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星瀾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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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臨盤膝坐在草地上調息,淡金色的光暈籠罩著他,看起來確實像那麽回事。
可星瀾就是覺得不對勁。
她坐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陽光從側麵照過來,在他臉上投下睫毛的陰影。他的臉色比剛才好了一些,不再那麽慘白嚇人,但那種玉質的白裏依舊透著一股子虛弱的底色,像上好的白瓷,好看是好看,卻總覺得一碰就會碎。
山風吹過,揚起他幾縷墨色的發絲。他閉著眼,呼吸平穩悠長,胸膛隨著呼吸輕微起伏。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可星瀾就是挪不開視線。
她腦子裏反複回放著剛才那一幕——鳳臨瞬間失去血色的臉,眼中無法掩飾的尖銳痛苦,還有腳下那片花草詭異的生死輪回。
“偶爾氣息紊亂”?“神力外泄”?
騙鬼呢。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跟著鳳臨這麽久,看他出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在青嵐鎮外震懾獸潮,在迷霧古道上彈指滅毒蛟,在天衍宗小比時僅僅威壓就讓全場靜寂……哪一次不是舉重若輕,神力收放自如,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
那樣的人,會因為“偶爾氣息紊亂”就失控到瞬間剝奪周圍生機?
更別說他剛才那副樣子——那不是簡單的“不舒服”,那是疼。疼到連他都掩飾不住的程度。
星瀾咬住下唇,指甲無意識地摳著膝蓋上的布料。
她想起之前的一些細節。在混沌海的時候,鳳臨有時候會看著她出神,眼神很深,深得像在透過她看別的什麽。當時她沒多想,以為是他在思考事情。還有,離開混沌海那天晚上,在山頂亭子裏,他說“此後風波,皆由我擋”的時候,語氣裏那種近乎決絕的堅定……
當時隻覺得感動,現在想來,那話裏是不是還藏著別的意思?
一種不好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上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太陽又升高了些,曬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山穀裏那些彩蝶還在翩翩飛舞,有一隻大膽的甚至落在了星瀾的肩頭,翅膀一開一合,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星瀾沒動。她的眼睛始終盯著鳳臨。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鳳臨周身那層淡金色的光暈緩緩收斂,他睜開了眼睛。
金眸睜開時,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清冷平靜,甚至比剛才更有神采了些。他看向星瀾,見她還在原地坐著,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怎麽還在這裏?”他開口,聲音也恢複了往常的平穩,“不是讓你去鞏固練習麽?”
星瀾沒說話,隻是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沾的草屑,然後一步步走到他麵前。
她站得很近,低頭看著他。從這個角度,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深處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憊,還有眼瞼下方那圈極淡的青影——剛才離得遠沒看清,現在近了,看得分明。
“鳳臨。”她開口,聲音很輕,卻很認真,“讓我看看你的傷。”
鳳臨明顯怔了一下。
“看什麽?”他試圖用平淡的語氣帶過去,“說了隻是舊傷偶爾反複,已經調息好了。”
“我不信。”星瀾直截了當,“我要親眼看看。”
她蹲下身,視線與他平齊,灰色眼眸裏是不容置疑的固執“你教過我,修者受傷,傷在哪裏,傷得多重,本源有無損耗,氣息流轉是否順暢,探查之下皆能分明。你讓我探一次你的經脈,我要親眼看看那‘舊傷’到底是什麽樣子。”
鳳臨看著她,金眸裏掠過一絲複雜。他沒想到星瀾會這麽執著。
“不必。”他別開視線,試圖起身,“我真的沒事。”
“你不敢。”星瀾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你不敢讓我看,對不對?因為那不是普通的舊傷,對不對?”
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很涼,皮膚下的骨骼清晰分明。
“鳳臨。”星瀾的聲音軟了下來,眼圈有點紅,“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再瞞我任何事情。在混沌海的時候,你說過的。”
鳳臨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低頭,看著緊緊抓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她的手很小,手指細白,因為用力,指節泛著白。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山穀裏一時間安靜得隻剩下風聲和水聲。
幾隻原本在附近花叢裏采蜜的蜜蜂似乎感受到了氣氛不對,嗡嗡著飛遠了。遠處潭邊的水霧被風吹散又聚攏,在陽光下變幻著形狀。
良久,鳳臨輕輕歎了口氣。
那歎息很輕,輕得像羽毛落地,卻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疲憊。
“罷了。”他說,“你想看,便看吧。”
他重新盤膝坐好,閉上眼睛,放鬆了對身體的掌控“來。”
星瀾看著他閉目端坐的樣子,心跳忽然快了幾拍。她深吸一口氣,鬆開抓著他手腕的手,然後在他對麵盤膝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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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麵對麵,距離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星瀾伸出手,指尖懸在鳳臨的手腕上方,微微顫抖。她做了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將指尖輕輕搭在了他的腕脈上。
入手處一片冰涼。
她閉上眼,調動體內靈力,小心翼翼地從指尖探出一縷極其纖細的、帶著混沌氣息的靈力絲線,順著鳳臨的腕脈,緩緩探入他的體內。
起初的感知,是浩瀚。
如同將一滴水投入無邊無際的海洋。鳳臨體內的神力浩瀚如海,精純磅礴,帶著一種屬於上位神隻的、至高無上的威壓感。那神力呈現出溫暖的金色,流淌在他寬闊堅韌的經脈中,平穩而有力。單從這部分感知來看,他確實強大得不可思議,沒有任何問題。
但星瀾沒有放鬆。
她的靈力絲線繼續向內探查,順著經脈一路向上,朝著修士最核心的丹田和神魂所在的位置探去。
隨著探查深入,周圍的景象開始變化。
那浩瀚溫暖的金色海洋逐漸變得……不那麽溫暖了。
不是溫度降低,而是一種感覺上的變化。那金色依舊璀璨,依舊磅礴,卻少了些生機,多了些死寂。像秋日的陽光,看著明亮,卻不再有夏日的灼熱。
而且,越往深處走,那種“死寂”感就越明顯。
星瀾的靈力絲線小心翼翼地穿過層層神力屏障,終於接近了鳳臨身體最核心的區域。
然後,她“看”到了。
那是一片更加廣闊、更加深邃的金色空間。這裏沒有具體的形象,更像是一種意識層麵的感知——一片無邊無際的、由精純神力構成的“海洋”。
但這片海洋,是死的。
不,不是完全的死。海洋表麵依舊有金色的“波浪”在緩緩起伏,但那起伏的節奏緩慢而沉重,像是垂暮之人的呼吸。海洋本身散發著光芒,但那光芒冰冷而遙遠,不再有生命該有的熱度。
最讓星瀾心驚的是,在這片浩瀚金色海洋的最中央,有一個“東西”。
她無法用語言準確形容那是什麽。那不是傷口,不是裂痕,不是任何具象的存在。那更像是一個……“空洞”。
一個純粹的、絕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與熱的“無”。
那個“空洞”不大,在浩瀚的金色海洋中隻占據很小的一點位置。但它存在的方式極其霸道——它不像普通傷口那樣流血或潰爛,而是像一塊貪婪的海綿,正以極其緩慢卻堅定不移的速度,從周圍的海洋中汲取著金色的神力,然後……吞噬,湮滅,化為虛無。
星瀾甚至能“聽”到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感知層麵的“聲音”。那是神力被一點點剝離、抽幹、徹底消失時發出的、近乎悲鳴的細微嘶響。
而那個“空洞”本身,也在發生著某種變化。它的邊緣極其模糊,像是被什麽東西不斷腐蝕、侵蝕著,正在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卻又確實存在的速度,極其緩慢地……擴大。
雖然擴大的速度慢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它確實在擴大。
隨著探查的深入,星瀾還能“看”到更多細節。
在那“空洞”周圍的金色神力中,纏繞著無數極其細微的、黑色的“絲線”。那些黑線細如發絲,卻散發著一種冰冷、怨毒、充滿破壞欲的氣息。它們像寄生藤一樣緊緊纏繞著金色的神力,不斷蠕動著,試圖將更多的金色神力拖入那個“空洞”中吞噬掉。
而鳳臨自身的金色神力,則在不斷地與這些黑色絲線對抗、消磨。每一次對抗,都會有一小部分金色神力被消耗掉,化為虛無。雖然每次消耗的量都微乎其微,但那是持續不斷的、永無止境的消耗。
星瀾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了下去。
搭在鳳臨腕脈上的指尖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她能感受到,那個“空洞”和那些黑色絲線,不僅僅在吞噬鳳臨的神力,更在吞噬他的……生命本源。
那是比神力更加根本的東西。是一個修者,一個神隻,存在的根基。
而那個根基,正在被一點點蠶食。
雖然速度很慢,慢到可能幾百年、幾千年才會真正耗盡。但它在流逝,這是不爭的事實。
就像沙漏裏的沙,雖然一次隻漏下幾粒,但終有漏盡之時。
星瀾的靈力絲線在那片死寂的金色海洋中又停留了片刻,試圖探查得更仔細些。她“看”到,在海洋的更深處,靠近那個“空洞”最近的地方,有一些極其微小、卻密密麻麻的……裂痕。
那些裂痕細如蛛網,遍布在金色的神力結構之中。每一條裂痕都極其細微,但數量太多,多到讓人頭皮發麻。而且,這些裂痕也不是靜止的,它們像活物一樣,在極其緩慢地蔓延、延伸。
而那個“空洞”,就在這些裂痕的最中心。
星瀾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普通的傷。
那是根基上的破損,是存在本身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是生命的沙漏被打出了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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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睜開眼睛,抽回了手。
指尖離開鳳臨腕脈的瞬間,她整個人都晃了一下,差點沒坐穩。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微微哆嗦著,灰色眼眸裏盛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還有……恐慌。
“看到了?”鳳臨也睜開了眼睛,金眸平靜地看著她,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星瀾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喉嚨發緊,發不出聲音。
她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又深吸了兩口氣,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又輕又抖,像風中的落葉“那……那不是舊傷。”
鳳臨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
“你的本源……”星瀾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在流失,對不對?”
她指著自己心口的位置,指尖顫抖得厲害“那裏,那個……那個洞。它在吞你的神力,吞你的……命。對不對?”
鳳臨沉默地看著她,金眸深邃,裏麵像藏著整片星空,又像什麽都沒有。
良久,他輕輕點了點頭。
“嗯。”
隻是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千斤重錘,狠狠砸在星瀾心口。
她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胸口悶得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來。
山穀裏的陽光依舊明媚,鳥雀還在歡快地鳴叫,山澗的水聲叮咚悅耳。可這一切在星瀾聽來,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
她腦子裏嗡嗡作響,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盤旋——
他在消失。
鳳臨在消失。
那個強大得仿佛無所不能、總在她需要時出現、教會她一切、護著她一路走來的鳳臨……他的生命,正在以無法逆轉的方式,一點一點流逝。
而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還在為突破元嬰沾沾自喜,還在為得了混沌之心興奮不已,還在計劃著未來要種什麽樣的花田,搭什麽樣的秋千。
她像個傻子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為什麽……”星瀾的聲音帶著哭腔,眼圈徹底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鳳臨看著她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眼中掠過一絲不忍。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臉,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告訴你又能如何?”他的聲音很低,很平靜,平靜得近乎殘忍,“不過是多一個人擔心罷了。”
“那我也有權利知道!”星瀾猛地拔高聲音,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我有權利知道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正在……正在……”
她說不下去了。
那個詞太可怕,她說不出口。
鳳臨看著她哭,金眸裏的平靜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那裂痕裏藏著痛楚,藏著無奈,藏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伸出手,這次沒有猶豫,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
“別哭。”他說,聲音比剛才軟了些,“還沒到那個時候。隻是流失得慢了些,我還有很長時間。”
“很長時間是多久?”星瀾抓住他替自己擦淚的手,緊緊握著,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膚裏,“一百年?一千年?還是一萬年?”
鳳臨沉默。
“你說啊!”星瀾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到底還有多久?”
山穀裏一時間隻剩下她的哭聲和壓抑的抽泣聲。
風似乎都停了,鳥雀也不再鳴叫,連山澗的水聲都仿佛低了下去。
良久,鳳臨輕輕歎了口氣。
“不知道。”他實話實說,“可能幾百年,可能幾千年。也可能……更短。”
他看著星瀾瞬間慘白的臉,又補了一句“但不會很快。至少,夠我做完該做的事。”
“什麽事?”星瀾的聲音啞得厲害,“殺了玄皓?為我鋪好路?然後呢?然後你就……”
她又說不下去了。
鳳臨沒有回答,隻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涼,卻握得很穩。
“瀾兒。”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聽我說。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訴任何人。也不要……太擔心。我有分寸。”
“你有什麽分寸!”星瀾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有分寸就是瞞著我!你有分寸就是一個人扛著!你有分寸就是……就是……”
她說不下去了,整個人抖得厲害,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麽擦都擦不完。
鳳臨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手,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星瀾輕輕攬進懷裏。
星瀾沒有掙紮,她趴在他肩頭,哭得更大聲了。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所有的擔心、害怕、委屈,全都哭出來。
鳳臨抱著她,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金眸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眼神很深,深得看不到底。
懷裏的女孩哭得渾身發抖,眼淚浸濕了他肩頭的衣料,溫熱的,帶著她的體溫和氣息。
他抱著她,感受著她的顫抖和哭泣,心裏那處冰冷的、死寂的“空洞”,似乎也跟著輕輕抽痛了一下。
但他什麽都沒說。
隻是抱著她,任由她哭。
山穀裏,陽光依舊,微風依舊。
隻是那份寧靜祥和的表象之下,有什麽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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