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大地，東南邊陲，黑山山脈如一條匍匐的太古巨獸脊梁，沉默地橫亙於天地之間。山脈蘊藏的黑紋鐵礦脈，引來了人族在此紮根，曆經數代繁衍，形成了這座以礦為名的邊陲小城——黑山城。
    時值深秋，肅殺之氣已悄然彌漫。城牆上刀劈斧鑿的痕跡與暗沉的血漬無聲訴說著它與山中妖獸、與過往劫匪的殘酷博弈。今日，這座平日略顯壓抑的城池卻格外喧囂，人流如織，紛紛湧向城中心的青石廣場。
    五年一度的“測靈儀式”，便是今日唯一的主題。
    對於生存在這片貧瘠卻危險土地上的凡人乃至低階修士而言，這不僅是年輕子弟改變命運的契機，更是決定未來五年黑山城勢力格局走向的風向標。由林、雷、王三大家族共同主持，邀請上級仙城“天風城”使者攜“測靈碑”而來，甄別良才，定品資質的盛事，牽動著無數人的心弦。
    辰時末，陽光勉強驅散秋日晨霧，將金光灑在廣場中央那丈許高的黑色石碑上。碑體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一種古老而玄奧的深深刻紋，似符文非符文，似山川非山川，在光線下隱隱流動著晦澀的微光，仿佛內蘊生命。這便是測靈碑，能探人體本源，顯靈氣親和之象。碑旁，一位身著天風城執事服飾、麵容肅穆的中年人負手而立，氣息淵深，赫然是一位真罡境的高手，無形中鎮住了全場。
    廣場三麵，早已搭起高台。正北主台上，三大家主並坐。居左者，乃林家家主林鎮南，一襲青袍，麵容儒雅，指間一枚溫潤玉戒緩緩轉動，眼神平靜地掃視台下林家子弟區域，唯有熟悉之人方能察覺其眼底深處的一絲緊繃。居右者，是雷家家主雷豹，豹頭環眼，身材魁梧，聲若悶雷般與身旁人交談，臉上已有掩不住的暢快笑意——雷家方才已出了一位四紋資質的少年。居中偏右，則是王家家主王百川，一襲文士衫，麵容清瘦，眼神閃爍間透著一股精明與算計，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靜觀其變。
    台下，人頭攢動。數百名適齡少年少女或緊張、或期待、或惶恐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他們的父母親人則擠在外圍，雙手合十，低聲祈禱，目光殷切。
    陳玄站在人群靠後的位置，一身漿洗發白的青色布衣，身形挺拔如槍，在這喧鬧環境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安靜。他年約十五，麵容尚帶稚嫩，但眉峰挺直，鼻梁高聳，一雙眸子黑亮清澈，此刻正微微眯起，專注地觀察著那測靈碑上流轉的微光，以及每一個上前測試者的反應。
    他是散修之子，父親陳嘯天多年前流浪至黑山城，憑一手不俗的淬體境圓滿修為和狩獵本事立足，卻在陳玄十二歲那年，一次深入黑山山脈狩獵三階妖獸“影爪豹”時，遭遇意外，重傷而歸，彌留數日後撒手人寰，隻留給陳玄一間陋室、幾本殘缺的基礎功法口訣、一本字跡潦草的狩獵筆記，以及微不足道的積蓄。
    三年孤身求生，磨礪了陳玄的心性，也讓他比同齡人更早熟、更沉靜。他深知自身處境，無依無靠，資源匱乏，想要在這殘酷的八荒界活下去，並追尋父親未能走完的武道之路，這測靈儀式，是他必須抓住的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公平的一個機會。
    “下一個，西區散修，張猛！”天風城執事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所有嘈雜，傳入每個人耳中。
    一個身材壯實的黑臉少年緊張地上前，深吸一口氣，將顫抖的手按在碑身指定區域。
    碑身微光波動，艱難地亮起一道半的光紋，第二道若隱若現，最終未能徹底穩定。
    “張猛，一紋半，資質下下。”執事麵無表情地宣布。
    少年臉色瞬間慘白，踉蹌退下，人群中他的家人發出一聲壓抑的歎息，很快被淹沒。
    測試繼續進行。光芒亮起又熄滅，大多停留在一紋、兩紋。偶爾出現一個三紋，便能引起一小片驚呼和羨慕的目光，其家族長者也會麵露欣慰。至於四紋，至今唯有雷家那位少年，名為雷昊，此刻正昂著頭，享受著周遭的恭維，目光掃視間帶著毫不掩飾的優越感。
    時間流逝，日頭漸高。
    “下一個，南區散修，陳玄。”
    聽到自己的名字，陳玄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一絲不可避免的緊張，邁步而出。他的步伐穩健，穿過人群自動分開的通道，走向那決定命運的黑色石碑。
    無數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漠然，也有少數知道其根底的低聲議論。
    “是陳嘯天的兒子……”
    “可惜了，陳嘯天當年也是條好漢，淬體境圓滿，差點就能開元了。”
    “看他小子能有什麽出息，沒了爹，日子難熬吧……”
    “噓，小聲點……”
    陳玄恍若未聞，來到碑前。他先是對著那位天風城執事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才緩緩伸出右手。他的手指修長，掌心有著不符合年齡的薄繭，那是常年練習父親所留基礎拳法和進山采藥、設置陷阱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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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掌貼上碑身，一片冰涼。緊接著，一股奇異的吸力自碑中傳來，仿佛有什麽東西順著他的手臂經脈鑽入體內，快速遊走一圈。
    陳玄屏住呼吸，全力感應著那股力量。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那碑文上的微光似乎與他體內某種潛在的波動試圖建立聯係。
    嗡……
    測靈碑輕輕一顫，表麵的流光加速，旋即光芒亮起。
    一道！兩道！三道！
    光芒穩定在了第三道紋路上，明亮而清晰，不再增長。
    “陳玄，三紋資質，中品。”執事的聲音依舊平淡，宣布了結果。
    台下響起一陣不算熱烈的議論。
    “三紋！不錯了啊！”
    “嗯，中品資質，若有資源，開元境有望，運氣好說不定能窺探一下真罡境的門檻。”
    “散修可惜了，若是家族子弟，必當重點培養。”
    “也算給他爹爭口氣了。”
    高台上，林鎮南目光在陳玄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頷首，但並未有其他表示。一個中品資質的散修，值得關注，但還不值得林家立刻放下身段去招攬。雷豹嗤笑一聲，毫不在意。王百川則眼神動了動，不知在想什麽。
    陳玄收回手，再次向執事行禮，麵色平靜地退下。三紋，中品。這個結果在他的預料之中，不算好，也不算最壞。至少，證明他擁有踏上武道之路的資格，並非毫無根骨。
    隻是……在手掌接觸石碑，碑文力量湧入體內的那一瞬間，他除了等待結果，還下意識地做了一件事——他嚐試去記憶並理解那碑文流轉的一小段軌跡，那軌跡在他感知中，似乎與他父親留下的一本殘缺《基礎聚氣訣》中的某個行氣圖譜，有某種極其隱晦的、似是而非的對應關係。這種感覺玄之又玄，無法言說，更無法證實，隻是他平日裏鑽研那些殘缺功法時養成的習慣：總試圖去理解其背後的道理，而非死記硬背。
    這或許，就是他相較於其他同齡人，唯一微不足道的優勢——一種源於孤獨和困境中磨礪出的、對知識和規律的本能渴求與悟性。測靈碑測不出這個。
    他剛退回人群邊緣，一個充滿譏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嗬，我道是誰，原來是我們黑山城的‘天才’散修陳玄啊？三紋資質，真是……好厲害啊！”
    雷昊帶著幾個跟班，晃了過來，故意擋在陳玄麵前。他比陳玄略矮，但氣勢囂張，用下巴看著陳玄。
    陳玄抬眼，平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雷昊最討厭他這種眼神，仿佛自己是個吵鬧的猴子，他聲音提高了幾分：“怎麽？三紋資質就得意了？告訴你，小爺我是四紋！上品資質！未來的真罡境強者！你這種窮酸散修，就算有點資質，一輩子也就是個開元境初期的命！連給我雷家當護院，都得看小爺我心情！”
    周遭的目光聚集過來，帶著看熱鬧的意味。
    陳玄依舊沉默，隻是目光掃過雷昊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他那略顯虛浮的腳步。他記得父親筆記裏提過，某些強行提升氣血、臨時壯大經脈的丹藥，會有類似的效果，但根基不穩，並非正道。這雷昊的四紋，恐怕未必那麽純粹。
    見陳玄不接話，雷昊以為他怕了，更加得意，上前一步，幾乎貼著陳玄，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別以為有點資質就能翻身！黑山山脈裏的好東西，不是你這種人有命想的！識相點，滾遠些，不然，下次進山打獵，小心遇到‘意外’！”
    說完，他故意用肩膀重重撞向陳玄。
    陳玄早有防備，身體肌肉瞬間微調，並非硬抗，而是順勢微微一旋，卸去了大半力道，腳下卻故意一個踉蹌，向後小退半步，顯得像是被撞得站立不穩。
    雷昊感覺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塊滑不留手的青石上，力道落空大半，反而自己晃了一下，見陳玄“狼狽”後退，這才滿意地冷哼一聲：“廢物！”帶著跟班揚長而去。
    周圍響起幾聲低低的哄笑。
    陳玄站穩身體，拍了拍被撞到的肩膀，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是看著雷昊背影的眼神，沉靜深處掠過一絲冷意。他並非畏懼衝突，隻是深知此刻與對方硬碰，毫無益處。
    “黑山山脈……好東西？”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雷昊威脅中透出的信息。
    父親那本字跡潦草的狩獵筆記最後一頁，模糊地畫著一處山穀地貌，旁邊標注著幾個難以辨認的字和一個急促的叉號，似乎預示著危險與機遇並存。父親重傷回來的那個雨夜，手裏緊緊攥著一塊從未見過的、帶著淡金色紋路的黑色石頭……
    一個念頭如同破土的種子，在他心中瘋狂滋生。
    測靈碑定的是靈根資質的起點，但決定能走多遠的，絕不僅僅是資質。資源、功法、機緣、心性，缺一不可。
    對於一無所有的他而言，按部就班地掙紮，或許最終真的隻能如雷昊所言，蹉跎於開元境初期。想要破局，必須行險一搏。
    那處父親標記可能蘊含機緣，卻也導致其殞命的危險山穀，或許就是他唯一的機會。
    夕陽西下，將天邊雲彩染得一片赤紅，如同潑灑的鮮血。測靈儀式終於在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氛圍中落幕。
    陳玄最後看了一眼那光芒斂去的測靈碑，轉身融入散去的人流。他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略顯孤寂，卻步伐堅定。
    他沒有回家，而是繞了幾條巷子，確認無人跟蹤後，走向城南那間存放著父親遺物的小屋。
    他需要再仔細研究一下那本筆記，為進入那危機四伏的黑山山脈深處，做最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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