切正常，隻是輕微波動”的錯覺！
    不好！
    時雲起心中警鈴大作！所有的困惑與不安在這一刻匯聚成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他腦中所有的迷霧！
    這不是意外！
    這是蓄謀已久的引爆！
    軒轅道一直在利用那些負麵情緒滋養著什麽，而此刻，他正在將其徹底點燃！那“蘊神玉”根本不是什麽輔助之物，而是用來幹擾“巡天鏡”感知、蒙蔽他靈覺的陷阱！
    他想要強行切斷與鏡體的聯係，阻止那能量的爆發，但為時已晚！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巨響，在城西貧民窟的地底猛然炸開！
    沒有衝天的火光，沒有建築的崩塌，但一股肉眼可見的、濃鬱到極致的暗紫色能量洪流，混合著被壓縮到實質的滔天怨念，如同決堤的冥河，從地底噴湧而出！
    這股能量是如此龐大、如此邪惡，瞬間就衝垮了“巡天鏡”試圖覆蓋過去的、帶著麻痹效果的清輝，甚至在鏡麵之上，都映照出了一片翻滾的、令人心悸的暗紫！
    這能量……遠勝皇陵血莽！這絕非王莽那些零散宿主所能擁有！這是……這是王莽那先天魔神本體的力量！他竟然一直潛伏在城西地底，借助那些流民的絕望與怨恨，在悄無聲息地恢複，甚至……變得更強！
    而軒轅道，他早知道！他不僅知道，他甚至一直在暗中“幫助”王莽聚集這些負麵能量！他所謂的“淨化”、“引導”，根本就是在圈養，在催熟！
    今夜，就是他收獲的時候！他要用這引爆的、經過他“精煉”的負麵能量與王莽的本源魔氣，完成某種……可怕的儀式，或者，喂養某種東西！
    “噗——！”
    時雲起因強行對抗“蘊神玉”的幹擾和那能量爆發的衝擊，心神劇震，一口鮮血猛地噴在鏡麵之上。鏡光一陣亂顫，景象模糊。
    他踉蹌著後退，扶住冰涼的欄杆，才沒有倒下。
    他抬起頭，看向城南靜室的方向，眼中不再是迷茫與愧疚，而是徹骨的冰寒與滔天的怒火。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
    一個由軒轅道親手布下的，將他，將“巡天鏡”，乃至將整個京城都算計在內的，驚天棋局！
    自己之前的重傷博取信任，後來的“無私”幫助，所有的關切與援手，都隻是為了這一刻——讓他放鬆警惕，讓他依賴信任，讓他親手將“巡天鏡”這柄利劍，遞到對方手中，甚至……為其磨鋒、淬毒！
    “軒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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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雲起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指關節因用力而捏得發白。
    而此刻，城南靜室內。
    軒轅道負手立於窗前，遙望著城西方向那衝天而起、卻又被某種力量約束在一定範圍內的暗紫色魔氣光柱。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倒映著那毀滅性的能量洪流，平靜得如同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煙火。
    他感受到時雲起那透過“巡天鏡”傳來的、飽含震驚與憤怒的意念，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勾起。
    “終於……發現了麽？”
    “可惜，已經……太晚了。”
    他輕聲自語，仿佛在回應著那無聲的質問。
    “棋子，終究是棋子。”
    “看清了棋局，又如何？”
    “你，以及這麵鏡子，還有這滿城的生靈……”
    “皆是我……通往更高維度的……資糧與踏腳石。”
    城西，暗紫色的魔氣光柱愈發粗壯，其中隱約傳來王莽那充滿貪婪與狂暴意誌的咆哮，他的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複、膨脹！
    而“巡天鏡”在“蘊神玉”的幹擾和魔氣爆發的衝擊下，光芒明滅不定，發出的清輝變得紊亂而無力。
    時雲起站在觀星台上，看著那失控的魔氣，看著那光芒黯淡的神鏡，感受著體內因反噬而翻騰的氣血。
    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立與寒意，將他緊緊包裹。
    他以為自己鑄成了破局的劍，卻沒想到，親手將劍柄，遞給了最危險的敵人。
    棋局，似乎已經到了終盤。
    而他，還有翻盤的希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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