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3.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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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冥府之橋”號上變成了一種扭曲的循環。伊芙琳被困在那間觀景套房中,像一件被束之高閣的昂貴戰利品。阿瑞斯並不常來,但他的存在感無處不在。門口忠誠的守衛,每日定時送餐、沉默如機器的女兵,甚至空氣中彌漫的、屬於帝國星艦特有的、經過精密過濾的冰冷氣息,都在提醒她,她是誰的所有物。
每次阿瑞斯出現,都伴隨著一場不動聲色的交鋒。他有時會帶來外界的信息——通常是某個抵抗軍據點被拔除,某個她曾經的戰友被俘或陣亡的消息,用平淡的語氣敘述,如同在談論星艦的日常維護。他觀察著她的反應,像在觀察實驗體對刺激的應激。
伊芙琳學會了隱藏。她將滔天的恨意和屈辱壓在心底最深處,麵上隻餘一片死水般的平靜。她不再激烈地反抗他的靠近,甚至在他偶爾伸手觸碰她的頭發或臉頰時,也隻是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一瞬,然後強迫自己放鬆。她在學習,學習如何在他麵前扮演一個逐漸被磨平棱角的俘虜。
“今天氣色不錯。”這天,阿瑞斯踏入房間,手裏拿著一個巴掌大的金屬盒。他最近來的頻率似乎高了些。
伊芙琳正坐在觀景窗邊的椅子上,看著星雲流轉,聞聲沒有回頭,隻是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
阿瑞斯走到她麵前,將金屬盒放在她旁邊的桌上。“打開看看。”
伊芙琳遲疑了一下,伸手打開盒子。黑色天鵝絨襯墊上,躺著一條項鏈。鏈子是最新型號的記憶金屬,泛著冷冽的銀光,而墜子……是一顆被完美切割、鑲嵌的深藍色寶石,內部仿佛有星雲在緩緩旋轉,美麗得驚心動魄。
但伊芙琳的瞳孔卻在看到它的瞬間驟然收縮。她認得這種礦石——星淚石,隻產自她母星地球的深海,開采極其困難,是地球獨有的珍寶。在她離開時,最後一個已知的礦脈已被帝國軍隊封鎖。
“喜歡嗎?”阿瑞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這種石頭。”
伊芙琳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用她家鄉瀕臨滅絕的珍寶,做成枷鎖,來妝點他的囚鳥。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湧的情緒,伸手拿起項鏈。冰涼的金屬觸感貼著皮膚。“很漂亮。”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幫你戴上。”阿瑞斯拿起項鏈,繞到她身後。
他的手指偶爾擦過她後頸的皮膚,帶著手套的粗糙質感。伊芙琳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她能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流拂過她的發絲。項鏈扣合時,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像某種封印。
他轉到她麵前,端詳著垂在她鎖骨下方的藍色寶石,指尖輕輕拂過寶石光滑的表麵,然後,有意無意地,觸碰了一下她頸側的動脈。伊芙琳控製住了躲閃的衝動。
“很適合你。”他評價道,冰藍色的眼眸裏似乎閃過一絲滿意。
就在這時,房間內的通訊器發出低低的嗡鳴。阿瑞斯瞥了一眼,是緊急通訊的標識。他臉上的那絲滿意瞬間消失,恢複了統帥的冷硬。
“我還有事。”他丟下這句話,轉身大步離開。
金屬門合上,伊芙琳立刻伸手想要扯下項鏈,但那記憶金屬的鎖扣異常牢固,徒勞的努力隻在她頸後留下了幾道紅痕。她頹然放下手,項鏈的墜子貼著她的皮膚,冰冷而沉重,像一塊烙鐵,時刻提醒著她的處境。
她走到浴室,對著光潔如鏡的牆麵。鏡中的女人臉色蒼白,眼神沉寂,唯有頸間那顆深藍色的星淚石,閃爍著妖異而奪目的光芒。她盯著鏡子看了很久,然後緩緩抬起手,指尖撫過冰涼的寶石表麵。
這不僅僅是裝飾,這是一種宣告,一種無處不在的監視和掌控。阿瑞斯在用這種方式,一點點地蠶食她的意誌,將她與她的過去、她的軟肋(地球)緊緊捆綁在一起,打磨成他想要的形狀。
幾天後,阿瑞斯帶她離開了那間套房。這是她登上“冥府之橋”後第一次踏出那個牢籠。
“帶你去個地方。”他言簡意賅,沒有解釋。
他們穿過星艦內部錯綜複雜的通道,沿途遇到的士兵和軍官無不肅立行禮,投向伊芙琳的目光充滿了好奇與探究。她穿著阿瑞斯命人送來的、符合帝國審美的簡潔衣裙,頸間的星淚石項鏈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晃動。她強迫自己抬起下巴,無視那些目光,跟上阿瑞斯的步伐。
他帶她來到了星艦的格鬥訓練場。巨大的空間裏,各種訓練器械一應俱全,空氣中彌漫著汗水、金屬和能量殘留的味道。幾名隻穿著訓練背心的帝國士兵正在對練,肌肉賁張,拳風淩厲,擊打在特製沙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看到阿瑞斯進來,所有人都立刻停下動作,立正敬禮。
“繼續。”阿瑞斯擺了擺手,然後看向伊芙琳,“我記得你在軍校時,近身格鬥成績是頂尖的。”
伊芙琳心中警鈴大作。他想做什麽?
阿瑞斯隨手從武器架上取下一對訓練用的短棍,扔給她一根。“活動一下。”
伊芙琳接住短棍,冰冷的觸感讓她指尖微麻。她看著阿瑞斯,他已經脫掉了外麵的軍裝外套,隻穿著裏麵的黑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隨手拿起另一根短棍,在空中挽了個棍花,動作嫻熟而充滿力量感。
“怎麽?不敢?”他挑眉,語氣帶著一絲挑釁。
伊芙琳握緊了短棍。她知道這是另一種形式的馴服,讓她在他麵前展示力量,然後再被他親手擊敗。但她無法拒絕。拒絕意味著怯懦,意味著她連最後一點掙紮的勇氣都失去了。
她沒有說話,腳下微微分開,擺出了標準的起手式。
阿瑞斯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興奮的光芒。他動了。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短棍帶著破空聲直劈而來。伊芙琳側身格擋,棍棒相交,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震得她手臂發麻。她立刻反擊,棍尖刁鑽地刺向他的肋下。
阿瑞斯輕鬆格開,動作流暢而精準,仿佛早已預判了她的所有攻擊。他沒有動用全力,更像是在戲耍,在試探。短棍在他手中如同活物,每一次格擋、每一次反擊都恰到好處,將伊芙琳的攻勢一一化解。
汗水很快浸濕了伊芙琳的額發。她咬緊牙關,將所有的憤怒和屈辱都灌注到手中的短棍上,攻擊越來越快,越來越狠。她熟悉他的戰鬥風格,畢竟他們曾經一起訓練過無數次。但現在的阿瑞斯,比記憶中更加可怕,他的力量、速度、以及對戰局的掌控力,都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周圍訓練的士兵們都停了下來,屏息看著這場不對等的較量。他們看著他們戰無不勝的統帥,如同逗弄獵物般,輕鬆應對著前叛軍將軍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終於,在一次激烈的交鋒後,阿瑞斯手腕一抖,短棍精準地敲在伊芙琳的手腕上。劇痛傳來,她悶哼一聲,短棍脫手飛出,“哐當”落地。
幾乎在同一時間,阿瑞斯的棍尖已經點在了她的喉間。
訓練場內一片寂靜。
伊芙琳劇烈地喘息著,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板上。她看著近在咫尺的棍尖,以及棍尖後麵,阿瑞斯那雙深不見底的冰藍色眼睛。那裏麵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他緩緩收回短棍,隨手扔回武器架。
“退步了,伊芙。”他淡淡評價,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擦了擦手,仿佛剛才觸碰了什麽不潔之物。
伊芙琳站在原地,手腕紅腫,喉嚨被點中的地方隱隱作痛,但更痛的是尊嚴被徹底碾碎的感覺。她看著他擦拭手指的動作,一股冰冷的恨意直衝頭頂。
她猛地彎腰,撿起掉落的短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他毫無防備的後背狠狠擲去!
這一下毫無章法,純粹是憤怒的宣泄。
阿瑞斯甚至沒有回頭,隻是微微側身,反手精準地抓住了飛來的短棍。他轉過身,看著伊芙琳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以及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
他拿著那根短棍,一步步走回她麵前。
伊芙琳以為他會動手,或者有更殘酷的懲罰。但他隻是將短棍遞還到她麵前。
“這才像點樣子。”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讚許,“記住這種感覺,伊芙。憤怒,不甘……但別讓它衝昏你的頭腦。”
他靠近一步,幾乎貼著她的身體,低頭在她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否則,你永遠沒機會把真的刀子,捅進這裏。”他的指尖,隔著衣物,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心髒位置。
伊芙琳渾身僵住,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從未放棄過殺他的念頭?他是在警告,還是……在引誘?
阿瑞斯退開,恢複了慣常的冷漠。“帶她回去。”他對旁邊的守衛吩咐道,然後不再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伊芙琳被守衛帶回那間觀景套房。門在身後關上,她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緩緩滑坐在地。訓練場上的羞辱,他最後那句低語,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裏回蕩。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依舊在微微顫抖的手指。手腕上的紅腫清晰可見。
阿瑞斯·溫特斯頓不僅僅是要囚禁她的身體,他還要打磨她的意誌,將她的恨意和反抗都納入他掌控的軌道。他像一個最高明的獵手,享受著獵物在陷阱中每一次徒勞的掙紮。
伊芙琳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不會認輸。憤怒也好,不甘也罷,這些情緒都是真的,但它們必須成為她的力量,而不是破綻。
阿瑞斯說得對,她需要一把真的刀子。不是金屬的刀刃,而是更致命的東西——耐心,偽裝,以及一個絕對不可能失敗的機會。
她看向窗外那顆遙遠的、蔚藍色的星球。為了它,她也必須活下去,並且……贏回她的自由,或者,與他同歸於盡。
頸間的星淚石項鏈冰冷地貼著皮膚,她伸手,緊緊握住了那顆美麗的、象征著屈辱的寶石,仿佛要從那冰冷的堅硬中,汲取一絲複仇的勇氣。這場在華麗牢籠裏的戰爭,才剛剛進入更凶險的階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