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5.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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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神經抑製器的嗡鳴與絕對理性的規劃中,被切割成精確的片段。伊芙琳像一枚被植入既定程序的芯片,在阿瑞斯劃定的範圍內穩定運行。她核對清單,整理無關緊要的檔案,甚至在阿瑞斯“要求”下,開始學習帝國上層社交圈那些繁瑣無用的禮儀——如何手持特定的酒杯,如何行那種代表屈從的、微妙的頷首禮。
    她學得很快,姿態無可挑剔,因為這對她而言,與學習如何拆卸一把脈衝槍並無本質區別,都是生存所需的技能。阿瑞斯冷眼旁觀,偶爾會親自“糾正”她的動作,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調整她手腕的角度,或是托起她的下巴,審視她眼中那片被抑製器過濾後的、平靜無波的湖麵。
    “很好。”他有時會給出這樣簡短的評價,聽不出喜怒。
    伊芙琳則會微微低頭,表示接受。她頸間的金屬環與星淚石相碰,發出細微的輕響。
    她在等待,如同潛伏在深海下的潛艇,關閉了所有非必要的係統,隻保留最核心的聲納,耐心掃描著周圍環境,尋找那稍縱即逝的漏洞。
    機會終於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伴隨著風險一同到來。
    阿瑞斯命令她參與一次小範圍的、與“鐵砧”會議相關的後勤協調預演。地點在星艦中層的某個戰術信息處理中心的外圍區域。參與人員除了她,還有幾名中級文職軍官和一名負責技術支持的年輕少尉。
    預演的內容枯燥乏味,主要是模擬確認各方通訊頻道暢通,以及應急情況下非核心數據的備份與轉移流程。伊芙琳被分配的任務,是協助核對參會人員抵達“鐵砧”空間站後的臨時住宿分配清單,確保與之前她核對過的隨行人員名單匹配。
    她坐在分配給她的終端前,手指在光屏上平穩滑動,目光快速掃過一個個名字和對應的艙室編號。周圍是其他軍官低低的交談聲和鍵盤敲擊聲。那名技術少尉在各個終端間穿梭,處理一些簡單的連接問題。
    一切井然有序,直到預演進行到三分之二時,信息處理中心內部似乎發生了某種輕微的係統過載,外圍區域的燈光不穩定地閃爍了一下,幾個終端屏幕出現了短暫的雪花。
    “怎麽回事?”一名文職軍官不滿地嘟囔。
    技術少尉立刻奔向主控台,嘴裏念叨著:“又是B7區那條老線路,說過多少次了要徹底更換……”
    B7區。伊芙琳的心跳在抑製器允許的範圍內,漏跳了一拍。生態園那次燈光閃爍,也是B7區能源管道過載。
    就在這短暫的混亂中,那名技術少尉在匆忙操作主控台時,似乎不小心碰掉了旁邊一個用於臨時數據交換的、未加密的便攜式存儲模塊。模塊咕嚕嚕滾到了伊芙琳的腳邊。
    少尉背對著她,正專注於穩定係統。
    伊芙琳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深灰色的存儲模塊上。時間仿佛被拉長。撿起來,歸還,這是一個合乎邏輯且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的動作。但就在這一兩秒的間隙裏,她看到模塊側麵的指示燈還亮著微弱的綠光,意味著它可能仍處於激活狀態,並且……由於剛才的係統波動,其權限限製可能出現了極其短暫的空窗期。
    理性在千分之一秒內完成了風險評估。這是一個機會,微小,危險,但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她彎下腰,動作自然地將存儲模塊撿起。在手指接觸模塊的瞬間,她利用身體和操作台的遮擋,另一隻手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將自己數據板(那個存有巡邏圖存檔的)的微型接口,與存儲模塊的接口輕輕一觸!
    沒有連接線,隻是物理接觸。她不確定這樣能否成功,這更像是一種基於絕望的嚐試。她依靠的是對早期星艦設計(從那些老舊書籍中看來)的了解——某些型號的未加密存儲設備在極近物理距離內,可能因為電磁感應或靜電幹擾,發生極其微小的數據擾動甚至碎片化拷貝,尤其是在係統不穩定的情況下。
    接觸隻持續了不到半秒。她直起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平靜,將存儲模塊遞給剛剛轉過身來的技術少尉。
    “你的東西掉了,少尉。”
    技術少尉愣了一下,連忙接過,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感激:“啊,謝謝!真是抱歉,係統突然……”
    “沒關係。”伊芙琳打斷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地將注意力引回工作,“係統似乎穩定了,我們繼續吧。”
    預演在幾分鍾後順利結束。伊芙琳隨著其他人一起離開,步伐平穩,心跳在抑製器的監控下,恢複成一貫的、無波無瀾的節奏。
    她不知道剛才那短暫的接觸是否成功,不知道那存儲模塊裏有什麽,更不知道那微不足道的“數據擾動”是否真的能拷貝下任何有用的碎片。這更像是一次盲目的播種,將一顆不知能否發芽的種子,拋入了命運的亂流。
    回到觀景套房,她像往常一樣,準備進行阿瑞斯規定的“放鬆閱讀”。她拿起數據板,似乎是無意中點開了那個拚圖遊戲。
    遊戲界麵載入。她沒有去看那個被覆蓋的存檔,而是快速瀏覽著遊戲本地的其他數據緩存區。突然,在一個不起眼的、通常是記錄遊戲設置和臨時渲染數據的文件夾裏,她發現了幾個新生成的、文件名雜亂無章的臨時文件!
    她的呼吸一滯。
    她小心翼翼地點開其中一個。裏麵是破碎的、亂碼般的字符,但夾雜著一些可辨認的詞語和片段:【……鐵砧……核心調度……權限密鑰……循環……】另一個文件裏,則是一些殘缺的星艦內部結構代碼,指向的似乎是……能源中樞附近的某個次級控製節點?
    成功了!雖然隻是碎片,但那個未加密的存儲模塊裏,確實有與“鐵砧”會議核心調度相關的內容!那短暫的接觸,竟然真的在係統不穩定的瞬間,捕獲到了一些數據塵埃!
    她立刻清除了所有臨時文件和操作記錄,將數據板恢複原狀。內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在抑製器的強製作用下,隻泛起一圈圈冰冷的、無人能察的漣漪。
    這些碎片信息本身無法構成完整的計劃,但它們像散落的拚圖塊,與她之前掌握的情報——巡邏圖、內部人員名單、能源管道弱點——開始產生模糊的關聯。
    她還需要最後一塊,也是最關鍵的一塊拚圖——阿瑞斯離開“冥府之橋”的確切時間、以及他離開後,星艦內部臨時指揮權的交接細節。
    這天晚上,阿瑞斯來得比平時晚。他身上帶著星艦外部通道特有的、更深的寒意,眉宇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冰藍色的眼眸依舊銳利。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處理文件或對弈,而是走到觀景窗前,看著外麵無盡的黑暗,沉默了片刻。
    “三天後,”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我將動身前往‘鐵砧’。”
    伊芙琳正在為他倒酒的手,穩穩地將琥珀色的液體注入杯中,沒有一絲搖晃。她將酒杯遞過去,語氣平靜無波:“預祝統帥閣下一切順利。”
    阿瑞斯接過酒杯,卻沒有喝,目光轉而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她看穿的審視。
    “我離開期間,‘冥府之橋’將由第一副官卡特暫代指揮。”他緩緩說道,像是在陳述,又像是在試探,“星艦將進入三級戰備狀態,所有區域權限收緊。”
    伊芙琳微微頷首,表示知曉。三級戰備,權限收緊。這在意料之中,但也意味著她之前的某些觀察和準備可能麵臨更大的困難。
    阿瑞斯晃動著杯中的酒液,冰塊撞擊著杯壁,發出清脆而孤獨的聲響。
    “伊芙,”他叫她的名字,聲音低沉下去,“記住你現在的‘平靜’。我不在的時候,維持它。”
    這句話,聽起來是命令,是提醒。但伊芙琳卻從中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妙的、不同尋常的意味。是警告?還是……某種隱晦的期待?期待她在他離開後,依舊能扮演好那個被他“重塑”成功的藏品?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抑製器確保了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如同結冰的湖麵。
    “我會的。”她輕聲回答,三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阿瑞斯凝視了她幾秒,最終,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濃烈的酒精氣息彌漫開來,與他身上冰冷的權力感混合成一種複雜而危險的味道。
    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房間。
    金屬門合攏的瞬間,伊芙琳緩緩走到觀景窗前,與他剛才站立的位置重合。窗外,是即將見證又一場權力更迭與血腥博弈的星辰。
    三天。
    她隻有三天時間,來完善那個在絕對理性下孕育的計劃,來將所有的碎片拚湊成一把能刺穿鐵幕的利刃。
    神經抑製器在頸間發出恒定而冰冷的嗡鳴。
    而她,在這強製平靜的表象之下,已經開始倒數。
    倒數著自由,或者毀滅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