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麵妖境破碎的塵埃尚未落定，一股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力量便如同無聲的潮水，淹沒了整個富春城。
    色彩在褪去。
    不是黑暗，而是某種比黑暗更可怕的“虛無”。建築物的輪廓開始模糊，仿佛被橡皮擦輕輕抹去邊緣。街道上行人的身影變得淡薄，他們的麵容如同浸水的畫作，五官漸漸融化、消失，最終變成一個個沒有麵孔、步履蹣跚的灰色影子。連聲音都被吞噬了，整個世界陷入一種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靜默。
    這就是無臉妖的領域——“無相鬼域”！
    在這裏，存在的意義被剝奪，個體的特征被抹除。記憶、情感、麵容、甚至自我認知，都在這種絕對的“無”中緩緩消融。
    慕容白芷和葉默剛剛恢複的記憶與力量，再次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和壓製。慕容白芷感覺自己的玄冰靈力如同陷入泥沼，運轉滯澀，連思維都變得緩慢，仿佛隨時會忘記自己是誰，為何在此。葉默腦中的係統麵板光芒黯淡，數據流變得混亂，【存在感】數值正在持續下跌。
    “守住心神！回想最重要的事情！”慕容白芷厲聲喝道，聲音在死寂的鬼域中顯得異常突兀，但也驚醒了一旁眼神開始渙散的葉默。
    葉默一個激靈，拚命回想慕容白芷的臉，回想係統存在的感覺，回想自己要變強的執念。然而，周圍那無處不在的“抹除”之力，如同冰冷的海水，不斷衝刷著他的意識。
    就在這時，那些原本在街道上遊蕩的、失去了麵孔的灰色影子，仿佛受到了某種指引，緩緩地、僵硬地朝著他們圍攏過來。它們沒有惡意，也沒有攻擊性，隻是伸出模糊的、如同煙霧構成的手，似乎想要觸摸他們，將他們同化成這“無相”的一部分。
    “不能碰它們！”慕容白芷揮出一道冰牆，試圖阻隔。但冰牆在接觸到那些灰色影子的瞬間，竟也開始變得透明、模糊，仿佛要被從概念上“抹除”！
    這無相鬼域的力量，竟如此詭異霸道！
    必須找到核心！慕容白芷強忍著意識被剝離的眩暈感，將神識催動到極致，感應著這片虛無中，那一絲不協調的“源頭”。
    葉默也咬著牙，不顧係統過載的警告，強行催動“認知真實”的被動，雙眼蒙上一層微光，掃視著這片灰色的世界。突然，他指向城市中心原本知府衙門的方向：“前輩！那裏！那裏的‘無’……不一樣！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假裝’不存在！”
    慕容白芷順著方向望去，果然，在那片區域的虛無中，隱隱有一絲極其微弱的、扭曲的“存在感”，如同白紙上一個用無色墨水畫出的印記，尋常難以察覺，但在葉默的特殊視角和她的敏銳靈覺下，無所遁形！
    兩人毫不猶豫，頂著越來越強的“抹除”之力和圍攏過來的無麵影子，衝向那片區域。
    越是靠近，那股扭曲的“存在感”越是明顯。終於，他們穿透了一層無形的屏障，眼前的景象豁然一變！
    這裏並非恢複原狀，而是呈現出一片更加詭異、更加……私密的場景。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陳設華美，梳妝台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胭脂水粉、珠寶首飾。然而，房間的牆壁、家具，甚至空氣，都呈現出一種不穩定的、隨時會融化的灰色質感，仿佛隨時會徹底歸於“無”。
    房間中央，坐著兩個身影。
    一個是他們之前在醉江樓見過的、那個容貌傾國傾城的畫皮妖姐姐。但此刻，她臉上不再是癡迷和瘋狂，而是充滿了無盡的悲傷與……恐懼。她手中緊緊攥著一麵銅鏡，鏡中映出的，卻不是她自己的臉，而是一片空白。
    另一個，則是那個無麵的妹妹。她靜靜地站在姐姐身後，沒有五官的臉上，卻仿佛能感受到一種深沉的哀慟與……決絕。
    “為什麽……為什麽就是不行……”姐姐看著空白的鏡麵，聲音顫抖，“我換了那麽多張臉，最美的，最豔的，最純的……為什麽鏡子裏永遠照不出我？為什麽我還是覺得……這不是我的臉？”
    妹妹伸出那沒有手指輪廓的“手”，輕輕放在姐姐顫抖的肩上，用一種空靈而悲傷的聲音說道：
    “姐姐，你還不明白嗎？”
    “不是因為你不美，不是因為臉不夠好。”
    “而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沒有‘臉’啊。”
    姐姐猛地一震，手中的銅鏡“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妹妹的聲音如同來自幽冥，緩緩揭開那被層層畫皮掩蓋的、血淋淋的真相：
    “我們，本就不是什麽雙生子。”
    “這富春城，也沒有什麽畫皮妖與無臉妖。”
    “有的，隻是一個……渴望得到‘母親’認可的，可憐的‘作品’。”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慕容白芷和葉默，看向了更遙遠的過去：
    “那個人……那個自稱‘軒轅先生’的人……他來到了富春城。他看中了知府家那位擁有傾城之貌的小姐。但他要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臉’。他說，那是世間最完美的‘畫皮’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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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剝下了小姐的臉，用邪法將她的魂魄與怨念封存其中，賦予了它‘模仿’與‘渴望’的妖性……這就是你，姐姐。”
    “而為了讓這張‘畫皮’能夠長久存在，不至於因失去根源而消散，他又抽取了城中無數生靈的‘存在感’與‘自我認知’，凝聚成了一個‘虛無’的容器，用來承載和溫養這張臉……這就是我，妹妹。”
    “所謂的千麵妖境，是你不斷尋找、更換‘臉皮’，試圖找到‘母親’那張被剝下的本源臉皮）認可的過程。”
    “所謂的無相鬼域，是我這‘虛無’容器本能地吞噬一切‘存在’，試圖填補自身空洞的過程。”
    “我們，從來都是一體的。你是那張渴望被愛的‘臉’，而我，是承載這份渴望的、空洞的‘無’。”
    妹妹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涼：“你不斷剝取別人的臉，是因為你潛意識裏知道，那些都不是‘母親’的臉，你永遠無法真正擁有。而我抹除一切存在，是因為我本身就是‘無’，我憎恨一切‘有’的東西，尤其是……那張本該屬於‘母親’，卻被你占據、卻永遠無法讓你滿足的臉！”
    真相，竟是如此！
    所謂的畫皮妖作亂，所謂的雙生悲劇，從頭到尾，都隻是軒轅道一手導演的一場殘酷實驗！他用一座城的生靈的“麵容”與“存在”作為養料，製造了兩個相互依存、相互折磨的妖境核心，用以測試某種……關於“身份”、“存在”與“執念”的可怕力量！
    姐姐畫皮妖）聽完，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並非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徹底絕望的哀嚎。她一直追求的美麗，一直渴望的認可，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鏡花水月，是一場被人操控的、無比殘忍的玩笑！她存在的意義，就是作為一個“作品”被觀賞、被測試！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攻擊別人，而是狠狠地抓向自己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既然這不是我的……那我還留著它做什麽！！”
    “住手！”慕容白芷喝道，但已來不及。
    姐姐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臉皮，妖力失控地爆發！整個灰色的閨房開始劇烈崩塌，外界的“無相鬼域”也如同失去了平衡的沙堡，開始加速崩潰、湮滅！
    妹妹無臉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自我毀滅的姐姐，那無麵的“臉龐”上，似乎流下了一滴無形的眼淚。
    “結束了……也好……”
    “這無麵的痛苦，這虛無的折磨……”
    “終於……可以結束了……”
    隨著兩個妖境核心的自我崩潰，千麵妖境與無相鬼域同時開始瓦解。富春城真實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畫般重新浮現，那些失去麵孔的灰色影子在陽光下如同晨霧般消散。
    慕容白芷和葉默站在逐漸恢複正常的街道上，看著眼前這因真相揭露而自我毀滅的悲劇，心中沒有絲毫除魔成功的喜悅，隻有一片冰寒與沉重。
    軒轅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富春城的雙重妖境被破，但籠罩在王朝之上的、由人心與陰謀編織的更大妖氛，卻似乎更加濃重了。
    而此刻，司天監觀星台上，軒轅道看著麵前水鏡中富春城景象的恢複，以及那消散的妖氣，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執念的崩潰，存在的湮滅……數據收集完成度，87。”
    “看來，‘身份’與‘虛無’的課題，還需要更深入的……素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北方，那傳說中魔神隕落之地，眼中閃爍著更加幽深難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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