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和平收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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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日後,漢陽新生居分部的工地外。
兩道身影在往來穿梭的工裝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紮眼得讓路過的工人都忍不住多瞥兩眼。淩雲霄與厲蒼穹,這兩位曾憑一己之力攪動江湖風雲的絕代梟雄,此刻卻沒了半分叱吒風雲的氣度,形容枯槁得像經了三冬的野草。
淩雲霄身上那件曾繡著雲紋的道袍沾滿了沿途的塵土,袖口和下擺磨出了毛邊,原本束發的玉簪也換成了根普通的木簪,鬆垮地挽著半散的發髻;厲蒼穹的黑袍更慘,左肩和後腰各破了個碗大的洞,露出底下結著血痂的傷口,臉上一道三寸長的刀傷還泛著紅,顯然是倉促包紮後又受了風,他那標誌性的絡腮胡亂蓬蓬的,沾著草屑和泥點。兩人並肩站在那片由鋼鐵支架、高聳煙囪組成的“叢林”外,背脊都比往日佝僂了些,像兩個誤入城鎮的鄉下老農,眼神裏滿是震撼——那是見慣了亭台樓閣、刀光劍影後,對未知龐然大物的本能敬畏;更有迷茫,像找不到歸途的旅人;最深的,是藏在眼底的無力,仿佛一身驚世武功都被這鋼鐵世界抽走了根基。
風從工地深處吹過來,帶著灼熱的鐵鏽味和煤炭的煙火氣。遠處,四座高聳入雲的煙囪正不知疲倦地噴吐著濃稠的白色煙柱,煙柱在正午的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暈,卻沒有半分江湖炊煙的雅致;中間那座足有十層樓高的高爐像頭蟄伏的巨獸,爐口映著橘紅色的光,每隔片刻就有炙熱的金色鐵水順著凹槽緩緩流淌,落在模具裏時發出“滋滋”的巨響,熱浪裹著火星撲麵而來,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發麻,連他們護體的內力都擋不住那股灼意;地麵上,一條條鐵軌縱橫交錯,像一張巨大的鐵網鋪展開來,一列噴吐著滾滾蒸汽的火車呼嘯而過,車頭的銅鈴“叮當”作響,蒸汽在他們麵前凝成一團白霧,帶著潮濕的暖意,車廂側麵用紅漆刷著的“新生居鋼材”五個大字格外醒目,字體方正有力,全無江湖字號的飄逸。
而真正讓他們心頭發沉、近乎絕望的,是工地上那些揮汗如雨的身影。
視線掃過之處,竟有大半是他們認得的麵孔——那扛著鋼筋奔跑的壯漢,是玄天宗曾經最精銳的內門弟子陳青,當年在湖廣宗門舉辦的“少年英雄大會”上,他一手“雲開劍法”連敗三位高手;那個推著獨輪車、腳步穩健的中年漢子,是血煞閣的堂主章猛,曾單槍匹馬挑了江南水匪七寨,手段狠辣至極。
可此刻,這些曾在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都穿著粗麻布做的工裝,領口和袖口被汗水浸得發黃,陳青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脊梁上滿是汗珠,順著肌肉的線條滑落,他正和三個工友合力扛著一根碗口粗的鋼材,腳步邁得又穩又快,黝黑的臉上滿是汗水,卻咧著嘴朝身邊人喊:“再加把勁!今天要是能提前完成澆築任務,晚上發的奶糖還能多拿一份!”
旁邊的章猛聞言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臉,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有老子在,保管誤不了事!”他抬手拍了拍陳青的肩膀,手上的老繭蹭得布料“沙沙”響,兩人相視一笑,眼裏沒有半分江湖正邪之間的戒備,隻有工友間的默契。不遠處的工棚下,幾個工人正圍著一個木桌吃飯,碗裏是雪白的米飯和炒肉片,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打開後露出塊乳白色的酥糖,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那酥糖的包裝紙上印著簡單的花紋,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樣式。
“時代,真的變了。”淩雲霄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拂過頜下長須,卻發現胡須早已被塵土和汗水黏成了一綹,根本捋不順。
厲蒼穹沉默著,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連指縫裏都嵌著泥土,他縱橫江湖三十年,刀下亡魂不計其數,從未想過,自己那能開碑裂石的掌力,在這些噴吐蒸汽的鋼鐵造物麵前,竟如此不堪一擊——方才火車駛過之時,他曾暗中運功抵擋那股衝擊力,卻隻覺得氣血翻湧,連站都站不穩。
兩人不約而同地整理了一下衣袍,試圖找回些宗主的體麵,卻隻是讓破洞更顯眼了些。他們朝著工地入口走去,剛到柵門前,就見一個穿著幹練帆布工裝的女子正站在那裏,手上戴著一副半舊的皮質手套,正指揮著幾個工人將鋼材卸到指定區域。女子轉過身,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容——正是合歡宗最後一任宗主,江湖人稱“陰後”的武悔!
她往日裏總是身著綾羅,妝容豔麗,舉手投足帶著勾魂攝魄的媚態,可此刻,她臉上未施粉黛,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工裝領口係得整齊,露出的脖頸線條利落,指揮工人時聲音洪亮幹脆:“左邊再挪半尺!小心磕到腳手架!”見兩人走來,她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知曉他們會來,隻是邁著穩健的步伐上前,接過他們手中那封折得整齊的拜帖,指尖觸到拜帖時,能看到她指腹上薄薄的繭子——那是長期握持毛筆和炭筆磨出來的,而非練掌法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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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貴客請隨我來。社長在辦公室等你們。”她的聲音裏沒有了往日的嬌媚,多了幾分職場人的幹練。
厲蒼穹和淩雲霄都是縱橫武林一甲子的老江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武悔。合歡宗當年何等風光,陰後的【天·欲海慈航】更是陰毒無比,三十幾年前,淩雲霄在武林大會上與她交手切磋,若非靠著玄天宗的護體罡氣,險些中招。可眼前的女子,身上沒有半分陰柔媚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的氣場,連走路的姿勢都變了,不再是扭捏的蓮步,而是大步流星的穩健。
兩人交換了個難以置信的眼神,腳步都頓了頓,厲蒼穹低聲道:“傳言說合歡宗歸順了新生居,我還當是謠傳……”
淩雲霄皺著眉,看著武悔轉身帶路的背影,工裝的後腰處繡著個小小的“武”字,針腳細密,顯然是自己縫的,他低聲回應:“不止合歡宗,你看那邊腳手架下麵那個用工具測算高度的女人,身形是不是像飄渺宗的玉流仙子?”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一個穿著同樣工裝的女子正站在腳手架下,手裏拿著皮尺,動作麻利地校準位置,正是當年飄渺宗的中層長老玉流仙子,雖然看著隻有二十八九歲,但二人很清楚,這位玉流仙子和他們是同輩中人,厲蒼穹年少時甚至恬不知恥的追求過人家!
指揮部的辦公室不大,卻收拾得井然有序,氣氛安靜得近乎壓抑。窗外不時傳來蒸汽機車悠長的汽笛聲,穿透力極強,將室內的寧靜割得七零八落;隔壁就是通訊室,偶爾能聽見銅製的電報機,“滴答”響一聲,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這兩位舊時代的梟雄。
淩雲霄與厲蒼穹坐在客座上,屁股剛沾到椅子,目光就不受控製地落在了辦公桌旁的女子身上。那是幻月姬,曾經的飄渺宗宗主,那個在江湖上以清冷出塵聞名的女子,傳說她常年居於天山飄渺峰,衣袂飄飄如謫仙,連說話都細若蚊蚋。可此刻,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製服,領口別著枚黃銅製的“新生居”徽章,徽章上刻著齒輪的圖案,在陽光下泛著微光。
她手中捏著一把三角尺,正一絲不苟地在鋪開的工程圖紙上標注數據,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清晰的墨線,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她的眉頭微蹙,眼神專注而認真,偶爾會抬手將滑落的發絲別到耳後,露出的耳垂上沒有戴任何飾物,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完全沒有了往日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多了幾分煙火氣的鮮活。這副模樣,是他們在江湖上行走數十年,幾次拜會飄渺宗都從未見過的。
兩人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徹底破滅了。連幻月姬這樣傳說中活了數百年,視凡塵為敝履的人物,都心甘情願地穿著製服、畫著圖紙,為眼前這個“新生居”效力,他們這兩個敗落的宗主,又有什麽資格談條件?
主位上,你慵懶地靠在簡陋的辦公椅上,椅子隻是普通的藤椅,扶手因為京城被摩挲,已經有些光滑的質感。你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節奏平穩,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二人,卻並未正眼相看,仿佛他們不是前來求存的宗門之主,隻是兩個尋常的求職者。
“二位的來意,我清楚。”你終於開口,聲音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我對你們的門派,真的沒什麽興趣。”
“嘩啦”一聲,淩雲霄手中的茶杯險些脫手,厲蒼穹更是猛地站起身,手死死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那把曾飲過無數高手鮮血的“血煞刀”早已沒了往日的寒光,刀鞘上滿是劃痕,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楊社長!我血煞閣雖敗,門下還有百餘弟子!就算拚個魚死網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
他周身的內力不自覺地湧動起來,卻在觸及你投來的目光時驟然僵住。你的眼神很淡,沒有半分殺意,隻是掃了一眼他按在刀柄上的手,那隻手粗糙不堪,指甲縫裏還嵌著泥,與他當年那個揮刀即取人性命的“血煞閻羅”形象判若兩人。
“厲宗主,稍安勿躁,請坐下。”你抬了抬眼,語氣依舊平淡,卻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厲蒼穹渾身一僵,原本湧動的內力瞬間潰散,竟不由自主地坐回了原位,連他自己都愣住了——這不是武功壓製,而是一種源自內心的威懾,仿佛對方早已將他的心思看穿,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你從抽屜裏拿出兩份疊得整齊的文件,紙張是上好的宣紙,比江湖上最昂貴的信紙還要厚實,輕輕推到他們麵前:“我感興趣的,是二位本身。”
兩人低頭看去,隻見文件封麵上印著“新生居高級幹部聘用合同”幾個字,字跡清晰工整,顯然是用某種機器印刷的。翻開第一頁,淩雲霄的職位赫然是“新生居武學學術研討會會長”,厲蒼穹的則是“新生居戰鬥技能培訓總顧問”。合同下方詳細羅列著福利:安東府新生居社區裏的獨立宅院,帶前後院和水井;每月十斤豬肉的配給票,憑票可在新生居供銷社領取;新生居附屬衛生所的免費醫療保障,可享優先診治;甚至連他們的直係親屬,都能享受同等的物資供應和入學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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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裏是招降,簡直是錦衣玉食的供養!兩人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淩雲霄顫抖著拿起合同,指尖劃過“免費醫療”幾個字,指腹的老繭蹭著紙麵,眼睛猛地一酸——他的小孫子自幼體弱,肺腑有疾,當年他曾帶著厚禮三上飄渺宗求藥,藥靈仙子花月謠都以“不醫外人”為由拒絕,隻能靠宗門裏百草真人配製的丹藥勉強吊著性命,那丹藥需用不少珍惜藥材做藥引,如今宗門敗落,早已斷了來源。而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敲了敲合同上的“醫療保障”條款,淡淡道:“藥靈仙子花月謠如今是安東府衛生所的主任,我和她在閑暇時改良了藥劑配方,用尋常藥材或者食療也能調理慢性病症,淩宗主孫兒的病,醫者仁心,她會盡心調養。”
“那……我們的門派……”淩雲霄喉結滾動,艱難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那是他執掌玄天宗百年的執念。
你終於正眼看向他們,目光平靜得像俯瞰眾生的神明,卻又帶著一絲悲憫:“門派?那種靠師徒尊卑、閉關修煉維係的組織形式,早就落後了。”你話鋒一轉,抬手指了指窗外的工地,那裏陳青正和工友們一起抬著模具,臉上滿是笑容,“但武學傳承不一樣。它可以作為一種文化,一種學術保留下來。”
“你們的門派,以後可以改成‘武學研習院’。你們做院長、做顧問,招收有武學天賦的弟子,把內功心法、招式套路當成一門學問來教,編著成冊,供後人研究。”你頓了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的清香散開來,“至於那些沒有武學天賦的弟子,他們不用再做伺候人的仆役,不用再靠師門供養。他們可以來工地做工,來工廠上班,憑自己的力氣和手藝換取銀錢和新生居供銷社的采購券,過安穩日子——不用再擔心門派爭鬥,不用再擔心餓肚子,加班還能領些加班費和補充夜宵的糖果或者其他吃食,給家裏的親人帶回去。”
你指了指身旁的幻月姬,她恰好標注完最後一個數據,抬起頭揉了揉肩膀,臉上帶著一絲完成工作的輕鬆笑意。
“就像她。以前她是飄渺宗宗主,管著幾百個弟子,山下有人欺負宗門弟子,她嫌麻煩不願出手。每天隻管在飄渺峰上躺著看星星,弟子們怨她冷漠,她嫌弟子們俗不可耐,相看兩厭。”你笑了笑,聲音裏多了幾分溫和,“現在她是新生居的工程顧問,負責統籌工地建設,她畫的圖紙,能讓上千人有活幹、有飯吃。她要是開起重機幫忙建設,能讓漢陽城蓋起更多的房子。哪種價值更大,不用我說吧?”
這番話像一把重錘,敲碎了兩人心中最後一道防線。是啊,保全性命算什麽,保全尊嚴又算什麽?能讓跟隨自己多年的弟子們擺脫溫飽難題,能讓武學傳承不至於斷絕,能讓家人得到安穩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宗主之責”。淩雲霄想起臨行前,小孫子拉著他的衣角問“爺爺,我什麽時候能天天有吃上次太師叔帶回來的水果糖”,厲蒼穹想起那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卻要跟著他靠著打劫富戶,像尋常的流寇山賊一樣饑一頓飽一頓,眼眶都有些發熱。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更有釋然。淩雲霄率先拿起桌上的毛筆——那筆通體黑色,頂端刻著個小小的鐮刀錘子交叉圖案,蘸墨之後會自動吸墨,他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筆。他握筆的姿勢有些僵硬,手指微微發抖,筆毫落在紙上時,墨水流暢地暈開,沒有半點滯澀。厲蒼穹也拿起筆,他的手比淩雲霄更穩些,卻也在落筆時頓了頓。墨色的字跡落在雪白的紙上,一筆一劃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如同為一個延續了數百年的宗門傳承,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窗外,又一列火車呼嘯而過,銅鈴聲清脆,與工地的“滋滋”聲、工人的號子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曲全新的樂章。
從這一刻起,江湖之上,再無玄天宗,再無血煞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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