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有人守株待兔,有人故意上當受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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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正是飯點,麓山周圍的人們都感覺到了動靜,反應快的馬上就跑,慢半拍的抓住椅子扶手,屁股半沾,要起不起,打量著周圍人的反應。
    很快就確認了,自己感覺沒錯,剛才好像震了那麽一下。
    穩重或者遲鈍的,兀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剛才地震了。”
    “不能吧,郡沙會地震咩?這可是我選擇的最安全居住城市。”
    “愚蠢,這裏是全國13個地震重點監視防禦城市之一。”
    “咩?”
    “明朝那會兒,發生過九級地震,史稱常德地震,那是因為常德被波及受損最嚴重,但是源頭其實就是麓山這裏……《明實錄》有記載崇禎四年七月己醜湖廣常德府郡沙府夜半地震有聲,從西北起,其響如雷,須臾黑氣衝天……”
    “九級地震,這麽厲害的嗎!看來我上次說八百級的台風也不算誇張!”
    人們議論紛紛。
    關於麓山突然震了一下的事情,很快就在社交媒體上傳播開來,畢竟作為網紅城市必打卡的景點之一,如果真的有地震,會影響很多人的安排。
    隻是大多數人都不以為然,人們總是隻有直麵危機的時候,才會真正產生畏懼,隨著郡沙地震局“沒有檢測到地震波”的說明,陳安邁出的那一步而引起的麓山一震,便像任何一件網絡熱點事情一樣最終消散。
    陳安絲毫沒有關注到這件事情,他興高采烈地逛了好久。
    他以前都隻是聽同學們嫌棄的說解放西、黃興路、坡子街、潮宗街等等都是外地遊客聚集的地方,本地人根本不去之類的。
    這明顯是典型的優越心態作祟,這些地方多的是操著郡沙土話的本地人。
    他也有想過若是自己有機會來,要怎麽遊玩——像外地遊客一樣到處走走看看逛逛打卡!
    當然,對於陳安來說還有遊玩之外的意義。
    他將逐漸遠行,像任何一個想要探索地球的普通人一樣,充滿熱情和好奇地行走在這個世界。
    站在最熱鬧繁華的步行街口,陳安第一次見到有這麽多人,就像一塊甜糕掉在地上半個小時後爬滿的螞蟻。
    他仰頭看著幾個占據整個大樓牆麵的電子屏,卻想起來了解放後的電影下鄉活動。
    那時候整個河西都被歸類為“鄉下”,更遑論分布著幾個村落的麓山,這類活動也不會被漏掉。
    他坐在偏殿裏,聽著雲麓宮外的廣場上放映的電影聲音。
    電影播放的時候,鴉雀無聲。
    到了精彩處,喝彩聲和掌聲無比熱烈。
    有時候也會哄堂大笑。
    有時候也會憤懣唾罵,有人大喊革命和愛國口號,有人響應。
    那是多麽吸引人的氛圍啊,那時候的他便充滿了好奇……即便是年年歲歲端坐在神台上,他也能夠感覺到外麵的世界日新月異,更是加劇了他想要脫離泥胎塑身的束縛,想要去體驗生機勃勃的自然世界。
    大概就是這種願望越來越強烈,終於讓他得償所願?陳安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的變化——或者說誕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隨它去吧。
    重要的不是當下嗎?
    金身神像在過去的數百年間,聆聽了無數人的願望,如今終於到他實現自己的願望了。
    看著喧鬧的街道,麵對著那許許多多詫異的、冷漠的、好奇的、興奮的目光,陳安心中無比喜悅。
    滋滋——
    他把自己的飲料喝光了,用力吸著吸管。
    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來到了解放西路的酒吧街。
    這裏有許許多多郡沙早年間建成的高層公寓和住宅。
    它們的維護和保養都比較一般,已經有些老舊了。
    可這裏是郡沙最繁華、人氣最高、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這些建築也沒有到拆除的年限,大部分被出租出去了。
    這些租戶往往很年輕,有著各種異想天開或者自以為是的創業想法,個體戶不叫個體戶,非得叫自己主理人——
    硬造生詞真的很尬——陳安饒有興趣地看著街道兩旁密密麻麻的招牌,然後注意到旁邊有個穿著廉價西裝搭配運動鞋的年輕男子,正在朝著路過的人頻頻伸手發名片。
    名片有點髒,邊沿卷起。
    沒有人接,即便有人無意識地接過來,等到年輕男子搭訕的時候,又連忙塞回去。
    迫切不想沾手的樣子,好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
    年輕男子並不氣餒,似乎一點挫折感都沒有,他滿臉笑容,一口一個“大哥、美女”,禮貌地對待任何一個無視、冷漠地麵對他的人。
    “你怎麽不發給我?”
    陳安看了一會兒,終於無法忍受了——這個年輕男子獨獨無視陳安,他向路過的任何一個人伸手,卻把陳安當空氣。
    “啊?”年輕男子打量著陳安,笑著說道,“我是做美容產品的——你是出家人啊,也有這方麵的需求?”
    “修道也不一定要出家——更何況我隻是穿著道袍,道袍是漢服的一種,現在那麽多年輕人把道袍當睡衣或者家居服穿,十分日常。這人來人往的,你應該也見多了吧?”陳安依然感到不解。
    他在幾百年間,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心,正因為見得多了,所以反而越來越難以理解人類,他們的想法太多了,奇奇怪怪的。
    眼前的這一隻也是如此。
    年輕男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笑著解釋,“你說的是——不過你的氣質和一般人明顯不一樣。很多人穿你這種衣服,像唱戲的,不倫不類。你穿著貴氣十足,走起路來雍容華貴,跟《西遊記》裏走四方步的神仙似的。”
    “哈哈——不敢,不敢——”《西遊記》裏走四方步的神仙,最低也是個太白金星,甚至有可能是五莊觀裏地仙之祖的鎮元子,又或者是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
    陳安一個都惹不起——他其實也沒有和這些神仙打過交道,更無法確認他們的存在,可是既然有他,那就也有可能有他們啊!
    他不想攀附,更不想招惹,目前這種狀況對於陳安來說是最好的,他隻想好好做人,體驗人生。
    “那您這邊請——我們最新推出了美容產品,目前正在推廣期,可以免費試用,你幫我們看看效果,提提意見,我們免費服務,主要就是打廣告,掙口碑……”
    既然生意主動送上門,年輕男人臉上的笑容更多了幾分卑微而不熱情的笑容,出家人的錢也是錢啊。
    陳安那番解釋,他並沒有聽進去。
    跟著年輕男子等待電梯,上上下下總是擠滿了,年輕男子埋怨著樓裏的民宿太多,用戶群體都是來旅遊的年輕人。
    他低聲告誡陳安,千萬不要住這種老高層裏的公寓式小酒店,他們因為上下樓梯不方便,床單被套能不送洗就不送洗,隨便檢查一下沒有明顯汙漬的就不會換,房間照片拍得好看,實際根本不是一回事之類的……
    人還挺好的,陳安微笑著點頭,表示增長了見聞。
    麓山也有很多民宿,能好一點嗎?不好說。
    來到二十三層,一出電梯就看到各種各樣的店鋪、工作室和酒店的指示牌,看來這裏也是個體戶——哦,不,主理人紮堆的地方。
    年輕男子帶著陳安來到一家叫“心蕊”的美容店。
    店麵不大,裝修簡單甚至有些簡陋,所謂的產品也隻擺放了幾盒放在落鎖的玻璃櫃裏,牆上還供奉著一隻手拿關刀的瓷器貓。
    上麵有三根正在燃燒的線香,看旁邊的積灰,這家店至少在供奉這隻關刀瓷器貓上還是很認真而誠心的。
    “有客人來了啊!”店主兼美容師是一個卷發女人,三十出頭,幹幹瘦瘦,白大褂下麵是吊帶抹胸和短褲,妝容皮膚還算幹淨,一看就沒有性病或者已經治好了。
    “是的,道長的皮膚不錯,但也要保養嘛。”年輕男人朝著卷發女人擠了擠眼睛,隨後便走到門外麵左右看了看,不經意地關上門然後坐在沙發上玩起了手機。
    陳安朝著那關刀瓷器貓拱了拱手,念了兩句經打招呼。
    看他這表現,卷發女人忍不住笑,可惜她已經過了對俊俏少年心軟的年紀,女人過了三十放知道隻有錢才是真的,鮮美的少年會在你稍稍有些年老色衰時就毫不留情地離去。
    她把陳安帶到裏間的美容床讓他躺下,看到他高挑修長的身材,她還是忍不住脫掉了白大褂——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會得到多一點點善意,哪怕最終結果一樣。
    陳安左右看了看,隻見這裏有幾張海報,上麵寫著一些“納米科技”、“量子美容”之類的東西,儀器和工具簡簡單單放在美容床旁邊。
    卷發女人看著陳安那張白淨俊俏,似乎沒有絲毫瑕疵的臉,直接進入專業模式,張嘴就說,“哎呀——小哥你的皮膚看上去不錯,但是有些隱患,皮膚表麵不錯,不代表底層沒有積累毒素,最近是不是時常感覺皮膚有點濕潤冰涼?”
    這不廢話嗎?南方的三四月。
    他還是點了點頭。
    “這就是毒素積累的反應……”卷發女人便在陳安的一邊臉上塗抹了一些油膏:“這是我們檢測皮膚質量的產品和儀器……你看哦……”
    塗抹上油膏後,她拿著一個金屬鏡麵的按摩儀在陳安臉上揉來揉去,剛剛把油膏化開,就迫不及待地拿著鏡子要給陳安看,“你看你的皮膚裏的毒素排出來了,好黑——嗯?”
    她一眼看去,隻見原本應該髒髒黑黑的情景並沒有出現,便訕訕地收回了鏡子。
    卷發女人有些疑惑,隻好繼續按摩,繼續塗抹油膏,結果不管她揉多久,愣是沒有出現“毒素排出”的情景。
    這是哪裏出了問題?
    她用的“排毒儀器”實際上的鋁製按摩頭,配合塗抹含有甘油、礦物油或特定電解質的膏體,當鋁與膏體中的成分發生按摩和氧化反應時,會生成灰黑色的氫氧化鋁或氧化鋁沉澱物。
    這些東西附著在皮膚表麵,就是所謂的“毒素”。
    在以往的操作中,百試不爽,畢竟那是客觀世界的化學規律。
    “毒素排出來了沒有?”陳安看著她疑惑的表情,關心地問道,“我的臉皮都被你揉薄了一層——不過,關鍵是你手不酸嗎?”
    卷發女人並不在意他的溫柔,愣神了一下,今天怎麽回事?是這個油膏出了問題?
    “我沒事——我已經幫你把毒素排出來了,現在你再體驗一下我們的靜電按摩儀吧!”
    說著卷發女人就換了一個按摩棒,這個按摩棒能夠釋放輕微電流,刺激的皮膚泛紅,這是物理方法。
    陳安依然很配合。
    過了一會兒,卷發女人看到陳安的皮膚依然沒有變化,心道這都幹下去幾度電了吧,怎麽一點事情都沒有?
    怎麽物理規律和化學規律在他麵前都失去了作用?
    她想不明白,也失去了耐心。
    做這一行的本來就隻想賺快錢,輕鬆錢,哪有那心情一直裝模作樣下去,她丟下按摩棒,皮笑肉不笑,“治療完成了,一共是1888,給你打個折,辦一個三期理療卡,一共5000就好了。微信還是現金?”
    “啊?不是免費的嗎?”陳安大吃一驚,今天看到王瀌瀌,他都隻敢期待別人掃碼多來個十塊八塊的,現在別人一下子就找他要五千!
    想了想,雲麓宮也就呂祖的功德箱裏,能夠出現這個數額,而且要是五月六月的高考季,那時候來為考生祈福的人,出手可大方了。
    其他神像沒有這待遇。
    更遑論那偏殿裏的無名金身神像了——哦,那裏現在連神像都沒有了,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收到一點香火錢了。
    現在別人找他一張口就是五千!
    知道這對於貧窮且失去香火供奉的陳安來說,是多麽龐大的一筆巨款嗎?
    “是不是和你說了,免費體驗產品,體驗服務免費?”卷發女人好整以暇地說道,“可你也不能把我當日本人整啊,體驗服務免費,你還想排毒治療也免費?醫院掛號幾個錢,治療又要多少錢——不是一個價!”
    陳安去過醫院,那地方充滿著一種瘋狂掠奪生機的氣息,還有各種各樣的怨氣,他不喜歡。
    瞧著陳安不打算老實配合,卷發女人打了個響指。
    年輕男子拿著手機走了過來,雙腳交叉倚靠著門口。
    他脫掉了西裝外套,露出滿臂的文身,嘴裏叼著一根煙,也不看陳安一眼,自顧自地打著王者,滿嘴“嬲你媽媽別”地罵著不跟他一起衝塔的隊友。
    陳安嘖嘖感慨,果然很多人都和他一樣,擁有兩麵性——一個溫和熱情,積極向上的年輕人,變成郡沙滿哥隻在一瞬間。
    年輕男子身後,還有三個同樣類型的男人,他們更加高大一些,大概是陳安在接受“治療”的時候進來的。
    麵對這種陣仗,陳安隻能服軟,把微信裏僅有的兩千塊錢轉給了卷發女人。
    看到陳安沒有垂死掙紮,或者嚷嚷著報警什麽的,省了很多麻煩,年輕男子的笑容又回來了,他關掉遊戲也不管隊友了,“道長,還有錢坐車嗎?你會遁術嗎?”
    “少說這些閑話。”卷發女人白了一眼她的隊友,微微昂起下巴,“還剩下三千,留個電話、聯係地址、還有其他聯係人——家人,朋友的聯係方式,再寫個欠條。”
    陳安驚訝地“啊”了一聲,又學到了。
    在神台上居高臨下俯瞰人類,平靜而冷漠地聆聽他們的心聲,見識到了種種肮髒到無下限的套路,歎為觀止後逐漸習以為常,但自己親身體驗還是不一樣。
    果然,還是做人有意思一些。
    “欠條我就不寫了,我用別的來還債吧。”陳安好整以暇地從年輕男子身旁走過去,把他從門邊擠開,在茶幾上拆了一盒濕巾,仔細擦了擦臉和手。
    年輕男子愣神了一下,剛剛一瞬間陳安身周似乎有一種氣場,讓他感覺自己被壓製了似的,不自覺地就退了一步,甚至忘記展現出一點強勢去威懾對方。
    這些出家人果然還是有些門道。
    他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握著拳頭嘎吱嘎吱響正準備逼陳安寫借條,卷發女人卻輕笑一聲,頓時嫵媚橫生的樣子,“肉償嗎?”
    到手了兩千,她的心情又轉換了,開始想別的了。
    誰不喜歡人財兩收?
    這樣的小鮮肉,三千塊錢玩一次……不,至少要玩他一個星期。
    這種占便宜上當的蠢驢,白長了這麽一張俏臉,自然要死命的玩他。
    這叫苦難——不,這叫被榨幹對得起他外麵的麵皮和腦殼裏的認知。
    “那不行——你又不是女菩薩——”陳安對這種肉體凡胎沒有興趣,“我可以幫你們做法事,你們這裏鬧鬼吧?”
    “鬧鬼?”年輕男子哈哈大笑。
    “做法事啊,你收多少錢啊?”卷發女子莞爾一笑,她想起了很多神棍,都是做法事做到床上去了,騙財騙色。
    陳安伸出五根手指頭。
    “你也收五千?”有點好笑。
    “五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