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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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時節,夜色逐漸來得晚了,慢慢悠悠的腳步聲,像是把這片夜色揉成褶皺,又在兩人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中撫平。
    從一起被邀請去國府花園吃飯的事兒說起,陳安和王鴦姳確定了彼此之間原來還有這麽一層關係牽扯著,陳安兒時的小夥伴王瀌瀌,就是王鴦姳的小叔叔的親女兒。
    兩人是親堂姐妹的關係。
    陳安有點意外,但不是很驚訝……即便是當年的黃巢大規模屠殺門閥世家,終結了魏晉以來六百年的門閥製度,但死灰複燃並沒有用太長時間。
    當然,他倒不是在影射什麽,隻是有些家族確實有其積累和屹立不倒的資本,在眼界和布局上能夠超越大部分普通人,他們像一張網一樣,牽一發其他地方未必願意動,但是真的遇到了足夠大的利益,這張網就會彼此牽連起來,開始合作。
    陳安倒是知道宛家是解放前跑去台島的那批人,後來大陸經濟騰飛就是一塊史無前例的大蛋糕,在某些人眼裏當然也是一條大魚,於是一張新的網就形成了。
    台島的宛家,郡沙的王家,都是這張網的一部分,通過“結親”這種古老卻也是最可靠的方式聯係在了一起。
    “哇,我的同學,我的朋友,都好有錢。”貧窮的隻是自己,陳安像普通高中生一樣感慨著。
    他很滿意自己的表現,這樣感慨才像是正常人,若是發表一些涉及人類社會頑固現象的言論,就不符合人設了。
    王鴦姳懷疑他在陰陽怪氣,但是也沒有什麽證據,隻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對了,王瀌瀌七歲的時候就回台島了,中間是不是一直沒有回過郡沙?”
    “沒有呢,不過我有到過台島玩。”
    昨天遇到王瀌瀌,陳安就一直有些疑惑。
    她看起來不是那種薄情的人,尤其是少年兒童時期對自己的友誼是很看重的。
    可是十年間,她既沒有再來郡沙,也沒有和雲麓宮有聯係……找不到聯係方式是說不通的,當她們母女離開郡沙後,陳安有時候會兜兜轉轉又跑到國府花園來,能夠看得出來“明月宮闕”那一塊兒維護得很好,說明她們並沒有放棄這個地方,還留有工作人員。
    就算在網上搜不到雲麓宮的聯係方式,讓工作人員來問一聲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小時候陳安倒是主動找過王瀌瀌,但她作為小朋友並沒有什麽聯係方式,留下的隻是自己最親近的保姆的電話,讓陳安一定要記著。
    陳安撥過去的時候,接電話的卻已經不是那位保姆了,隻是客氣地讓他不要再打電話過來。
    當時陳安還是有些手上的,不過昨天見著王瀌瀌,陳安覺得裏麵一定有隱情。
    女大十八變,但王瀌瀌好像沒有怎麽變。
    “她中間生病了……不過聽說現在好了。”王鴦姳微微皺眉,“她好像就是因為生病而離開郡沙,回到台島。後來那邊治來治去,也沒有好轉,最近這兩年本來都放棄了,結果她又好起來了。”
    都放棄了——
    或者是事不關己,或者隻是過去的事情了,王鴦姳嘴裏說出來,並沒有刻意的輕描淡寫,隻是很平靜。
    依然讓陳安心頭悸動。
    畢竟在他心裏的王瀌瀌,一直就是個跟著他漫山遍野跑的小女孩,活蹦亂跳,敦敦實實的樣子。
    這樣的一個小女孩,應該一直健康活潑,保持著她那種對待世界充滿好奇的熱情。
    可是即便姓王,即便是在宛家,那樣的家世中都病到要放棄的程度……隻怕是嚐試了所有的醫療手段和最新的科技吧?
    在這個過程中,她又受了多少苦?
    若不是有受不了的病痛,不忍看她備受折磨,這樣的家境絕對不會放棄,能養多久就養多久,怎麽會做出那樣揪心的決定。
    陳安見識過人間疾苦,病患隻是一種,作為金身神像時他早已經習以為常,偶爾……例如何蓉那種情況,他會讓她以命換命。
    王瀌瀌終究是他做人以來,第一個培養出青梅竹馬小夥伴感情的小女孩子,更何況她又那麽可愛。
    陳安是個正常人,正常人都無法接受這種小女孩遭受病痛的折磨。
    好在,她好起來了。
    甚至沒有被病痛改變那種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熱情,依然滿眼發亮地看著久別重逢的陳安。
    陳安抬頭看著繁茂的綠葉,人間就是這樣的別離與再見的歡喜,讓人沉淪其中啊。
    “她和我提過,在郡沙有個好朋友,等她病好了要去找他玩的。沒有想到就是你——其實我聽阿姨說,小嬸嬸信神,卻從來不去南嶽帝宮,而是隻信雲麓宮,我就應該聯想到的。”
    王鴦姳則在感慨世界真小。
    又很神奇……她偏頭看了看似在沉思的陳安,心想如果在高中入學時就知道和他有這樣的聯係,大概不會和他鬧得很僵。
    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我朋友,但是可以給朋友的朋友一點麵子。
    現在的他倒是少有的安靜,沒有在那裏像下山的猴子一樣看什麽都新鮮,少年人褪去那份時時刻刻的雀躍與欣喜感,倒是沉澱出來了一些別樣的感覺。
    王鴦姳連忙又轉過頭去,不習慣盯著一個男孩子看這麽久。
    她晃了晃小腿,腳尖把一顆小石子踢得飛出去老遠。
    “我見過太多離開,就再也沒有回來的人,他們大多都死在外麵了……有人是餓死的,有人可能死於意外,有人死於兵荒馬亂的年月,也有人幸運地在外麵找到了更好的生活。”
    陳安有些感慨,“總之,看到離開的人回來,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尤其是作為朋友。”
    王鴦姳正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聽到陳安這麽說話才鬆了一口氣。
    剛剛看到他安靜的樣子,莫名有些微微羞澀,似乎終於把他當成了陽光帥氣的同學,讓少女的心自然有些悸動。
    果然,那都是錯覺,這才是陳安,滿嘴胡說八道不著調……他大概是給自己立了一個人設,然後深深地陷入那種人設中,從而發表旁人無法理解的各種言論。
    這很常見啊。
    前兩年不還有一個什麽“開學新人設”的話題上了熱搜嗎?這基本上就是一些平庸而無趣的人,又不想費心費力地提升自己的魅力和才華以達到吸引其他人關注,便想出來的投機策略——似乎給自己想一個人設,就真的像人設一樣有趣了呢。
    不過,王鴦姳還是要客觀點評一下,陳安和這些人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他本來就能夠吸引很多和他一樣喜歡犯蠢的男生,每每看到男生聚集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他在發表一些愚蠢而逆天的言論,還總能夠得到男生們的響應。
    陳安最大的優點還是隻和男孩子玩,不和女孩子玩,他對同齡的少女似乎毫無興趣,據說他初中就特別招騷,但一直沒有談過女朋友。
    現在看來,他也不是不和女孩子玩啊,原來他心底也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小夥伴在的。
    軟……心裏又軟了一下,王鴦姳偏過頭去,看無風自搖的竹葉。
    兩人走著走著,就到了。
    國府花園和明月宮闕看似融合在一起,實際上門禁和圍牆形成了森嚴的壁壘。
    明月宮闕門前看似沒有道路直達,隻有一個長達數百米的水池,需要乘車進出時,那些水才會下沉一些,顯露出一條筆直的黑色路麵供人車通過。
    別說陳安這個沒見識的,就是王鴦姳見識過鄱陽湖漲水時的永吳公路,青海雙色湖公路,平天湖天路等美不勝收水上道路後,看到眼前那帶著奇幻和科技風格結合,仿佛延伸到某種神秘空間,邁向未來世界的水路,依然感到驚豔。
    王瀌瀌就站在水路的盡頭,明月宮闕的宮廷式大門下等著陳安和王鴦姳。
    “新修的——我去年散步到這邊,都沒有這些東西。”陳安對王鴦姳說道。
    “還好吧,我後媽也喜歡整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後媽?陳安不禁生出了一些同理心,他沒有爹媽,是個孤兒,可是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也差不多。
    王鴦姳留意到了陳安的表情,有點懷疑他又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想不由分說踹他一腳,可惜兩個人沒有到這麽隨性打鬧的關係。
    陳安已經在朝著王瀌瀌揮手了。
    王瀌瀌走到高高的台階上站著揮手,她微微踮著腳,雙手抓著袖子口動作很小地晃著手臂,明顯有點興奮。
    “我媽媽說派車接你,可你師父說你喜歡走路一些。”王瀌瀌似乎忘記了她其實還沒有和陳安正式相認,看著他依然露出了眼睛閃閃發亮的身材。
    陳安心頭一暖,昨天看到她這種眼神的時候,就應該馬上確定的,隻有她會用這種“我喜歡和你玩”的眼神來看他。
    其他女性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沒有這麽純粹,多多少少帶著點對異性的垂涎和覬覦,隻是理智的克製程度和浪蕩的放肆程度多寡的區別。
    “你也知道我喜歡走路一些。”陳安笑了笑,他也不再用“你是精神病我幫你找醫院”的眼神看著她了。
    不過他也知道,她還是會和他講這個話題的,大家熟歸熟,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好久不見。”王瀌瀌露出羞澀的笑容,昨天的陳安穿著道袍,出現在雲麓宮的前坪上,仿佛隻是小時候的他放大了,而今天他穿著湘大附中的校服,青春少年的模樣又有些截然不同的感覺。
    好像她想象的陳安長大了應該就是這樣子,又覺得有點變化太大,把憨憨的可愛模樣變成了帥氣的青春。
    “是啊,好久不見,隻是此生漫長,想必還有許許多多的離別,也有許許多多如今日再見的歡喜。隻是……下次別這麽久了,鹿鹿。”
    陳安喊著她的昵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輕輕擁抱了一下自己長大了的小夥伴,“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