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著性子，等著。
    沒有去看跪倒一地的南宮族人，目光亦未在那兩個絕色侍女身上停留。那雙冰魄般的眸子，重新鎖定在對麵的女子臉上，其中的審視與探究，幾乎化為實質。
    庭院裏靜得可怕，隻有茶煙無聲地嫋娜。跪伏者連呼吸都幾乎斷絕，唯有雲凝與君墨寒之間，沉默在蔓延。
    最終，是雲凝打破了這份沉靜。
    “叫君道友前來，”她端起自己麵前的玉杯，指尖拂過溫潤的杯壁，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這片凝滯的空間中傳遞，“是想請道友出手，助我遊走時間長河，替我護道。”她沒有任何鋪墊，也沒有任何乞求或弱勢的姿態，開門見山，仿佛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哦？”君墨寒眉梢微挑，終於發出聲音，冰冷而饒有興味，“過去的時間長河？有趣。本尊為何要幫你？”他不問緣由，那對他而言無關緊要，直指核心——價值與動機。他萬古神尊出手，哪怕是舉手之勞，亦需代價。更何況是涉及時間長河這種禁忌領悟？這絕非小事。
    雲凝放下玉杯，直視他的眼睛，那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泓深不可測的古潭水：“此事對道友而言，未必沒有益處。至少，”她頓了頓，語氣毫無波瀾，卻帶著一種帝尊言出法隨的沉重承諾，“在不違背道義、不觸及你我底線的情況下，本尊可許你三個承諾。”
    “……”
    庭院的溫度，在話音落下的瞬間，降到了冰點。
    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這句話所蘊含的重量，以及所帶來的……衝擊。
    君墨寒那如萬年玄冰雕刻而成的完美臉龐，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怔忪！
    那雙仿佛看透宇宙生滅、蘊含無盡冰河的眸子裏，銳利如電的審視瞬間凝固，一絲極其罕見的錯愕飛快地掠過，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三個…承諾？
    一個能與他在那神秘茶樓短暫交鋒、不落下風，甚至讓他兩次三番心湖泛起詭譎波瀾的女帝尊的承諾？而且，是三個？
    這分量……太重了！
    君墨寒瞬間收斂了所有刻意流露的疏懶和冰封的慍怒。他的神念在億萬分之一刹那運轉了無數次，冰冷的理智如精密齒輪般飛快齧合、權衡、推演。
    她自身深不可測的實力、那背後的隱秘力量……任何一個承諾的價值，或許都遠超一次護道的“勞務”。護衛她遊走時間長河，但對他而言，雖然有些耗費神意，卻並非什麽特別麻煩的事，而且他又不用進入時間長河。而她的承諾……其潛在價值和能撬動的因果，無法估量！
    這筆買賣……血賺不虧！
    心底幾乎瞬間就有了答案。但神尊的尊嚴和城府讓他絕不會立刻顯露。
    他垂下眼簾，纖長濃密的睫羽在俊美無儔的臉上投下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飛速閃過的一縷精光。修長如玉石雕刻、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在溫玉桌麵上點了點，發出微不可聞的輕叩聲。周遭的時空似乎隨著他的沉吟而產生了更深的凝滯感，空氣徹底失去了流動的活力。
    幾息之後，這在精神層麵推演已如滄海桑田，君墨寒緩緩抬眸。
    冰魄般的目光再次落在雲凝臉上，銳利似乎減弱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奇特的探究。
    “三個承諾……”他低沉開口，聲音依舊是冰冷的，但那冰層之下，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波瀾，“玄魚帝尊倒真是……出手不凡。”語氣似讚歎，又似某種程度的認可，更帶著一絲“這筆交易我接下了”的了然。
    他略作停頓，仿佛真的經過了一番慎之又慎的思考權衡，實則早已有了決斷，然後才微微頷首。
    “既如此……”君墨寒的聲音帶著無上的威嚴，卻不再是純粹的斥責或質問，而是染上了一絲掌控局勢後的從容，“本尊允了。”
    允了！
    兩個字，如天道赦令，響徹在每一個驚懼的靈魂深處！
    跪伏在地的南宮鎮天等人，雖然被神威壓得幾乎失去思考能力，但這二字如天音灌頂，讓他們心頭劇震！神尊……竟然真的答應了？！而且似乎是以一種平等的、近乎交易的姿態？
    雲凝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平靜光芒，如同寒潭水麵掠過的星點。
    “君道友爽快。”她微微頷首，算是回應這份應允，隨即道：“具體時間，等本尊準備好了，會再通知道友，這幾日還請道友再稍作歇息，道友以為如何？”
    君墨寒目光掃過院中跪得姿態各異的眾人，眼神淡漠得如同看塵埃。
    “可。”他言簡意賅。
    隨著他一個“可”字落下，庭院中那如同膠質般凝固壓抑的神威，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凝固的時間開始悄然流淌，停滯的空間褶皺無聲撫平。月光重新如水銀瀉地，微風也膽怯地重新拂過樹梢。
    跪伏的眾人隻覺得身上那座壓得他們神魂欲裂的神山驟然消失，巨大的壓力差讓他們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一個個麵色慘白如雪，後背冷汗瞬間浸透衣衫，如同剛從幽冥地獄掙紮著爬回來，大口喘息著，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窺視。
    君墨寒緩緩站起身。那身白衣在重新流動的月光下，依舊纖塵不染，宛如隔絕於世的謫仙。他最後看了一眼端坐的雲凝。
    “時間確定了，通知我。”他的聲音恢複了貫常的淡漠疏離，卻又似乎比來時少了一絲顯而易見的怒火，“莫要耗費本尊時間。”
    話音未落，他身邊的空間再次無聲無息地向內塌陷、旋轉，如同一個吞噬一切的墨色漩渦，連光線都被扭曲卷入其中。沒有能量的暴烈宣泄，沒有空間的劇烈震顫，隻有那極致的黑暗與壓迫感瞬間成型。
    在所有人的感知之中，那片扭曲的黑暗隻是出現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甚至不及他們一次完整的心跳，便連同其中的白色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庭院中，隻留下那套溫玉桌椅，嫋嫋的茶煙，以及……
    一片死寂後，劫後餘生般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雲凝依舊端坐，目視著君墨寒消失的那片虛空，指尖無意識地在微涼的玉杯上摩挲了一下，絕美的容顏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愈發深邃莫測。月光下，她那平靜無波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幽深、難以解讀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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