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宸字跡與蘇父血書驚人相似所帶來的衝擊，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淩寒與蘇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卻又被死死壓抑在平靜的水麵之下。兩人都清楚，這個發現所牽扯的因果太過駭人，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世子府表麵依舊維持著醉生夢死的假象，但內裏的緊繃感卻提升到了極致。淩寒不再外出胡鬧，整日“窩”在府中“養神”，實則通過墨塵的渠道，更加隱秘地收集著關於驪山、關於近期京城異動、尤其是關於六皇子趙宸的一切信息。蘇瑤則幾乎足不出戶，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配置各種效用極端的藥物上，從見血封喉的劇毒到能模擬重病的奇藥，她如同一個絕望的工匠，瘋狂地鍛造著複仇與自保的武器。
    秦湘感受到了這種近乎凝滯的壓抑，她雖不知具體緣由，但武人的直覺告訴她，風暴即將來臨。她將黑甲玄騎的警戒提到了最高等級，日夜不休地巡視，眼神銳利如鷹，不放過府邸周圍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然而，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這夜，月黑風高，濃雲蔽月。帝都陷入沉睡，隻有更夫單調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
    子時剛過，世子府外圍西北角的陰影裏，幾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然匯聚。他們身著夜行衣，與夜色完美融合，行動間無聲無息，隻有眼中偶爾閃過的碧綠色幽光，透露出非人的詭異氣息。
    為首一人，身形瘦削，臉上覆蓋著一張猙獰的青銅鬼麵具，隻露出一雙毫無感情、如同毒蛇般的眼睛。他輕輕抬起一隻手，做了幾個複雜的手勢。
    其餘黑影立刻分散開來，如同滴入清水的墨點，悄無聲息地融入世子府外圍的黑暗之中。他們避開明哨，利用各種視覺死角，如同壁虎般攀上高牆，動作敏捷得超乎常人。
    幾乎就在這些黑影行動的同時！
    世子府內，原本在榻上盤膝調息的墨塵，那雙渾濁的老眼驟然睜開，精光爆射！他如同枯葉般飄落在地，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下一刻，身影已出現在淩寒臥室之外，沙啞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世子！有惡客至！西北方向，七人，氣息陰邪，非中土路數！”
    幾乎是同一時間，負責夜間巡視的秦湘也察覺到了異常！她聽到了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無數細沙摩擦地麵的“沙沙”聲，正從西北院牆方向迅速蔓延而來！與此同時，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淡淡的、甜膩中帶著腥氣的異香！
    “敵襲！結陣！保護世子！”秦湘的厲喝聲如同驚雷，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
    “鐺——鐺——鐺——”示警的鍾聲急促響起！
    訓練有素的黑甲玄騎雖驚不亂，迅速從各處營房湧出，按照平日演練的陣型，刀出鞘，弩上弦，瞬間在淩寒所在的主院外圍形成了一道鋼鐵防線！
    然而，敵人的攻擊方式卻遠超他們的想象！
    最先遭殃的是西北角牆頭的幾名暗哨。他們甚至沒看清敵人的模樣，隻覺眼前碧光一閃，喉嚨便被不知名的利器割開，鮮血噴濺的同時，身體迅速變得烏黑潰爛，發出淒厲的慘叫倒下！
    緊接著，無數色彩斑斕、大小不一的毒蛇毒蟲，如同潮水般從牆頭、從地縫中湧出，速度快得驚人，悍不畏死地撲向黑甲玄騎的陣線！這些毒物顯然經過特殊催發，異常凶猛，牙齒爪牙上閃爍著幽藍的光澤！
    “用火！撒雄黃！”秦湘臨危不亂，長劍如龍，瞬間將幾條撲到麵前的毒蛇斬成數段，厲聲指揮。
    士兵們紛紛投出火把，撒出早已備好的雄黃粉。火焰和雄黃的味道暫時遏製了毒蟲的攻勢，但那些黑衣殺手卻已趁機突破了外圍！
    他們的身法詭異莫測，如同沒有骨頭的影子，在夜色中飄忽不定，使用的兵器也極其刁鑽古怪：帶倒鉤的短刺、能噴射毒針的筒弩、甚至還有能發出刺耳音波幹擾心神的奇異樂器！
    “結圓陣！不要被衝散！”秦湘浴血奮戰，劍光織成一片死亡之網，接連斬殺兩名衝近的黑衣殺手。但這些殺手極其悍勇，且配合默契，往往以命搏命，給黑甲玄騎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和混亂。
    更可怕的是那詭異的音波，如同魔音灌耳，讓不少士兵心神動蕩，動作遲滯，瞬間便被毒蛇或殺手抓住破綻，慘叫著倒下！
    戰況瞬間陷入膠著，甚至隱隱有被突破的趨勢！
    主院臥房內，淩寒早已起身，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黑色勁裝。他聽著門外激烈的廝殺聲和那詭異的音波，臉色冰冷如鐵。
    黑巫教！他們果然還是來了！而且選擇了一種最直接、最猖狂的方式——夜襲世子府！這背後，定然有恃無恐！
    “世子！情況不妙！”秦湘的聲音帶著焦急從門外傳來，夾雜著兵刃碰撞和慘叫聲，“對方手段詭異，毒蟲音波防不勝防！墨先生已去攔截那個吹笛的為首者，但恐怕……”
    淩寒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不能再隱藏了。至少，不能完全隱藏。今晚若守不住，一切都將付諸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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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院中火光搖曳，映照著他平靜得有些可怕的臉龐。
    “秦將軍，穩住陣腳，毒蟲交給我。”淩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場中的嘈雜。
    秦湘一愣，隻見淩寒並未取任何兵器，隻是緩緩抬起了雙手。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氣息，驟然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寂滅心經！
    他並未全力施展，隻是將內力控製在周身三丈之內。但即便如此，那至陰至寒的氣息所過之處，地麵瞬間凝結起一層白霜！那些洶湧撲來的毒蛇毒蟲，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動作瞬間變得僵硬遲緩，發出恐懼的嘶嘶聲，潮水般向後退去！就連那詭異的音波，似乎也被這股死寂的氣息削弱了幾分！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無論是黑甲玄騎還是殘餘的黑衣殺手，都驚呆了！
    秦櫻更是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淩寒的背影！這股力量……這絕不是她認知中世子應該擁有的力量！
    淩寒沒有理會眾人的震驚，他的目光穿透混亂的戰局，鎖定了遠處屋簷上一個模糊的身影——那個戴著青銅鬼麵具、正在吹奏一支白骨短笛的為首者！墨塵正化作一道灰影，與那身影激烈纏鬥，劍光與碧綠色的邪氣不斷碰撞，顯然陷入了苦戰！
    “保護好自己。”淩寒對秦湘丟下一句話，身形一動，竟如一道輕煙般掠過戰場，直撲那屋簷之上的戰團！他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常人的視覺捕捉能力，腳下踏著玄妙的步法，每每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飛射的毒針和音波衝擊！
    這一刻，他不再是什麽紈絝世子，而是北疆王秘密培養的繼承人，是身負絕世奇功的武者！
    屋簷上，墨塵肩頭的舊傷在激烈對抗中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衣袍，動作明顯遲滯了一瞬。那鬼麵人抓住機會，白骨短笛發出一聲尖銳的厲嘯，一道凝練的碧綠邪氣如同毒蛇般直射墨塵心口！
    眼看墨塵就要遭毒手！
    “嗡！”
    一道無形的、冰寒刺骨的氣牆驟然出現在墨塵身前！碧綠邪氣撞在氣牆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竟如同撞上銅牆鐵壁，瞬間潰散！
    鬼麵人猛地轉頭，麵具下的雙眼爆發出驚駭的光芒，死死盯住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屋簷另一端的淩寒！
    “你的對手，是我。”淩寒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緩緩抬起手，掌心之中，一股肉眼可見的黑色寒氣正在凝聚旋轉，周圍的溫度驟降，連空氣都仿佛要凝固！
    鬼麵人顯然沒料到淩寒竟有如此實力，眼中驚駭之色更濃，但他也是狠辣之輩，厲嘯一聲，周身碧光大盛，竟主動向淩寒撲來，白骨短笛帶起道道殘影，直點淩寒周身大穴！
    淩寒眼神一冷，不閃不避，掌心那團黑色寒氣猛地推出！
    “寂滅掌！”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種仿佛萬物凋零、生機斷絕的死寂！黑色寒氣與碧綠邪光狠狠撞在一起，互相侵蝕、消融！鬼麵人悶哼一聲，隻覺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寒死意順著短笛蔓延而上，瞬間凍結了他的經脈，讓他氣血幾乎凝滯！
    他心中亡魂大冒，知道自己絕非對手，猛地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在骨笛上，笛聲驟然變得淒厲刺耳，身形則借勢向後暴退，想要遁走！
    “留下吧！”淩寒豈能讓他逃脫？身形如影隨形，又是一掌拍出，掌風籠罩之下，鬼麵人隻覺得周身空間都仿佛被凍結，退路盡封！
    眼看就要被一掌斃於掌下！
    突然！
    “咻！咻！咻！”
    三支通體漆黑、毫無反光的弩箭，如同來自九幽的毒牙，從遠處三個不同的方向，悄無聲息卻又快如閃電地射向淩寒的後心、咽喉和太陽穴！時機、角度刁鑽到了極致！
    還有埋伏！而且是高手！
    淩寒心中凜然，不得不放棄追擊鬼麵人，身形猛地一旋，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兩支弩箭，同時屈指彈向第三支！
    “叮！”
    弩箭被他蘊含寂滅內力的指風彈開，但箭尖傳來的力道卻讓他手指微微發麻！
    趁此機會，那鬼麵人已然化作一道碧光，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遠處那三個放冷箭的身影也一擊即退，瞬間遠遁。
    淩寒沒有去追，他站在屋簷上，臉色陰沉地看著敵人消失的方向。今晚的襲擊，絕非單純的黑巫教行動！那三個放冷箭的人，身手幹淨利落，配合默契，更像是訓練有素的軍中高手或職業殺手！
    是有人想借黑巫教之手除掉自己？還是黑巫教與京城中的某些勢力已經勾結在了一起？
    下方院中的戰鬥也已接近尾聲。首領遁走，毒蟲退散，剩下的幾名黑衣殺手在秦湘和黑甲玄騎的圍攻下很快被殲滅，但無一例外，都在最後時刻服毒自盡，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世子府內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焦糊味，傷亡的士兵正在被緊急救治。
    秦湘躍上屋簷，看著淩寒，眼神極其複雜，有震驚，有擔憂，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感。今晚的世子，徹底顛覆了她以往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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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您沒事吧？”她的聲音有些幹澀。
    淩寒緩緩收斂了周身那冰冷的死寂氣息，恢複了平日的樣子，但眉宇間的凝重卻揮之不去。
    “我沒事。”他搖了搖頭，目光掃過一片混亂的府邸，聲音低沉，“清理現場，統計傷亡，加強戒備。另外……對外宣稱，有江湖匪類覬覦府中財物，已被擊退。”
    “那……您的身手……”秦湘遲疑道。
    “暫時壓下。”淩寒打斷她，眼神銳利，“今晚之事，絕不可外傳。尤其是我的武功，就當從未發生過。”
    秦湘瞬間明白了淩寒的顧慮。世子身負如此奇功卻一直隱忍不發，所圖必然極大。一旦暴露，必將引來更加瘋狂的打擊和猜忌。
    “末將明白！”她重重點頭。
    淩寒跳下屋簷，走向自己的房間。經過蘇瑤緊閉的院門時，他腳步微微一頓。院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蘇瑤蒼白而擔憂的臉龐在門後一閃而過，隨即又迅速關上。
    淩寒知道，她剛才定然也在暗中關注著戰局，或許還出手化解了一些無形的邪術攻擊。
    回到房中，淩寒褪下染塵的外袍，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今夜，他被迫露出了獠牙。雖然範圍很小，但也意味著風險大增。黑巫教的瘋狂，京城水下的暗流，都遠超他的預估。
    而那個隱藏在幕後，可能與其他勢力勾結的“燭龍”，又會在何時露出真正的麵目？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冰冷的茶水入喉，卻澆不滅心中那團越燒越旺的火焰。
    這帝都，是越來越有趣了。
    隻是，這有趣的代價，可能會是所有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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