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知意兩手各提著兩個沉甸甸、方方正正的油紙包，包口敞著，濃鬱的蓮蓉與海棠香氣瞬間彌散開來，將她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香甜的氣息。她三步並作兩步奔上茶樓雅座，臉頰紅撲撲的，眼睛亮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小姐！小姐！快嚐嚐！聞著就香死啦！”她獻寶似的將最大的油紙包放在雲凝麵前的桌上，又迫不及待地給月心、月情都分了一份，“月心姐姐，月情姐姐，給！還有知畫姐姐！”最後才給自己那份打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對著一個胖嘟嘟還在鼓著熱氣的蓮蓉酥，張嘴就想咬下去。
    “當心燙。”月心笑著提醒，遞過一杯溫茶。
    “唔唔……好吃！”知意咬了一大口，腮幫子立刻鼓起，滿足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兒。
    “太好吃了！比之前跟廚娘學的那個方子還香酥好幾倍呢！小姐您快嚐嚐看！”她含糊不清地催著雲凝。
    雲凝的目光落在眼前那份點心上。油紙包裹的是最凡俗的煙火，是她平日裏絕不會入口的、對修為毫無助益的東西。
    然而此刻，看著知意滿嘴酥皮、恨不得手舞足蹈的樣子，那份純粹的滿足和快樂，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溫暖，一點點浸潤著她冰冷堅硬的道心壁壘。
    她緩緩抬起手，優雅地撚起一塊小小的蓮蓉酥。隔著柔軟的麵紗，動作輕微地送到了唇邊。淺淺地咬下一角。細微的碎裂聲響起，香甜的氣息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
    甜膩……柔軟……帶著凡塵特有的溫度與喧囂氣。
    滋味順著味蕾擴散，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微微觸動了她。
    身為帝尊，早已辟穀無數歲月，食物於她不過過眼雲煙。但這舌尖傳遞的細微滿足，卻勾起了記憶角落中一段極其悠遠模糊的畫麵——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年幼時在某個溫暖午後，也曾嚐到過某種帶著陽光味道的糕點……
    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迅速被更冰冷的現實覆蓋。但這一瞬間嚐到的“人間味”，的確像一顆小小的火星，讓她籠罩在一片浩瀚冰雪中的心湖，蕩開了一圈極其細微、幾乎無法感知的漣漪。
    “嗯，尚可。”她放下那半塊點心，拿起絲帕輕輕擦拭了一下毫無痕跡的指尖，評價得矜持而平淡，仿佛剛才那一絲觸動從未發生。
    “尚可？”
    虛空中，君墨寒幾乎失語。道尊品嚐凡人食物？那點心蘊含的能量微乎其微，幾乎等同於零，對她那等存在來說，連杯水車薪都談不上！可她不僅嚐了，還評價了！雖然冷淡，但這行為本身就已足夠顛覆！
    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就在雲凝品嚐點心的刹那，盡管隔著鬥篷、麵紗和那深邃的偽裝，一股極其細微、非關力量、隻涉情緒波動的震顫，還是被君墨寒捕捉到了！
    那是一種……極其極其複雜，被壓抑到極致幾乎不存在的，一絲絲……對過去的追憶？一種被紅塵煙火短暫喚醒的、塵封已久的……溫暖？
    這感覺太荒謬了！也太……難以測度了！道尊為何會流露這種情緒？難道這凡俗的煙火氣，竟真的能侵蝕那超脫萬古的堅心？
    就在君墨寒被這前所未有的觀察對象衝擊得心神動搖，試圖更深入地解析那情緒波動時——
    嗡！
    一點極其細微，卻如同針紮般精準的空間震蕩，毫無征兆地在他完美隱藏的空間場邊緣輕輕擦過！
    如同投入完美鏡麵的石子！
    這震蕩細微到了極致，混雜在市井繁雜的能量背景中，就算頂尖的道君在此，也絕難察覺異常。但君墨寒是誰？神族道尊！對空間的掌控與感知已臻至化境！這點細微到極致的漣漪，如同黑夜中的螢火，在他靈覺中是如此的刺目！
    他猛地一震！所有心神瞬間收束！
    找到了！震蕩源頭——不是來自眼前這位品評點心的女子道尊！而是她身後……那個一直沒有過多言語，默默守護在一旁，氣質沉靜如水的侍女——知畫！
    剛才那絲空間漣漪，就是從她身上不經意亦或是刻意？！泄出的一絲空間之力，如同精確製導的探針，輕輕掃過了他隱匿空間層的外部屏障！
    這一瞬間，君墨寒的心沉到了冰點。之前的怪異感、被隱約注視的感覺……此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他被發現了！而且……是被一個侍女用一種如此微妙、如此戲謔的方式戳破了行藏！這哪裏是偶然？這分明是一種宣告！一種帶著淡淡警告意味的嘲諷！
    那位品評點心的道尊未曾側目，似乎全不知情。她那位活潑的侍女還在一臉陶醉地啃著點心。
    但君墨寒無比清晰地知道，真正主導這一切、掌控著局勢的，隻有中間那位清冷的鬥篷女子。
    她，一直都在！而她選擇在這裏點破他的存在，用意何在？
    羞辱嗎？告訴他，即便是道尊，隻要她願意，也能輕易洞穿？
    亦或是……邀請？用這種方式，請他入局？入這紅塵凡俗的局？
    前所未有的怒火與難堪，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忌憚，如同壓抑的火山，在君墨寒寂滅萬古的心底轟然醞釀！
    他，執掌萬古寂滅的神尊君墨寒，何時受過這等……戲弄？！被一個侍女……挑釁？！
    凜冽如萬年玄冰的殺意，第一次在他那浩瀚無垠的道心中升騰，不是因為仇恨或爭端，而僅僅是因為被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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