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中的喧囂與震動，如同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巨大的、屬於天衍宗宗主規格的雲紋飛舟，平穩地穿梭於雲海之上，舟身銘刻的防禦與加速符文閃爍著柔和的光暈，將高空的罡風與寒氣盡數阻擋在外。飛舟內部的空間遠比外麵看起來更加寬敞雅致，雕梁畫棟，靈氣氤氳，儼然一座移動的小型行宮。
    此刻，飛舟最頂層、視野最為開闊的靜室內，隻剩下星瀾與鳳臨兩人。
    雲隱宗主極有眼色地將這處最舒適、最私密的空間留給了他們，自己則去往下一層安排其他弟子事宜，並處理後續可能引發的風波。陸明軒、蘇小蠻等人更是識趣地沒有前來打擾，隻是透過舷窗，偶爾望向上層靜室的方向時，眼中依舊殘留著難以消散的震驚與一絲由衷的祝福。
    靜室內，沉香嫋嫋，氣氛安寧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星瀾有些新奇地打量著這處專屬於宗主的靜室，目光掃過牆壁上看似隨意點綴、實則蘊含道韻的星辰壁畫，掠過角落裏那株散發著寧靜氣息的千年靜心蘭，最終，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旁之人的身上。
    鳳臨並未調息，也未打坐。他隻是隨意地靠坐在一張鋪著雪白靈狐皮毛的軟榻上，姿態是星瀾從未見過的鬆弛與慵懶。他微微側著頭，目光透過巨大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琉璃舷窗，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如同銀色河流般的雲海，以及那在雲海間隙中若隱若現的、越來越近的天衍宗群山輪廓。
    他胸前的傷口雖然被混沌星輝之力穩定並開始緩慢愈合，但依舊纏著潔淨的紗布，隱隱透出一點藥香和淡淡的金色痕跡。那身染血破損的白袍已然換下，此刻穿著一身質地柔軟、繡著暗金色流雲紋路的常服，少了幾分平日裏的凜然不可侵犯，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清貴與……一種難以言喻的，隻在她麵前展露的溫和。
    星瀾就坐在他身側不遠處的一張梨花木椅上，雙手捧著一杯雲隱宗主特意命人準備的、散發著清甜靈氣與寧神花香的靈茶，卻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如同被黏住了一般，時不時地就飄向鳳臨袖口、衣襟處那些隨著他呼吸微微起伏的、繁複而精致的暗金色紋路。
    那紋路，她以前也見過，但從未像現在這般，可以如此近距離地、近乎放肆地打量。它們似乎並非簡單的裝飾，而是某種古老的、蘊含著神秘力量的符文，與他周身那內斂而浩瀚的氣息隱隱呼應。
    看著看著，她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大膽的、帶著點頑皮的念頭。
    她悄悄放下茶杯，像一隻準備偷腥的小貓，躡手躡腳地挪到軟榻邊，挨著鳳臨坐下。然後，伸出那根剛剛因為捧著溫熱茶杯而帶著些微暖意的、纖細的食指，帶著一點點試探，一點點好奇，輕輕地，觸碰上了他袖口一處蜿蜒的暗金紋路。
    指尖傳來的觸感微涼，帶著絲綢的順滑與他衣料下堅實手臂的溫熱，那紋路本身似乎並無特殊，但當她指尖劃過時，卻仿佛能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電流般的能量悸動。
    鳳臨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那雙深邃的金眸轉而落在她那隻“作亂”的手指上，眼神裏沒有被打擾的不悅，也沒有師尊對弟子逾越行為的斥責，隻有一種近乎縱容的、帶著些許詢問意味的平靜。
    星瀾抬起眼，正好撞入他那平靜卻專注的目光中，臉頰微微有些發燙，卻並沒有收回手，反而理直氣壯地，又用指尖戳了戳那處紋路，小聲嘟囔道：“這個……是什麽？感覺不像普通的繡紋。”
    她的聲音裏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自然而然的親昵與依賴，仿佛這樣的觸碰和詢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鳳臨看著她那副“我好奇我有理”的小模樣，金色的眸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他沒有阻止她的小動作，任由她那帶著暖意的指尖在自己袖口的紋路上輕輕劃動，帶來一種陌生卻並不討厭的、細微的癢意。
    “是神紋。”他開口，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舒緩，帶著傷後初愈的一絲沙啞，卻莫名有種撩人心弦的磁性，“並非後天繡製，是隨著力量覺醒與增長，自然顯化於神魂與衣飾之上的……規則印記。”
    “規則印記？”星瀾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藏，好奇心更盛，“那它們都有什麽用？是防禦？還是攻擊？能像符籙一樣激發嗎？”
    她一邊問著，手指卻更加不老實，順著袖口的紋路，悄悄向上，似乎想探索他衣襟上那些更加複雜、更加靠近他心口的紋路。
    看著她那亮晶晶的、充滿了求知欲以及一點點趁機揩油嫌疑）的眼睛，鳳臨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幾分。他並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抬手，輕輕握住了她那隻要“得寸進尺”的、不安分的手腕。
    他的手掌依舊帶著一絲微涼，力道卻很輕柔，隻是阻止了她的進一步“探索”，並未讓她感到任何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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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規則之力，玄奧非常，並非簡單的攻防。”他握著她的手腕，並未鬆開，而是就著這個姿勢，耐心地解釋道，“這些神紋，更像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力量的體現，以及與天地法則溝通的橋梁。其具體效用，因人而異，因境而變。”
    他的解釋依舊帶著他特有的言簡意賅，但相比於以前那種冰冷疏離、惜字如金的教導，此刻的語氣已然算得上是極其耐心與溫和。
    星瀾“哦”了一聲，似懂非懂，注意力卻很快被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動作吸引。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輕輕圈住她的手腕，那種微涼而堅定的觸感，讓她心頭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泛起絲絲漣漪。
    她不再執著於研究神紋，反而順勢放鬆下來，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腕，身體不自覺地向他那邊靠了靠，幾乎要挨到他的肩膀。她抬起頭，望向窗外。
    此時，飛舟正穿過一片稀薄的雲層，夜幕開始降臨，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如同燃燒的餘燼，即將被深邃的靛藍色吞噬。而更高遠的天幕上，已經有幾顆性急的星辰，迫不及待地探出了頭，閃爍著清冷而永恒的光輝。
    “那顆最亮的，是什麽星？”星瀾指著天邊一顆異常明亮、帶著些許赤紅色的星辰，隨口問道。她並非真的對星辰知識有多大的興趣，隻是貪戀這一刻的寧靜與陪伴，想要聽他多說說話，想要這溫馨的時光流逝得再慢一些。
    鳳臨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無盡的時空。他依舊沒有鬆開她的手腕，反而用另一隻手指向那顆星辰，聲音平穩而舒緩，如同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那是‘赤炎’，又稱‘武曲’，主征伐，司兵戈。在很古老的星象記載中，它的明暗變化，往往預示著下界王朝的更迭與戰事的起落。”他頓了頓，指尖微移，指向赤炎星旁邊一顆稍暗、卻散發著柔和青光的星辰，“旁邊那顆，是‘青冥’，主生機，司草木。二者相鄰，看似屬性相克，實則暗合生死循環、破而後立之道……”
    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靜謐的室內緩緩流淌，不僅講解了星辰的名稱與象征，更引申出許多星瀾聞所未聞的、關於星辰運轉與天地法則關聯的玄奧道理。這些知識，若是放在平時，定然晦澀難懂，但在此刻這般溫馨繾綣的氛圍下，由他用這樣一種近乎耳語的、帶著縱容與耐心的語調娓娓道來，竟讓星瀾聽得入了迷。
    她不再發問，隻是靜靜地靠著他，仰頭望著窗外那逐漸被繁星點亮的、浩瀚無垠的夜空，聽著耳邊他清冷又溫柔的聲音，感受著手腕處傳來的、他微涼而堅定的握力，以及身側那令人安心的氣息。
    一種前所未有的、滿滿的幸福感，如同溫暖的海水，將她整個人溫柔地包裹。
    她忽然覺得，就這樣一直飛下去，好像也不錯。
    飛舟依舊在雲層中平穩穿梭，偶爾有巨大的、散發著瑩瑩光暈的靈鳥從旁掠過，好奇地打量一眼這艘龐大的飛舟，又振翅飛遠。
    不知過了多久，鳳臨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關於星辰的講解告一段落。室內再次恢複了寧靜，隻有沉香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
    星瀾依舊靠著他，似乎有些昏昏欲睡。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迷迷糊糊地，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近乎撒嬌般的語氣，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鳳臨……”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她自己先愣住了，睡意瞬間跑了一半，心髒猛地一跳。她下意識地想要抬頭去看他的反應，身體卻有些僵硬。
    她……她剛才叫他什麽？
    師尊？不對。
    鳳臨……她竟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雖然心中早已認定，雖然關係已然公開，但長久以來“師尊”的稱呼早已習慣，這般直呼其名，還是第一次！他會生氣嗎？會覺得她冒犯嗎？
    就在星瀾心中忐忑，準備著要不要立刻“滑跪”認錯的時候，她感覺到，那隻一直輕柔握住她手腕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收緊了一分。
    頭頂，傳來了他聽不出什麽情緒的聲音，依舊低沉，卻仿佛比剛才更加……溫和？
    “嗯。”
    隻有一個簡單的音節。
    沒有斥責，沒有疑惑，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仿佛她這般稱呼，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星瀾懸著的心，瞬間落回了實處，一股難以言喻的甜意，如同蜜糖般在心尖化開。她偷偷抬起眼簾，飛快地瞄了他一眼。
    隻見他依舊望著窗外的星空，側臉輪廓在星輝與室內明珠光暈的交織下，顯得愈發俊美無儔，線條柔和。她似乎看到，他那微微抿著的、弧度完美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起了一個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柔和弧度。
    他在笑。
    因為她的稱呼而笑。
    這個認知，讓星瀾的膽子瞬間又大了起來。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幾乎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他的身側，然後心滿意足地、小小地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我有點困了……”她小聲嘀咕著，語氣裏帶著全然的信賴與放鬆。
    鳳臨感覺到身側傳來的、帶著她體溫和清甜氣息的重量，身體有瞬間的僵硬，但很快便放鬆下來。他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動彈，隻是任由她靠著，仿佛成了一座最安穩的靠山。他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她能靠得更舒服。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垂下眼簾，看著枕在自己肩側、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的少女。長長的睫毛如同兩把小扇子，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白皙的臉頰因為熟睡而泛著健康的紅暈，微張的唇瓣如同初綻的花瓣。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那雙向來淡漠、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虛妄的金色眼眸中，此刻隻剩下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的溫柔。
    他抬起那隻空著的手，動作極其輕柔地，將她額前一縷調皮滑落的發絲，重新拂到耳後。指尖擦過她光滑的額角和微熱的耳垂，帶來一種陌生而奇異的悸動。
    飛舟依舊在平穩飛行，穿梭於星月之間。
    靜室內，沉香嫋嫋，歲月靜好。
    而在飛舟之下，遙遠的、燈火漸次亮起的天衍宗山門輪廓，已然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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