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沒有父親,沒有丈夫,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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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的陳安透著一股成熟可靠的感覺,宛月媛發現即便是在他的專業領域之外,他也能夠為她提供非常有價值和實用的建議,裏麵透著對人情世故的參悟和成年人運用人脈解決問題的思維特點。
這是普通的少年人不具備的……大部分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往往自我意識過剩,衝動而喜歡單打獨鬥去解決問題,以彰顯自己的能力,而成年人才知道人脈的運用,才是一種更加了不起的能力。
遇到問題需要解決時,下意識地統籌運用一切能夠動用的資源,這便是成熟的特征。
他是怎麽成長的如此優秀呢?倒是從他小時候的一些表現也可以看出來。
三歲看老,這句話真是一點沒錯,這麽想著宛月媛倒沒有覺得今時今日的陳安如此優秀有什麽意外的。
可現在的問題是……宛月媛發現自己的注意力太集中在陳安身上,這是怎麽回事?
即便他表現得再怎麽優秀,自己也應該更關注正事一些,現在可不是欣賞優秀後輩,起了提攜和培養之心的時候。
於是宛月媛坐直了身體,輕咳一聲,“我知道了,我會安排下去。這樣的摸排行動,基層方麵在20年以後算是輕車駕熟,社區對各種職業的流動人口和本地居民都了如指掌,隻要有渠道拿到這些資料不難……再加上相關的調查機構、公司還是烏鵲的人手配合,很快就能拿到詳盡的資料。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關注外來可疑人員對吧?”
“嗯,沒錯。”陳安點了點頭,摸排本地的三教九流隻是有備無患罷了,反正在事關王瀌瀌人身安全的安排上,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別看玉虛道人死了,邪神雕像來找麻煩也會針對陳安,但是誰知道宛公明還會整什麽幺蛾子?
陳安防的不是邪祟,防的其實是人心。
他補充道:“宛姨你也不用太擔心,你隻要注意一般情況就好。那個邪神雕像可能來接近你們,但你們和它其實無冤無仇。它這種東西幫玉虛道人做事,肯定是基於某種利益交換,現在玉虛道人都死了,它不會再做沒有好處的事情……它要是真的找上了你,你就直接告訴讓它來找我好了。”
宛月媛吃了一驚,不由得抓住陳安的手背,“那怎麽行,宛姨知道你道行高深,可是那東西既然敢找上門來,說明它也是有本事的。這種東西,也許隻有你們六神花露門供奉的金身神像能夠對付,你可千萬別輕舉妄動。”
感覺到少年手背的肌膚溫潤發熱,宛月媛卻抓得更緊了,因為她知道陳安並不是衝動,也不是逞強——他剛剛的分析和給她的建議,充分說明他其實是個思慮周全,心思成熟的人。
這樣一個人,卻在這種危險的事情上大包大攬,隻有一種原因,那就是他真心想保護宛月媛和王瀌瀌母女。
宛月媛見多了生意場上的鉤心鬥角,唯利是圖,正是所謂商人重利輕別離,走出那麽一種環境,遇到這樣熱心重義的少年,她心中怎麽能不溫暖?
感覺著宛月媛綿軟的手掌,陳安甚至想反手抓住她的手握著,可那樣也太唐突佳人了,他很清楚現在的宛月媛對他可沒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
他倒是有……其實也不算非分之想?
他抽出手來,隻是拍了拍宛月媛的手背,笑著安撫她,“宛姨,我既然這麽說,當然是有把握的……本門的金身神像既然能夠聽我召喚出來聆聽宛姨的祈願,當然也能夠為我所用抵禦邪祟。”
宛月媛放心了,嘴角翹起絲絲柔和的笑容,她也是關心則亂,怎麽沒有想到這一點?
看來陳安和金身神像的關係也非同一般,可又到底是一種什麽關係呢?
宛月媛突然想起民間很多人都會給孩子找一個“幹爹”。
這個幹爹不一定是實際的人。
可以是一塊石頭,一棵樹,當然也可以是一個神像。
陳安和金身神像會不會也是這種關係?
那如果陳安是金身神像的幹兒子,自己要是算金身神像的女人,那自己豈不是他幹媽?
宛月媛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這完全不符合她一貫以來的作風。
有些事兒還是必須弄清楚。
否則就會讓人一直心神不寧,東想西想。
“陳安,宛姨有些事情想問你。你如果能告訴宛姨,你就說,如果不能說的,也不用為難,宛姨也不會強迫你。”宛月媛想了想說道。
她發現自己終究是和那些擅長鉤心鬥角,城府極深的精明人打交道多了,習慣性地說話歪歪繞繞,總是喜歡試探和觀察,而忘記了怎麽和真正熱情而坦誠的人打交道。
陳安和金身神像的關係,這種秘密都能告訴她,她又為什麽不能直接問他呢?
大概就是在詢問的時候,也意味著自己向他坦白一些秘密,而她習慣性地總想把秘密埋藏在心中。
如果是值得信任的人,像他一樣坦誠一些又怎麽樣呢?說不定麵對自己的坦誠,他也能夠感覺到來自她的信任,這樣對於雙方關係的親密度提升,可能遠遠比陪著常曦月去逛街,給常曦月和他從餐食更有效吧。
“你說。”
宛月媛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尷尬的笑意,還有些難為情,“你也知道當年我父親在金身神像麵前祈願時的許諾,宛家女子是要給金身神像為奴為妾的……也就是說,宛姨現在算是金身神像的奴,或者妾,總之是它的女人,對吧?”
陳安點了點頭。
許多人並不會把在祈願時許下的諾言當真,可是宛月媛的經曆不一樣。
當宛家的男丁一個個死去後,她的內心多少有些恐懼和不安,她已經清楚了宛公明帶給宛家的福運與厄運是並行的,那些已經實現的東西會讓她覺得自己的命運也是既定的。
從陳安這裏得到確認,宛月媛發現自己反而沒有太多複雜的感慨。
畢竟她這一輩子早就對愛情、婚姻和家庭生活沒有了期待。
和王二河的婚姻有名無實,卻也是婚姻……婚姻這種事情,隻要經曆過,無論它是什麽性質,是否幸福,都會讓人喪失對第二次的期待。
最主要的是王瀌瀌出生以後,宛月媛發現隻要女兒能夠健康快樂的長大,她自己的婚姻幸福真的是可以不去考慮的問題。
非得要有婚姻才幸福嗎?不,宛月媛隻要王瀌瀌無病無災就是最大的幸福。
現在有一個“名份”,她成為了金身神像的女人。
這對於宛月媛來說,反而是相當不錯的歸宿——因為成為金身神像的女人,它似乎從未向她索取過什麽,也沒有要她履行過義務,甚至放任她成為了王家媳婦,卻在她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揮出了那神臨的一劍。
在她的餘生,它應該不會對她不管不顧,可以繼續保護母女兩個。
“宛姨,你是不是因為自己其實算是金身神像的女人,所以不好意思再找王家幫忙?”陳安察覺到了宛月媛那隱藏著的情緒,勸道:“可鹿鹿終究是王家血脈啊,你自己的事情不找王家可以理解,但鹿鹿的事情,也是王家人的事情啊。”
宛月媛低低的“啊?”了一聲,但旋即清楚陳安好像並不是清楚所有的事情……也對,陳安和金身神像再怎麽親密,金身神像也不可能和他講太過於隱私的問題吧?
既然她是金身神像的女人,那金身神像就是男的對吧?反正金身神像意味著古老的傳承,正統的文化血脈,它總不會是LGBT人群吧!
隻有西方神祇才會有這種不倫不類的偏好和形象。
宛月媛猶豫了一下,既然要陳安的幫助和解答,自己也沒有必要藏著掖著,她隻好咬牙下定決心,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其實鹿鹿到底算不算王家血脈,我也搞不清楚。”
陳安不由怔怔地看著宛月媛。
這話什麽意思?
女兒是不是王家的血脈,都搞不清楚?
陳安腦海裏不禁浮現出許多離譜的新聞來,今年許多小仙女總是動不動就刷新常人的認知,例如雙胞胎有兩個父親、男子養育三個孩子二十多年沒有一個和自己有血緣關係,某少女生孩子來了六七個男子都宣稱自己是孩子父親,諸如此類的……
不應該啊,至少宛月媛不應該啊。
陳安對她是熟悉而了解的,他四歲就認識了宛月媛。
作為孩童,那時候的宛月媛對他基本是不設防的,很多時候她打電話會避開親近的隨從和秘書,也不會避開陳安和王瀌瀌,他也能夠聽到許多隱秘的交談,所以他對宛月媛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
例如,他很清楚宛月媛辦事雷厲風行,該狠辣冷酷的時候絕不容情,隻要威脅到王瀌瀌,她對宛公明也絕對下得了手,但是她喜歡堅持自己溫和優雅的人設,喜歡做出楚楚可憐和無辜的樣子,最好大家都覺得她即便做了什麽壞事,也是被迫的,是無奈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最好還是心疼她一下,心疼她不得不做出殘忍的選擇,把她當做瓊瑤劇裏常常出現的白蓮花女主角才好。
在她對他絕不會設防的年紀裏,他仔細觀察著,完全沒有發現宛月媛有放縱行為的跡象,她對能夠接近自己的男人,總是保持著客氣但也意味著必須和她保持距離的姿態。
現在連自己孩子的父親是不是王二河都不確定了?有點離譜。
“你你……你發怔的時間有點久……”宛月媛看到陳安一直在發怔,不由得有些急了。
發怔的時間久,就意味著在想很多東西,而根據她那段話卻想很多東西,毫無疑問不是好事情,說不定都在腦海裏構造出了潘西之戀的若幹場景、劇情、發展和後續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宛月媛氣惱地跺了跺腳,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和陳安說這些,還是有點不合適,畢竟這涉及成年人的婚姻觀念等方方麵麵,他未必能夠理解。
甚至可能影響到他……要是他有樣學樣怎麽辦?
宛月媛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下去說,隻好白了他一眼,表示禁止他繼續往醜陋的方麵想。
陳安卻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己確實想得有些太狗血了……宛月媛若是放縱蕩漾的女人,絕對不可能主動和陳安說這個事情。
裏麵一定有隱情。
倒是她這個不經意的白眼,似乎解開了她慣常的麵具和刻意修飾出的姿態,反而有著不一樣的魅力,讓陳安倒是有些想要蕩漾起來。
男人很容易在遭女人白眼後,感覺受到鼓勵似的變本加厲。
可現在顯然不合適,宛月媛營造出這麽一個私密的環境,顯然是要和他進行重要談話,可不是讓他來挑逗她的,他必須保持自己可靠的姿態,讓她形成路徑依賴,這樣她才會越來越習慣和他私密相處。
這樣他才有更多的機會和宛月媛發展下去,一步步攢滿親密度。
“宛姨,你接著說。”陳安若無其事地端起碗來。
伸出舌頭,舔碗。
“噗——”看到陳安這個動作,宛月媛笑得花枝亂顫。
從來沒有人像他這樣,在她麵前完全不顧形象。
“好吃嘛。”陳安麵對她充滿揶揄的笑聲不以為意,理所當然地說道。
宛月媛的笑聲很快消散,隻是嘴角猶自翹起了一絲彎彎的弧度。
這個少年給人的感覺真的……嗯,真的多姿多彩,就像一本連環畫一樣,每翻一頁都是不同的篇章,精彩的畫麵。
剛剛些許的尷尬和氣惱倒是悄然消散,宛月媛抿緊嘴唇想,難怪鹿鹿對自己的這個朋友念念不忘,他確實會逗女孩子……女人笑。
女人總是不會討厭那個能逗笑他的人,尤其是不管她原本的心情如何,都會在他麵前被逗笑得花枝亂顫。
宛月媛喝了一口飲料,拿了一張紙想要幫他擦剛剛舔碗而沾上油的嘴唇,手伸到一半覺得不合適,不過又想這算什麽?他明明就是晚輩,是鹿鹿的好朋友,叫自己阿姨的人,現在自己刻意不給他擦,倒是落了行跡。
於是她還是堅持著伸過手指,紙巾擦拭掉油漬,她的指甲卻觸碰到了他的唇,輕輕劃過,能夠細致地感覺到唇紋的痕跡。
她不動聲色地丟掉紙巾,扭過頭去,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又踢了踢腿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握緊了拳頭,那根剛剛觸碰到他嘴唇的指甲掐在掌心,卻似乎比其他指甲留下更深的指甲印似的。
宛月媛感覺心跳快了一拍,真是莫名其妙。
她趕緊說正事,“當年我和王二河說好,隻是應付兩邊催婚,婚後互不幹涉對方的生活。可是後來兩邊又催著生孩子……尤其是王老爺子,他年歲已高,總說想要早點看到我和王二河生兒育女,他才能夠放心去了……結果你也知道,他現在還好好的,不說再活個十幾二十年,但這幾年肯定沒有問題。”
王老爺子的高壽也是一個奇跡了,一來歸功於他這個級別的國家功臣能夠享受的頂級醫療保健服務,二來也有人說是他的福報,早年他傾家蕩產支持革命,解救了無數人,現在的長壽就是他個人貢獻換來的。
宛月媛接著說道,“王二河在外麵有很多女人,那些女人哪個不願意給他生孩子?偏偏一個懷上的都沒有。我便來到雲麓宮祈願,後來我就有了鹿鹿……”
陳安說道:“嗯,很多神像都是有專職的,例如你去送子觀音那裏求財,多半沒有什麽效果,你去真武大帝那裏求升官,也沒什麽用。不過金身神像有點特別,它本來就是無名的,也沒有專職的身位,基本上就是你祈願,它覺得能夠答應,你的願望就會實現,這也沒有什麽問題。”
“問題就在於——一般人求子,如果能夠靈驗,往往是在夫妻生活後懷孕。”宛月媛有些難以啟齒,但想想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我和王二河……從來沒有過,我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過,然後就懷孕剩下了鹿鹿。”
陳安瞠目結舌。
還能這樣……
簡直是近五百年來僅見。
金身神像在雲麓宮偏殿接受祈願的漫長歲月裏,也常常聽到求子的祈願。
它願意接受的祈願,應該也都實現了——得償所願的夫妻或者家裏的公婆往往都會來還願送上貢品香火什麽的。
可是它沒有必要去關注過程啊,無非就是祈願後,夫妻兩個魚水之歡,然後就陰陽調和,孕育出了後代。
難道還有別的可能嗎?
它也沒有了解過……隻是羨慕,覺得自己以後要是能夠做人,也要搞出後代來開枝散葉。
現在,它是第一次聽說求子的祈願被接受後,女方可以不需要男方的參與,她自己就能生出一個孩子。
這不科學。
嗯,不科學就不科學吧,金身神像的存在本身也不怎麽科學。
“我沒騙你——騙人的話,不會編這麽離譜的事兒。”宛月媛白皙柔潤的臉頰粉粉嫩嫩的,她可是下定決心才吐露如此羞恥的隱秘,可不想還被人當成謊言。
這樣的謊言,還意味著對聽者的侮辱,覺得他智商有問題好騙。
陳安不由得點了點頭,是啊,誰說謊編這麽離譜的事兒出來啊?陳安這時候再打量著宛月媛,難怪總覺得她和一般的成熟婦人不太一樣。
她身上隻有歲月沉澱的優雅和貴氣,不像很多成熟婦人體態豐腴飽滿之餘,還有一種被男人催熟的膻味。
她跟大部分正常生兒育女的中年婦人看起來就是不大一樣,和師父常曦月的氣息更接近一些。
“這樣……嗯,這樣也挺好的。”陳安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感受著宛月媛溫暖而純淨的氣息。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古老而土鱉的詞——全處全收。
咳,不是想這個時候。
他現在意識到宛月媛的這個問題,隻是因為涉及衝擊了對人類繁衍的固有認知和印象,才讓他覺得驚詫。
實際上和其他祈願也沒有什麽兩樣。
例如那天晚上宛月媛祈願斬殺幕後黑手,金身神像以願力顯化神臨揮出的那一劍,然後斬殺了玉虛道人。
金身神像有意讓宛月媛看到這一幕,所以宛月媛才知道祈願實現的整個過程,可是如果它不想讓她看到呢?
那對她來說,就是祈願被接受,然後實現了,至於過程是如何實現的她並不知道,也不會太在意。
同樣的,其他祈願也是如此,它接受了,然後願望實現了,至於願望實現的過程是祈願人自身的努力加上一些運氣什麽的,它也不會關注。
求子的祈願也是一樣,隻要你肚子裏有孩子就行了,至於這個孩子是兩種生殖細胞結合形成妊娠囊,還是自體繁殖出現的,這對於實現“宛月媛的回響”並沒有影響。
就像自然界中,一些多年被關在動物園裏孤獨的動物,就會出現自體繁殖一樣,宛月媛獨自剩下孩子也沒有問題……更何況在這個過程中,她可能是吸收了冥冥之中的一些能量,能量轉換成生命,這樣是不是顯得很合理了?
“好在哪裏?”發現他好像信了,至少沒有表現得讓宛月媛難堪,她也鬆了一口氣,有些幽幽地吐了一口氣。
現在她不是裝的,她是真有點委屈,真有點無辜,這樣不同尋常的人生,真的有些被迫和無奈。
“鹿鹿沒有父親,我沒有丈夫,隻有一個居心叵測的父親。”
“有我。”
宛月媛微微張嘴,嫣紅的唇間露出潔白的牙齒,甚至愕然間探出了一點柔嫩濕潤的舌尖,像下顎鬆弛的貓。
“咳……”陳安連忙掩飾自己的居心不良,“我的意思是,我會代替金身神像照顧你們母女,而且我正在這樣做。”
他坦然地解釋著,宛月媛倒是臉頰微熱,自己想哪去了?隻是剛剛那樣的語境,她提到了“父親”“丈夫”這些詞,他突然說“有我”,自然會讓人覺得他是想占據類比這些詞的身份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