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瓢潑大雨。
    蘇今禾保持半蹲著的姿勢，仰頭看了沈南序幾秒，忽地蹦出一句：“你是不是傻。”
    莫名被罵，沈南序緩緩眨了下被濕發遮住的眼，見蘇今禾冷著臉站起來，將傘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雨這麽大，不怕感冒嗎？”
    沈南序怔了下，突然笑出聲，“你教訓的是。”
    傘麵很小，原本隻夠一個人撐，蘇今禾把傘一推，半邊肩就露在了外麵。
    沈南序幹脆抓著她胳膊，把人拉過來，貼近自己，“知道會感冒，還離這麽遠？”
    同樣的話，他漫不經心還給她。
    可他不過是隨意的一個舉動，讓蘇今禾腦袋嗡了聲，已經聽不到他聲音了，渾身僵硬得隻能聽到自己心跳。
    雨水急速飛濺，偶爾飄到臉上。
    她幾乎貼在男人身上，稍微一動，臉就會蹭到他被雨水打濕的風衣，冰涼潮濕的水汽被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氣息覆蓋。
    她呼吸微亂，淋濕的眼睫毛簌簌輕顫，清晰感覺到他溫熱的吐息拂過她頭頂。
    輕柔酥麻，癢癢的。
    這麽近距離，蘇今禾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他有多高，她在同齡女生中已經算高的，卻隻能堪堪到他胸口，一截冷白鎖骨半露不露。
    確定她淋不到雨，沈南序便把目光投向地上的花束，以及她身旁的三輪車，詢問：“這些花是要搬上去嗎？”
    他問了兩遍，蘇今禾才有反應，繃著臉點頭。
    雨太大，聽不清聲音也正常，沈南序把傘遞給她，道：“你拿一下。”
    蘇今禾接過傘，見他彎腰隨手撿起兩束花，搬到三輪車後座上，還不忘用防水布蓋住。
    蘇今禾便高舉著傘，緊緊罩住他頭頂。
    傘一晃一晃，很遮視野，沈南序好笑道：“你怎麽盡給我打傘，花快蔫了。”
    它哪有你重要，蘇今禾不吭聲。
    花快搬完，沈南序想起來問她：“不好好學習，怎麽跑這來賣花了？”
    蘇今禾說了下經過，道：“你呢，不是有表演嗎？”
    “隊裏的鍵盤手身體沒事，用不上我。”
    說到這兒，沈南序又道：“你要是還想看演出，等會兒我領你進去。”
    蘇今禾搖搖頭，他人都在這兒了，還看什麽。
    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沈南序把花全部搬完，雨差不多停了。
    蘇今禾手伸出傘外，見沒雨了，收起傘還他。
    沈南序沒接，“你明天上學給晏嬌吧，是她的。”
    蘇今禾淡了表情，哦了聲。
    沈南序摘掉口罩，簡單擦了下臉上雨水，目光在周圍掃了圈，“就你一個人？”
    “還有我媽媽。”
    蘇今禾準備給溫秋雲打電話，聽到有人叫她，抬頭看到溫秋雲匆匆趕來，手上竟提著一個包裝精致的生日蛋糕。
    蘇今禾微微一怔。
    “這雨說下就下，我被困在店門口走不了，等急了吧。”
    溫秋雲說完，才發現女兒身邊站著一個英俊漂亮的年輕人。
    她愣了愣，“你是？”
    沈南序禮貌道：“伯母好，我叫沈南序，以前和今禾在南街館訓練過一段時間。”
    “哦哦，我知道你。”
    溫秋雲第一次見到他本人，總算知道女兒為什麽會喜歡人家這麽久，無論是氣質還是外貌，他都無可挑剔。
    她道：“我家今禾以前受你照顧了。”
    “客氣。”沈南序看到她手裏的蛋糕，“今天是您生日？”
    “不是我。”溫秋雲歉疚地看向女兒，“今禾，對不起啊，媽媽太忙了，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沈南序有點訝異。
    “沒事。”蘇今禾表現得很平靜，“我本來也不記得了，還是剛剛想起來的。”
    說歸說，她把蛋糕拿過來，仔仔細細打量一遍，如果不是還在外麵，估計已經打開了。
    溫秋雲沒好氣笑道：“我看你從上個禮拜就開始惦記著了。”
    說罷，她有些頭疼地看著一車花，“唉，這些花不僅賣不出去，還濕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會還要賠錢吧。”
    沈南序想了想：“不介意的話，可以賣給我，SF之後會有livehouse，裝飾用得到。”
    蘇今禾知道他是好心，搖頭道：“花已經蔫了，同樣的價格你可以買更好的。”
    雨停了，小路又恢複了熱鬧，三三兩兩女生路過他們身邊，瞄到沈南序的臉，腳步不由自主停了，驚喜地喊道：
    “沈南序！”
    她這一叫，馬上引起其他人注意。
    在宜大校門口屋簷下躲雨的SF粉絲激動地圍過來。
    “真的是沈南序？”
    “我聽說你今晚隻唱了三首，為什麽呀？”
    “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蘇今禾把溫秋雲護在身後，不太適應地看著蜂擁而至的人群，沈南序往前一步，擋在她麵前，微微一笑。
    “抱歉，家裏的妹妹在賣花，可以不要推搡嗎？很危險。”
    粉絲動靜小了些，可依舊很激動，鬧嗡嗡的。
    沈南序想了想，溫和地提高音量：“我給大家唱首歌，大家安靜一點聽，可以嗎？”
    聽他這麽說，大家立刻靜下來，一臉期待。
    蘇今禾看到沈南序單手取下肩上的包，從裏麵掏出一個無線話筒，而後好整以暇看著她。
    “點個歌？”
    事已至此，蘇今禾也沒客氣，“那就春日花束。”
    是SF同名主題曲，也是沈南序作詞作曲。
    像是沒想到她會點這首，沈南序挑了下眉，應道：“行。”
    麵朝粉絲，他舉著話筒清唱，低磁悅耳的嗓音有種透明的質感。
    【春天未拆的信封】
    【我不敢碰觸】
    蘇今禾心跳漏拍，不眨眼看著男人利落分明的側臉，他眼底似漆黑夜空，閃爍著淡淡星芒，歌聲溫柔繾綣。
    她在網上聽過這首歌，可能是心理作用，覺得蔣輝不如沈南序唱得十分之一好聽。
    他不當主唱浪費了。
    【花無聲的暗湧】
    【是你看不到的洶湧】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沈南序唱的同時，排隊買花的人絡繹不絕，溫秋雲忙得腳不沾地，僅僅一首歌時間，一整車花被搶售一空。
    *
    花賣完了，沈南序也唱完了，在粉絲依依不舍的目光裏，他和蘇今禾母女離開了這裏。
    花能賣出去，多虧了沈南序，溫秋雲要給他分成，他拒絕了。
    她們沒吃晚飯，沈南序看著蘇今禾抱著大大的生日蛋糕，提議：“要不要找家店吃飯？”
    蘇今禾沒意見，巴不得和他多待一會兒。
    溫秋雲要去花店還車，還要結算錢，讓他們去吃，對蘇今禾道：“乖乖聽哥哥的話，回去我再給你慶祝。”
    “好。”
    溫秋雲走後，沈南序在手機上搜附近的飯店，問她：“想吃什麽？”
    見蘇今禾有點好奇地盯著自己手機，他把手機給她看，“沒用過智能機？”
    “沒有。”蘇今禾對智能機的認知僅來自身邊同學，沒有實際操作過。
    盡管沈南序讓她隨便選一家店，她沒有亂碰，就看了兩眼屏幕，選擇第一家，“就這個吧。”
    法式特色餐廳。
    沈南序翻了翻，評價一般，“你確定？”
    蘇今禾：“很貴嗎？”
    “不是價格問題。”沈南序打開導航，無所謂道：“那就這家吧。”
    他打了輛車，帶蘇今禾過去。
    餐廳很大，環境優雅，放著悠揚的輕音樂，就是人不多。
    蘇今禾拿到菜單後，發現果然不便宜，幾乎所有菜都上百。
    畢竟是自己選的，蘇今禾想到兜裏的一百塊錢，有了一絲安全感，點了一道名字看上去不錯，隻要55的【折香】。
    沈南序提醒：“這是折耳根做的，你吃得慣嗎？”
    蘇今禾：“折耳根是什麽？”
    “……等你吃了就知道了。”
    沈南序把菜單給服務員，“再來一份黑鬆露鵝肝，謝謝。”
    “好的。”
    沒多久，折香上了，蘇今禾看著眼前像麵條一根根的東西，實在不理解它哪裏值55。
    聞著，好像有股怪味。
    “不嚐嚐看？”沈南序唇邊泛著捉摸不透的笑。
    蘇今禾總覺得他在看好戲，拿筷子夾了根，放進嘴裏。
    碰到舌頭的瞬間，有種形容不出來的怪味，又辣又苦，她表情變得很奇怪，嚼都沒嚼，生咽下去。
    沈南序：“怎麽樣？”
    “還不錯。”蘇今禾強裝鎮定，忍著想吐的衝動。
    沈南序看她臉色發白，就沒見過嘴這麽硬的人，正好他的鵝肝到了，他插起一塊，伸長手臂，喂到她嘴邊。
    “嚐嚐這個。”
    蘇今看了看他，男人神情自然，並未有任何不妥。
    她頓了下，張嘴咬下他叉子上的肉，嚼了嚼，味道鮮美，沒有絲毫腥味。
    沈南序：“好吃麽？”
    蘇今禾點頭，“像榛子巧克力的味道。”
    “那就好。”沈南序把整盤給她，又拿過折香，“我們換一下。”
    “這個很難吃……”
    沒說完，她就看到他夾起折耳根放入嘴中。
    “我以前吃過，其實也還好。”他說。
    “……”
    蘇今禾想到還有生日蛋糕，可以給他中和一下苦味。
    她拿過蛋糕拆開包裝，裏麵赫然是巧克力慕斯。
    溫秋雲還讓人在上麵寫了【寶貝女兒生日快樂】
    蘇今禾忍不住彎了彎唇，拿起配好的刀具。
    沈南序見了，剛要阻止，手機響了。
    江牧野打來的，他沒避諱，直接接起來：“什麽事。”
    江牧野冷倦的聲音傳來：“你在哪？”
    離得近，蘇今禾聽到這句話，動作一頓。
    沈南序：“怎麽？”
    “還不是晏嬌，想邀你一塊吃飯，表演剛結束，我們還在學校裏，你在哪，我去接你。”
    江牧野向來我行我素，說話沒給拒絕的餘地。
    蘇今禾看著蛋糕，唇角慢慢壓下去。
    沈南序看了她一眼，散漫道：“給別人過生日呢，沒別的事掛了。”
    另一邊，江牧野聽到電話傳來盲音，嘖了一聲，不耐看著晏嬌。
    “聽到了？是他自己不來的，不怪我。”
    晏嬌隻聽到沈南序說給人過生日，跳起來搶他手機，“你快問他給誰過生日，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問這個幹嘛，”江牧野摁住她腦袋，煩道：“關我屁事。”
    他們身邊不遠，蘇晟聽到生日，好像想起了什麽，對林菁道：“我去下洗手間。”
    *
    餐廳，沈南序向服務生借了打火機，給蛋糕插上蠟燭。
    “切蛋糕前，要先許願。”
    蘇今禾看著蠟燭數量，“……為什麽隻有14根？”
    沈南序：“你不是14歲？”
    蘇今禾一字一頓：“我今年17。”
    “開玩笑的。”沈南序忍著笑，又插了三根蠟燭，“許願吧。”
    蘇今禾能感覺到，他並沒有把她的年齡放在心上，可能無論她長多大，在他心裏，她永遠都是和他初見時的14歲。
    這個想法一出，她心裏陡然生出一種無力感。
    有點煩。
    看著蛋糕，她緩緩閉上眼，許下三個願望。
    希望媽媽身體健康。
    希望爸爸早日回家。
    還希望，明年今天，眼前這個人還能給她慶生，不要再把她當小孩。
    沈南序耐心等待她睜眼，“許完了？”
    “嗯。”
    蘇今禾還沒吹蠟燭，她的手機又響了，看到來電顯示，她迅速接起，“爸爸。”
    沈南序很少聽到她聲音揚得這麽高。
    “今禾，今天是你生日吧，祝你生日快樂。”
    蘇晟語氣一如既往溫和，“爸爸工作忙，抽不開身回去給你慶生，晚點會往你卡裏打兩千塊錢，你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嗯。”蘇今禾唇角止不住上揚，“爸爸，今年過年你真的回來嗎？”
    “嗯。”蘇晟問：“家裏還好嗎，你有沒有乖乖聽媽媽的話？”
    “當然，”蘇今禾說：“我把媽媽保護得可好了，騷擾她的男人都被我打跑了。”
    “那就好。”蘇晟語氣更溫柔，“好好學習，其他的別想太多，不管怎樣，爸爸都永遠愛你，我在忙，先掛了。”
    蘇今禾把一肚子想說的話咽回肚子裏，聽話應道：“我和媽媽在家等你回來。”
    電話另一端，蘇晟在衛生間門口掛斷電話，轉頭看到林菁眼神不善地盯著自己，陰陽怪氣道：
    “好啊，要是我沒跟來，家裏少了兩千塊錢都不知道。”
    蘇晟覺得她不可理喻，“今禾是我女兒，她今天生日，我給兩千怎麽了？你給嬌嬌買的包何止兩千，兩萬都有。”
    “嬌嬌是我們女兒。”
    “是你女兒。”蘇晟提醒：“我的親生女兒，隻有今禾。”
    林菁沉著一張臉，“說來說去，你是不是還惦記著溫秋雲？”
    這件事似乎爭吵過很多遍，蘇晟眉眼帶著厭倦，“就算是又怎樣。”
    他懶得再哄她，淡淡道：“和秋雲離婚娶了你，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
    沈南序看蘇今禾掛了電話，笑道：“和爸爸打電話這麽開心？”
    “嗯。”蘇今禾切了兩塊蛋糕，給了他一份，“我好久沒見到他了……很想他。”
    邊吃蛋糕，蘇今禾和他聊起蘇晟，說他為了還債，不得不出去打工。
    北宜就是首都，何必跑出去。
    沈南序有疑問，但沒多問，直覺告訴他，蘇今禾也不知道。
    他見蘇今禾把蛋糕吃得滿嘴都是，抽了一張紙巾伸向她。
    “沈南序。”蘇今禾好像真的很開心，認真叫了他一聲，“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沈南序抬了下眉，“叫我什麽？”
    蘇今禾目光不躲不閃，“沈南序。”
    沈南序看著她，“……沒記錯的話，我比你大四歲。”
    蘇今禾：“我不想叫你哥哥了。”
    “你可以隨晏嬌那樣叫。”
    蘇今禾依舊重複：“我不想叫你哥哥了。”
    空氣不知怎的靜默下來。
    沈南序似乎察覺到了一點什麽，伸向她的紙巾慢慢收回來，斂了斂唇角，望向她的眼神讓人琢磨不透，聲音很輕地問：
    “那，你想叫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