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成林”二字在廣場上空回蕩開來時，成林深吸一口氣，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穩步走向高台。
    陸九淵一襲青袍立於台心，嘴角含著一絲賞識的笑意，他並未立即頒發獎勵，而是向前半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
    “你在這次大比中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裏。”他微微頷首，“靈獸殿固然人才輩出，但若有一天你想換一個環境——”他話鋒稍頓，袖袍隨風輕揚，“我無名峰的大門，始終為你敞開。”
    成林猝不及防地抬起頭。他看見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期待，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他穩住呼吸，抱拳行禮：“多謝陸長老厚愛，弟子……銘記於心。”
    陸九淵輕笑一聲，不再多言，將三樣獎勵逐一遞到他手中。
    成林躬身接過，指尖掠過微涼的玉瓶，觸到玄龜盾上深刻的龜甲紋路，他握緊盾牌冰涼的邊緣，聽見自己的心跳終於緩緩平複。
    貢獻點悄然入牌，丹藥在瓶中流轉著瑩光，而他握住那麵盾牌，仿佛也握住了更加沉甸甸的未來。
    巨大的喜悅衝擊著他，但他努力維持著鎮定。
    然而，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他敏銳地感覺到，觀禮台處，一位一直閉目養神、氣息沉凝如淵渟嶽峙的黑袍人，此刻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位袍人麵容清臒，目光卻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靈獸殿金丹管事之一的劉管事。
    劉管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微微頷首，側頭對身旁侍立的弟子低聲詢問了幾句。
    雖然隔得遠聽不清，但那姿態足以說明一切。
    這一刻，台下所有的歡呼、羨慕、甚至是嫉妒目光，成林都仿佛感覺不到了。
    小比的熱潮逐漸褪去，但成林的名字已傳遍靈獸殿。
    陸明也前來道賀，他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但依舊言簡意賅：“做得不錯。但記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日後言行，更需謹慎，修煉之道，如逆水行舟。”
    喜悅之餘，成林將這份告誡深深記在心裏。
    兩日後，清晨的陽光剛透過薄霧，灑在成林那間位於山腰的簡陋小院。
    一位身著靈獸殿特有青紋袍服的築基期弟子，竟親自尋到了此處，他站在那低矮的籬笆門外，姿態與以往那些傳話弟子截然不同，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親和。
    “成師弟可在？冒昧打擾了。”他並未直接闖入，而是提高了聲音，客氣地詢問道。
    成林聞聲推門而出，見到來人修為與服飾，心中微微一怔，麵上卻保持平靜，拱手行禮：“師兄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那築基弟子連忙還禮，語氣和煦：“奉靈獸殿劉管事法旨，特來知會成師弟。請師弟於三日後巳時正，準時前往靈獸殿正廳一趟。”
    成林心下疑惑，試探著問道：“敢問師兄，殿內突然相召，可是有什麽要緊事？”他暗自思忖，莫非是小比中動用沙塵之事，要被追究？
    築基弟子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容，擺擺手道：“師弟不必多慮，此事並非秘密，乃是喜事一樁。師弟此次宗門小比，力克強敵，闖入四強，成績優異非凡，殿內諸位管事均有目共睹。”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卻更顯鄭重：“劉管事與幾位管事以及殿主商議後，已決定破格晉升師弟為靈獸殿預備精英弟子！此乃莫大殊榮。待師弟日後成功築基，便可自動轉為正式精英弟子，屆時，便有資格如我一般，參與殿內職守弟子之位的競爭，獲取更多的修行資源與宗門權責。”
    這個消息如同一聲驚雷，在成林心中炸開。他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再次鄭重拱手：“多謝師兄親自前來告知，成林必定準時前往。”
    送走那位築基師兄後，成林站在簡陋的小院中，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靈獸殿方向，心中波瀾起伏。預備精英弟子……這條修仙之路，似乎終於在他麵前，展現出了一條更為清晰的坦途。
    三日時間，在緊張與期待的煎熬中轉瞬即逝。
    第四日清晨，成林沐浴更衣，將狀態調整至最佳，懷著無比敬畏的心情，走向位於靈獸殿。
    踏入的瞬間，磅礴卻溫和的天地靈氣便包裹而來，讓人通體舒坦。
    劉管事並未如想象中那般端坐高堂，而是負手而立，感知到成林到了，他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成林身上，並無威壓釋放，卻讓成林感覺從裏到外都被看了個通透。
    “弟子成林，拜見管事。”成林深吸一口氣，恭敬行禮。
    “嗯。”劉管事淡淡應了一聲，開口問道，聲音不高，卻直抵人心，“你，為何修行？”
    成林心中一凜，沉吟片刻，摒棄了所有浮誇之詞，坦誠道：“回管事，弟子最初是為掙脫凡俗桎梏，求一份自在。如今入門日久，更覺道之無窮，願窺天地奧妙，求一個長生真我。”這是他的真心話，並無虛假。
    劉管事不置可否，又問：“你於藥園勞作數月，如何看待其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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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林想起那些日夜，謹慎答道：“藥園非止產出，更是生機循環之地。弟子以為，職責在於順應靈植本性，悉心引導，如師如友，而非強行索取。如此，方得自然回饋。”這是他照料那株變異玉髓米後的真切體會。
    最後，劉管事目光微凝：“若他日，與你同期入穀、甚至交好之同門，因資源、機緣與你相爭，你當如何？”
    成林心跳漏了一拍，他沉默稍久，緩緩道：“弟子以為，大道爭鋒，難免競爭。當以宗門戒律為準繩，憑自身實力力爭。若爭之有道，無愧於心，便勇往直前；若對方行差踏錯，弟子亦不會束手，但會留一分同門之誼，不至絕路。”他無法保證永遠謙讓，卻也謹記著底線。
    劉管事聽完，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周身那股無形的審視感卻悄然散去了一些。他微微頷首：“尚可。”
    “即日起，你便算是我靈獸殿預備精英弟子了。”劉管事語氣平淡，卻一錘定音。
    這略作交代，意味著成林的修行之路將迎來巨變：每月除宗門月例外，可額外領取五塊中品靈石和一瓶品質更好的凝氣丹；權限提升，可申請進入藥園核心區域學習更高級的靈植培育法，借閱更深奧的功法法術。
    同時，責任也隨之加重。
    需定期完成師門指派的任務，例如負責照料劉管事的一片私人藥圃中專門種植幽影花的區域，此花嬌貴異常，對環境和靈力要求極為苛刻，遠非照料玉髓米可比。
    成林強壓心中激動，恭敬地行三拜九叩大禮：“弟子成林，謝宗門恩典！定勤修不輟！”手中接過那枚代表著預備精英弟子身份的、刻有細小獸紋的嶄新玉牌，感覺其重逾千斤。
    成為預備精英弟子後，成林不可避免地接觸到了靈獸殿其他預備精英弟子。
    一位陳姓女修態度溫和，簡單道賀了幾句。
    但更多人則反應平淡，甚至隱含疏離。
    靈獸殿偏殿外的回廊下，幾名弟子正各自忙碌。
    成林剛領取了新的職守令牌，正準備去熟悉環境，卻被一個身影攔住了去路。
    來人正是資曆頗深、修為已達築基的馬元師兄，他雙臂抱胸，眼神中的寒意與鄙夷幾乎凝成實質，絲毫沒有遮掩。
    “喲，這不是我們新晉的預備精英弟子，成林成師弟嗎？”馬元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附近幾位弟子聽見，“真是好運氣啊，在小比上露個臉，竟能以雲霞靈根之姿，一步登天，擠進這精英弟子的行列。”
    成林腳步一頓，麵色平靜地拱手：“馬師兄。”
    馬元仿佛沒聽到他的招呼，自顧自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黑色的玉簡，隨手拋了過來，語氣輕慢：“正好，我這邊忙得抽不開身。藥圃東角那幾株‘蝕心草’，近來不知為何總顯萎靡。既然師弟如此得劉管事青眼，這樁‘好差事’便交由你了。”
    他特意加重了“好差事”三個字，繼續道：“可別忘了，這批蝕心草是劉管事親自盯著的試驗靈植，珍貴得很。養護的要求麽，玉簡裏記得清清楚楚——每日需以卯時初刻的無根水混合三種特定藥泥塗抹莖稈，午時還得小心遮光，不得有誤。若有半點閃失……”
    他話未說盡，但其中的威脅之意已然昭然若揭。那玉簡中記載的要求繁瑣苛刻至極，分明是一項不可能完美完成的刁難。
    成林接過玉簡，神識略微一掃，心中便是一沉，但他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師弟謹記，自當盡力。”
    馬元冷哼一聲，這才滿意地轉身離去。
    待他走遠，一位麵容溫婉的陳姓師姐方才從廊柱後悄步走近。她看了看馬元消失的方向，又望向成林，壓低聲音道：“成師弟，你需得多加小心。”
    成林轉頭：“陳師姐何出此言？”
    “馬元師兄在此地已蹉跎了近十年，”陳師姐輕歎一聲，目光中帶著幾分憐憫與告誡，“他資質有限，結丹艱難，便將全部念想都寄托在成為精英弟子之上，指望能多得些資源幫助增加壽元。你突然破格晉升，以後築基成功無疑占了他夢寐以求的位置，他自然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莫要覺得師門便是一片淨土。資源就那麽多，多一個人分，落到每個人頭上的便少一分。有些事，你心裏得有數，凡事……好自為之。”
    成林幾乎將全部心神都耗在了藥圃東角那幾株陰氣森森、葉片蜷曲的蝕心草上。此地光線晦暗，土壤泛著一種不祥的幽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腐朽氣息。
    他每日俯身於田壟間，眉頭緊鎖，指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土壤與草葉的狀態，不時低聲自語：
    “靈力的波動頻率還是太高了……《靈植異症錄》上提及蝕心草喜陰卻畏煞，需潤物無聲。”
    “土壤的酸堿度也不對，得再加入三錢腐陰土調和。”
    “午時陽氣太盛，遮光還不夠徹底……”
    成林甚至不惜動用本尊陳理的權限，前往藏經閣深處查閱那些蒙塵的古老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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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守弟子見他如此勤勉，不禁問道：“陳師叔，您近來似乎常來查閱靈植養護之道？”
    陳理隻是笑笑，目光仍未離開玉簡：“嗯，有些疑難，須得尋個根底。”
    數日後，當成林再次調整完最後一次靈力輸送，那幾株原本萎靡不振的蝕心草，竟真的緩緩舒展開葉片，顏色重新變得幽黑發亮，在陰暗的角落中隱隱流動著一層微弱的光澤。
    恰逢劉管事例行巡查，路過東角時本欲徑直走過，卻忽然腳步一滯，他側目瞥向那幾株長勢煥然一新的蝕心草，眼中迅速掠過一絲訝異。他駐足細看了幾息，目光隨即轉向一旁垂手靜立的成林。
    劉管事並未多言，隻是此前嚴苛的神色略微緩和，對著成林幾不可察地微微點了點頭，留下一句：“草養得不錯。心思沒白費。”
    說罷便負手離去，留下成林一人獨立圃間，心中緊繃的弦終於稍鬆，一股淡淡的欣慰悄然升起。
    這一次照料蝕心草的小小成功，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靈獸殿弟子間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漣漪。
    這日午後，馬元正與幾個跟班在回廊下閑聊，一名瘦高弟子急匆匆跑來，壓低聲音道：“馬師兄，不好了！東角那幾株蝕心草……那成林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真給救活了！劉管事剛才路過，似乎還點頭認可了！”
    馬元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凝固，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指節捏得發白，他冷笑一聲，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哦？倒是小瞧了他，還真會鑽營討好。”
    隨即對身旁幾人使了個眼色，語氣森然：“既然他這麽愛出風頭，你們就去幫他好好‘宣揚’一下。就說他仗著得了劉管事一點青睞，便眼高於頂，目中無人，連師兄們都不放在眼裏。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刻意加重了語氣，“要強調他這預備精英弟子的身份，可是搶了不少本該屬於諸位老資格師兄師姐的資源和機會！明白嗎？”
    “明白，師兄放心！”幾人心領神會，立刻領命而去。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種種流言蜚語開始在弟子中間悄然散播。
    食堂裏，有人“竊竊私語”：“聽說了嗎？藥圃那邊最好的幾塊靈肥，都被那位新晉的‘精英’劃走了……”
    任務榜前，有人“抱不平”：“哎，這次報酬豐厚的護送任務，本來該是王師姐的，結果名額硬是被某個‘有關係’的人頂了……”甚至成林隻是正常走過回廊，都能感受到背後若有若無的指點和打量。
    一些原本態度中立的師兄師姐，再看向成林時，眼神裏也多了幾分審視、猜忌和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原本偶爾會有的點頭之交，如今也變成了刻意的回避或視而不見。
    一種無形的孤立感，如同冬日裏的寒霧，悄無聲息地將成林籠罩。
    成林對此並非毫無察覺，他心中對此類手段嗤之以鼻：“盡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把戲，可笑。”
    然而，理智上的清醒，並不能完全隔絕情緒上的侵蝕。
    日複一日地身處這充滿惡意揣測與低語的環境裏，聽著那些刻意飄到耳邊的指桑罵槐，感受著那些昔日點頭之交如今變得疏遠甚至冷漠的態度……這一切都像無數細密的針，持續不斷地紮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