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後的短暫平靜裏，彌漫著一種近乎粘稠的沉默。空氣中還殘留著絕陣崩毀時逸散的混亂能量，絲絲縷縷，如同看不見的蛛網，纏繞在三人之間。
    鳳臨站在不遠處，背對著她們，正在調息，周身流淌著淡淡的金色光輝，修複著方才消耗的神力與可能存在的細微損傷。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星瀾靠坐在一塊冰冷的混沌石旁，閉目養神。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長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沒有運轉功法，隻是靜靜地坐著，仿佛連呼吸都放得很輕，不想打擾這片死寂，也更像是不想與任何人交流。掌心的掐痕已經淡去，但心口那股悶堵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細微的、壓抑的啜泣聲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安靜。
    是青鸞。
    她不知何時已經掙紮著坐起身，就坐在離鳳臨不遠的地方。淡青色的羽衣沾滿了塵土，袖口還有被能量撕裂的痕跡，發絲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邊，嘴角那抹未幹的血跡更是襯得她淒楚可憐。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琉璃青色眼眸，先是怯生生地望了鳳臨的背影一眼，見他似乎沒有反應，便又將目光轉向星瀾，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聲音哽咽著，充滿了無盡的自責與懊悔：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鳳臨哥哥，星瀾妹妹……”
    她哭得肩膀微微抽動，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令人心碎的顫音。
    “都是我不好……是我記錯了……萬載時光，滄海桑田，我怎麽能……怎麽能還憑著模糊的記憶就胡亂指路……”
    她用力搖著頭，淚水灑落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我差點……差點就害了你們……如果不是鳳臨哥哥神通廣大，如果不是星瀾妹妹敏銳……我……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她越說越激動，仿佛承受不住這份巨大的愧疚，身體微微前傾，幾乎要伏地痛哭。那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惜，覺得她隻是一個因為無心之失而懊悔不已的可憐人。
    鳳臨調息的動作微微一頓。他緩緩轉過身，金色的眼眸落在哭得梨花帶雨的青鸞身上。看著她狼狽淒慘的模樣，聽著她言辭懇切、充滿自責的懺悔，再聯想到她萬載等待的孤苦和為護信物所受的創傷，心中那因路線錯誤而產生的不快和疑慮，終究被一種混合著責任與寬容的情緒壓了下去。
    他不能對一個剛剛脫離萬年冰封、傷勢未愈、又因“無心之失”而惶恐不安的故人之後過於苛責。
    他走到青鸞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比起之前的冷硬，緩和了不少，雖然依舊沒什麽溫度：“無妨。混沌海本就變幻莫測，記憶出現偏差情有可原。下次謹慎些便是。”
    他沒有過多安慰，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並給出了一個不算責備的提醒。但這相對於他平日裏的冷漠，已算得上是難得的寬容。
    青鸞聽到鳳臨的話，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寬恕，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眼中充滿了感激與依賴，重重地點頭，帶著哭腔道：“嗯！青鸞記住了！下次……下次一定不會再這樣了！多謝鳳臨哥哥寬宏……”
    她說著，目光又怯怯地轉向依舊閉目不言的星瀾，聲音更低了幾分，帶著小心翼翼：“星瀾妹妹……你……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星瀾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灰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映不出絲毫情緒。她看著青鸞那副我見猶憐、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看著她眼角真實的淚水和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跡，聽著她無比真誠的自責和懇求。
    若非親眼見過她算計得逞時那一閃而逝的得意，若非親身經曆過直覺被忽視、陷入絕境的委屈，星瀾幾乎也要相信，這真的隻是一場無心的過失。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青鸞。
    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本質的澄澈，讓青鸞心底莫名地泛起一絲寒意，哭泣聲都不自覺地微弱了下去。
    星瀾看了她幾秒，然後移開視線，重新望向遠處翻滾的、色彩永恒的混沌迷霧，淡淡地回了兩個字：
    “無事。”
    她的聲音很輕，沒有什麽情緒，既沒有責怪，也沒有原諒，更像是一種……懶得計較的疏離。
    鳳臨看著星瀾平靜得過分的側臉，又看了看因她這冷淡反應而顯得有些無措、更加楚楚可憐的青鸞，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覺得星瀾的反應有些過於冷淡了。青鸞已經如此自責，她也並未受到實質性的嚴重傷害，為何不能大度一些？
    但他並未將這話說出口。他隻是覺得，星瀾或許還在為之前的驚險而心有餘悸，心情不佳。
    青鸞的以退為進，成功地利用了鳳臨的責任心與寬容，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無心犯錯、勇於認錯、需要被包容的弱者形象。
    而星瀾的冷眼旁觀與疏離，在鳳臨看來，反倒顯得有些不夠通情達理。
    一種微妙的傾斜，在鳳臨自己都未曾深刻察覺的情況下，已然發生。
    他寬容了青鸞的“過失”。
    那麽，星瀾心中那份因被忽視、被卷入算計而產生的委屈，又該由誰來撫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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