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峽內的血腥氣尚未被山風吹散，秦湘麾下的黑甲玄騎已然高效地完成了戰場清掃。
    陣亡的北疆護衛被小心收斂，就地掩埋，簡單的標記刻在岩石上，等待日後遷回故土。黑衣殺手的屍體則被草草堆積，付之一炬，衝天的黑煙帶著焦臭氣息，成為這場伏擊戰最後的注腳。
    墨塵的傷勢在蘇瑤精妙的醫術下暫時穩定下來。那支淬有“地煞毒”的短矢被小心取出，傷口處的黑紫色緩緩消退，但劇毒侵蝕經脈，非一日可愈。老仆臉色依舊蒼白，氣息微弱，被安置在一輛鋪了厚厚毛皮的馬車中靜養，由親衛嚴密看守。
    淩寒“強撐著病體”，對秦湘的到來表達了“由衷”的感謝和“後怕”，完美維持著受驚紈絝的形象。秦湘公事公辦地回應，指揮若定，安排宿營警戒，但那雙英氣眼眸深處壓抑的怒火與關切，卻未能完全瞞過淩寒的眼睛。
    隊伍合並後，實力大增。黑甲玄騎乃北疆精銳中的精銳，騎術精湛，令行禁止，渾身散發著百戰老兵的彪悍氣息。他們沉默地拱衛在車隊四周，冰冷的甲胄與兵刃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閃爍著寒光，讓任何潛在的窺視者都望而卻步。
    有這支強軍護衛，接下來的行程變得異常平靜。再也無人騷擾，連山匪毛賊都避之唯恐不及。
    一路無話。
    是夜，隊伍在一處背風的山坳紮營。篝火熊熊燃燒，驅散著冬夜的嚴寒。奔波廝殺了數日的護衛和騎兵們終於得以喘息，圍著火堆取暖，低聲交談，咀嚼著幹糧，氣氛依舊帶著戰後的凝重。
    淩寒的營帳設在最中心，規格最高，鋪著厚厚的狼皮褥子。他卻並未早早安歇，而是披著一件銀狐大氅，坐在篝火旁，手裏拿著一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火堆，看著跳躍的火焰出神。臉色在火光映照下明明暗暗，看不出太多情緒。
    秦湘安排好巡邏崗哨，巡視完營地，最終走到了這堆主篝火旁。她已卸去麵甲，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線條分明卻又帶著幾分疲憊的臉龐。火光在她染著風霜的眉眼間跳躍，她看著淩寒，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木柴燃燒的劈啪聲和遠處傳來的馬匹響鼻聲。
    最終還是淩寒先打破了沉默，他抬起頭，臉上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符合他“人設”的輕鬆笑容：“秦將軍，這次真是多虧你了。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本世子這次可真要栽在那鬼峽穀裏了。”語氣帶著後怕和誇張的感激。
    秦湘沒有笑，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緊盯著淩寒，似乎想從他臉上那層玩世不恭的麵具下看出些什麽。她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世子殿下，王爺很擔心您。”
    淩寒撥弄火堆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笑道：“父王就是愛操心。我這不是沒事嘛？倒是勞煩秦將軍大老遠跑這一趟，辛苦了。”他試圖將話題引開。
    但秦湘顯然不打算讓他輕易蒙混過關。她向前邁了一小步，篝火的光芒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殿下，黑雲峽的伏擊，絕非尋常山匪或江湖仇殺。那些殺手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動用軍弩，甚至有毒道高手隱匿其中……這是軍隊的手法，是針對北疆的絕殺之局！”
    她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壓抑的怒火在眼中燃燒：“您可知王爺接到密報時有多震怒？您可知您孤身離疆，王府上下有多擔憂？京城那是龍潭虎穴！韓束老賊恨不得將北疆除之而後快！您為何……”
    她的話戛然而止，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猛地吸了口氣，硬生生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隻是胸膛依舊微微起伏，顯示著她內心的不平靜。
    淩寒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他放下樹枝，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投向跳躍的火焰，聲音變得有些飄忽：“為何要去自投羅網？”
    他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自嘲，幾分冷意：“秦將軍，你覺得，留在北疆，就能安全嗎？父王……就能安心嗎？”
    他抬起頭，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迎上秦湘的視線。在那瞬間，秦湘仿佛看到那層紈絝的迷霧之後，是一雙深不見底、冰封著無盡鋒芒的眼眸。
    “朝廷削藩之心，路人皆知。北疆擁兵自重，早已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淩寒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冰珠，砸在秦湘的心頭，“我留在北疆，是什麽？是靶子，是父王的軟肋，是隨時可能被用來攻擊北疆的借口。”
    “而我去了京城，是什麽？”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質子，是籌碼，但同樣……也是一顆跳出棋盤的棋子，一雙能看清帝都迷霧的眼睛。”
    “他們視我為紈絝，視我為廢物，這便是最好的掩護。”他的目光重新變得“懶散”起來，仿佛剛才那瞬間的銳利隻是秦湘的錯覺，“待在父王的羽翼下，我永遠隻是北疆世子。隻有踏入風暴中心，才有可能……找到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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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湘怔怔地看著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一直以為的頑劣不堪、需要保護的世子，竟然藏著如此深沉的心思和驚人的魄力！他什麽都知道！他主動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路！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有震驚，有恍然，有敬佩，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和酸楚。
    “可是……可是這太危險了！”秦湘的聲音有些發顫，“京城步步殺機，韓束經營多年，黨羽遍布……”
    “所以，”淩寒打斷她，臉上又露出那種熟悉的、玩味的笑容，仿佛剛才那番話隻是隨口胡謅，“本世子才更需要秦將軍你這樣忠心耿耿、武藝高強的部將護送嘛！有你在，我放心多了！”
    他瞬間又變回了那個依賴強援、自己毫無本事的紈絝子弟，將剛才那片刻的坦誠徹底掩蓋。
    秦櫻看著他，一時間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但她知道，有些話，點到即止。她深吸一口氣，將翻騰的情緒壓下，重新恢複了那個冷靜果決的女將形象，鄭重抱拳：“末將奉命護衛世子，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她的承諾，沉重如山。
    淩寒笑了笑，正要再說些什麽輕鬆的話緩和氣氛，目光卻不經意地瞥見不遠處營帳的陰影裏，那一道靜立的青衫身影。
    蘇瑤不知何時站在那裏，仿佛隻是出來透透氣，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掃過篝火，掃過相對而立的淩寒與秦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隨即轉身，悄無聲息地返回了自己的營帳。
    仿佛隻是無意間經過。
    但淩寒和秦湘都是感官敏銳之人，方才那番對話，雖聲音不高，在這寂靜的夜裏，難保不被聽去些許。
    秦湘的眉頭立刻蹙起，眼中警惕之色更濃：“世子，那位蘇先生……”
    淩寒擺了擺手，打了個哈欠，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一個有點本事的郎中罷了，不用管她。本世子累了，先去睡了。守夜之事，就辛苦秦將軍了。”
    他不給秦湘繼續追問的機會，轉身走向自己的營帳，隻是在掀開帳簾的刹那，眼角的餘光再次掃過蘇瑤那頂毫無動靜的帳篷，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幽光。
    篝火依舊劈啪燃燒，映照著秦湘獨自站立的身影。她望著淩寒消失的帳門，又望向蘇瑤的帳篷，英氣的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疑慮和凝重。
    這位神秘的青衫醫者，醫術通神，武功詭異，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世子身邊……她，究竟是友是敵？
    寒風吹過山坳，帶來遠方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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