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小道士和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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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麓山,遊人像雨後蘑菇似的,漫山遍野長出來,密密麻麻擁擠在一塊。
    “我們雲麓宮,是道教二十三洞真虛福地,前為關帝殿,中為玄武祖師殿,後為三清殿,也供奉呂祖。最後方有望湘亭,可供人憑欄遠眺……”
    陳安正在給新一批進入雲麓宮參觀的遊客講解:
    “雲麓宮始建於明成化年間,由朱見浚就藩郡沙所建,在明末及清鹹豐初年兩度毀於兵燹,重修後成為文夕大火中郡沙少數幸存的文化根基,後又被日軍炸毀,現在大家看到的是七十年代至今重修和擴建後的樣子……”
    聽到這番介紹,遊人們開始嘰嘰喳喳,議論紛紛,充滿著憤慨和惋惜之情。
    陳安等到大家都平靜了一些,才接著說道:“除了宮中修士和工作人員生活和休息的地方,其他位置都可以隨意參觀……等大家參觀完離開時,不妨再在前坪停留片刻。”
    抬手指著前方樸素的麻石圍欄,“那裏銘刻著許許多多的名字,風雨侵蝕,有些已經看不清楚,他們是在郡沙會戰中陣亡的部分將士。”
    青山有幸埋忠骨。
    除了這裏紀念著犧牲者,麓山還是郡沙近代革命英烈的安葬地。
    他們的名字也鐫刻在曆史的長河中,如黃興、蔡鍔、蔣翊武、陳天華、姚宏業、禹之謨、劉道一等等,都靜靜地長眠在山林深處,與後世的人們沉默作伴。
    “啊——我來過好多次,都沒有注意到。”一個中年男人說道。
    “不知道多少年了,字跡都模糊了——”一個婦人感慨道,“以後大家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偉大者,寂寂無名,也沒有照片流世。”一個白發蒼蒼學者模樣的老人離得最近,伸手撫摸著麻石圍欄。
    喧囂聲消散,許多人流露出肅然起敬的神情,一一安靜地遵照路線和陳安的指點遊覽起來。
    人群散去,陳安看了看身旁小方桌上的《郡沙會戰陣亡將士名錄》,還有紅漆、墨汁、紙張和幾隻毛筆,他準備等會兒將麻石圍欄上的名字重新描紅。
    “小道士——”
    陳安循聲望去,還有遊人沒有離開。
    招呼他的是一名穿著明製織錦襴裙和玉色襖的美麗少女,她提著裙擺走過來,頭上的蝴蝶發簪隨著她的步伐顫顫悠悠,仿佛展翅欲飛。
    “我不是道士。”陳安糾正了她的說法,“按照相關法律法規,熱愛祖國、擁護黨的領導,擁護社會主義製度,遵紀守法且完成了義務教育階段的成年人才能夠申請道士證。我暑假才滿十八歲,到時候就可以申請成為道士了——沒有道士證,不能自稱為道士,更不能進行相關活動。”
    少女緊皺著眉頭,似乎陳安說的話太長,讓她覺得有些囉嗦。
    她又踢著裙擺走近一點,仔仔細細打量著陳安,忽然“嘿嘿”一笑。
    其他幾個遊人,似乎也被她那嬌憨感十足的笑聲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然後覺得自己笑得莫名其妙,略微有些尷尬,便一一散去。
    隻有那個學者模樣的老人依然在低頭撫摸著麻石圍欄。
    “這個不是重點。”少女看著陳安那張依稀還有些熟悉感的臉龐,質問道,“你剛剛介紹了雲麓宮的曆史,遭遇了幾次兵……兵……”
    “兵燹,指的是因為戰亂而遭受焚燒破壞的災禍。詞語出自宋·張存《重刊埤雅序》:曆世既久,悉毀於兵燹;間有遺編,多為世俗秘而藏之。”
    陳安解釋道:“你若記不住,說戰禍也是可以的。”
    少女眼睛轉了轉,更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晦澀生僻的字句甚至讓她略感困乏,連忙揮手,“這也不是重點——”
    “那什麽是重點?”陳安耐心地問道。
    眼前的少女衣飾華麗,氣質不似普通人,好好招待她,也許她會出手大方,隨意掃一掃陳安身旁的二維碼,給雲麓宮捐贈個十塊八塊的。
    據統計,掃碼捐贈數額最多的是一塊,超過五塊的隻占百分之五,十塊八塊就很多了。
    “你為什麽不說雲麓宮裏還有一個封閉的偏殿,裏麵曾經有一座曆史悠久的珍貴神像,在十七年前無緣無故地消失了!”
    少女輕哼了一聲,目光灼灼地盯著陳安,仿佛要揭穿他隱藏著的什麽天大的秘密。
    陳安一邊重新打量著眼前的美麗少女,一邊按照公開的說辭解釋:“既然是封閉的偏殿,自然是不開放給遊客。沒有必要提起,免得勾起大家的好奇心,非得去看看……既麻煩,也會因為沒有什麽東西可看,而讓人白白期待。”
    少女提及的神像消失事件,確有其事。
    2007年暑假的郡沙,還沒有如今這樣的旅遊人氣,麓山上隻有零零碎碎的市民遊客,還有一些外地學校組織學生來參加愛國主義教育活動。
    雲麓宮前七百年高齡的銀杏樹灑下一地樹蔭,略顯陰晦氣息的廟觀中更是冷冷清清。
    陪伴著雲麓宮建立數百年,幾經兵燹和搶盜,最終都用各種方法找回到雲麓宮的一尊金身神像,忽然在神台上消失。
    又丟了。
    宮裏馬上報警。
    那個年代的麓山上並沒有安裝多少監控攝像頭,雲麓宮修行之地更是如此,平常防盜都靠宮裏的人別睡得太死,沒有辦法給破案提供太多線索。
    最終成為了懸案。
    最近這些年經濟發展起來,國家對於重點文物的走私和盜竊案十分關注,投入了更多資金,密切關注海內外的失竊文物線索,但是雲麓宮的這尊金身神像一直沒有浮出水麵,連隻言片語的相關信息都沒有。
    少女擺了擺手,似乎早已經料到陳安的說辭,她微微昂起頭,一臉驕傲卻壓低了聲音,
    “這世界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事情,所有所謂的無緣無故的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理由和真相,例如——神像變成了小孩子,在十七年後成為了小道士——不,不,不,按照你的說法,是一個準備在年滿十八歲後再申請道士證的家夥。”
    啊?
    陳安沉默著,微微張嘴,卻又什麽也沒說。
    最終他轉過身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一邊回頭瞄著少女,一邊撥通了電話:“郡沙市精神病醫院嗎?我這裏有一個病人……對,我們這裏是麓山雲麓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