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閣的鬧劇，在鳳翔天拂袖而去後，終於落下了帷幕。
    一地狼藉，滿室藥氣。
    柳姨娘癱坐在床邊，看著床上雙目緊閉，麵如金紙的女兒，心如刀絞。恨意、恐懼、後怕，還有一絲荒唐的慶幸，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近崩潰。
    她恨鳳千羽，恨她設下圈套，讓若雲身敗名裂。
    可她又不得不“感激”鳳千羽，若非她最後那幾句“顧全大局”的話，若雲現在恐怕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關在冰冷的祠堂裏，自生自滅了。
    這種矛盾，讓她對鳳千羽的怨毒，變得更加深沉和扭曲。
    “大小姐真是好心計，好手段啊……”她死死地攥著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鳳府的庫房，流水似的往錦繡閣裏搬著珍稀藥材。
    百年的人參，透著玉色的靈芝，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昂貴補品，一碗碗地熬成濃黑苦澀的藥汁，被柳姨娘和丫鬟們強行灌進鳳若雲的嘴裏。
    然而，這些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靈丹妙藥，卻仿佛石沉大海，沒有激起半點漣漪。
    鳳若雲的“病”，一日重過一日。
    第一天，她隻是昏睡。
    第三天，她已經無法下床，偶爾醒來，也是眼神渙散，胡言亂語，嘴裏反複念叨著“步搖不是我偷的”、“殿下救我”。
    到了第五天，她瘦得脫了相，整個人就像一截枯木，除了微弱的呼吸，再無半點生氣。
    錦繡閣，徹底成了一座活死人墓。丫鬟下人們個個噤若寒蟬，連走路都踮著腳，生怕驚擾了這位正在被死神拖拽的二小姐。
    府裏上下都在傳，二小姐是做了虧心事，被大小姐亡母的在天之靈給魘住了，所以才會藥石無醫。
    與錦繡閣的愁雲慘霧截然相反，聽雪小築內，卻是一片歲月靜好。
    鳳千羽每日都會“按時”去探望鳳若雲。
    她會帶著親手燉的燕窩，會溫言細語地安慰幾近瘋狂的柳姨娘，會對著床上的鳳若雲，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歎息著說“二妹妹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
    她將一個寬仁大度、以德報怨的嫡長姐形象，扮演得淋漓盡致。
    就連鳳翔天，在聽聞下人的匯報後，都忍不住對這個大女兒刮目相看，心中那點因破財而生的不快，也消散了許多。
    然而，每當鳳千羽轉身離開錦繡閣，她臉上所有的溫情和擔憂，都會在瞬間褪去，隻剩下冰川般的冷漠。
    回到聽雪小築，她便會關上院門，在庭院中修煉《帝凰焚天訣》。
    她的身法，比之幾日前，更加飄忽詭譎。內力在經脈中奔湧，每一次周天循環，都讓她感覺到力量在穩步增長。那具曾經困住她的廢材之軀，正在被一點點地重塑，淬煉。
    夜一的身影，如影子般守在暗處。
    他看著院中那個身形矯健、氣勢淩厲的少女，再也無法將她與傳聞中那個癡傻的廢物聯係在一起。
    他現在終於有些明白，王爺為何會說，她很“特別”了。
    ……
    東宮。
    書房內，氣氛冰冷得能滴出水來。
    東方澈聽著手下的密報，臉色陰沉得可怕。
    “你是說，鳳若雲病得快死了？”他的聲音，像是淬了毒的冰碴子。
    “是，殿下。鳳府請了王大夫，診斷為受驚過度，心神耗損，如今正用名貴藥材吊著命，但……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東方澈猛地將手中的狼毫筆砸在地上。
    “廢物！真是一群廢物！”
    一個連小偷小摸都做不好的女人，能有什麽用？他本還想留著她，將來在鳳府做個眼線，沒想到這麽快就成了一個藥罐子！
    “殿下，鳳府那邊，是不是需要派人去……”
    “不必了。”東方澈不耐煩地打斷，“一個快死的棋子，不值得再費心。隻是……”
    t 他眯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事情，未免太巧了些。
    鳳千羽剛在天寶閣讓他顏麵盡失，鳳若雲就因為偷她的東西而“病”得快死了。
    “傳禦醫院的李院判，讓他去鳳府走一趟。”東方澈冷冷地吩咐道，“就說孤聽聞鳳二小姐病重，心中擔憂，特派禦醫前去診治。孤要知道，她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他懷疑，這裏麵有貓膩。
    李院判是宮中聖手，一手金針絕技，能探查出許多疑難雜症。若鳳若雲真是被人下了毒，絕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睛。
    ……
    半日後，一輛掛著宮牌的馬車，停在了鳳府門前。
    李院判的到來，讓整個鳳府都震動了。鳳翔天親自出門相迎，態度謙卑恭敬到了極點。
    李院判一臉嚴肅，省去了所有繁文縟節，直奔錦繡閣。
    經過一番望聞問切，特別是用金針刺探了鳳若雲身上幾處大穴之後，李院判的臉色，變得比王大夫還要凝重。
    “如何？李院判，小女這病……”鳳翔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院判收回金針，搖了搖頭，得出了一個與王大夫幾乎一模一樣的結論：“鳳大人，恕老夫直言。二小姐心脈已衰，神魂離散，已是油盡燈枯之相。老夫……也無力回天了。準備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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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柳姨娘眼前一黑，當場暈了過去。
    而鳳翔天，則是徹底死了心。連禦醫都這麽說了，看來真是天要亡他這個女兒。
    李院判收拾好藥箱，正欲離開，卻在院門口，與前來“探病”的鳳千羽，撞了個正著。
    鳳千羽對著他，盈盈一拜，姿態端莊，眼神清澈。
    “有勞李院判了。小女替家父，謝過太子殿下的恩典。”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李院判看著眼前這個少女，微微一愣。這就是那個傳聞中，讓太子和鬼王都牽扯其中的鳳家大小姐？果然氣度不凡。
    他點了點頭，正要客套兩句。
    鳳千羽卻又輕聲補充道：“還請院判大人代為轉告太子殿下，家妹體弱，驚擾了殿下清修，鳳府上下，不勝惶恐。些許家事，實在不值當殿下如此掛懷，殿下還是應當以國事為重，切莫為這等小事，耗費心神。”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謝意，又顯得謙卑恭謹。
    但李院判是什麽人？在宮裏浸淫多年的人精，一下子就聽出了話裏的深意。
    什麽叫“家事”？什麽叫“不值當掛懷”？什麽叫“耗費心神”？
    這分明是在暗諷太子殿下，手伸得太長，心思用錯了地方！
    李院判心中一凜，不敢再多言，隻是匆匆拱了拱手，便帶著一身冷汗，快步離去。
    鳳千羽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東方澈，你送來的毒，我已經幫你“喂”下去了。
    我回贈的這份“薄禮”，希望你喜歡。
    當晚，東宮。
    李院判將鳳千羽的話，一字不差地轉述給了東方澈。
    東方澈聽完，沉默了半晌，隨即，猛地將桌上的一方硯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好！好一個鳳千羽！好一個伶牙俐齒！”
    他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燃燒。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自作聰明的獵人，設下的陷阱，不僅沒抓到狐狸，反而被狐狸叼走了誘餌，臨走前，還被對方在臉上，不輕不重地，撓了一爪子！
    “殿下息怒！”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跪在了書房中央。
    是那日領命去刺殺鳳千羽的“影子”的首領。
    東方澈看到他，心中的怒火，才稍稍平複了一些，轉而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那黑影頭埋得更低，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回殿下……派出去的……影子，失聯了。”
    “什麽？”東方澈瞳孔驟然一縮。
    “他最後傳回消息的位置，是鳳府聽雪小築的房頂。”黑影艱難地說道，“然後……便再無音訊。屬下派人暗中查探了數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書房內，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個頂尖的“影子”，東宮最鋒利的暗刃之一，潛入一個小小的鳳府，去刺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嫡女。
    然後，人間蒸發了。
    東方澈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死死地盯著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鳳千羽那張帶著淺笑，卻比寒冰還要冷上三分的臉。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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