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丁家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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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時分,蘇家村的後山小道上。
    “動作快點,輕點!”
    蘇武陽壓低了嗓音喝道。
    他身後的幾名精壯族人,正合力將三個沉甸甸的大籮筐搬上牛車。
    籮筐裏裝的正是那三名,被五花大綁的假官差。
    為了掩人耳目,籮筐上層鋪滿了厚厚的稻草和粗糧袋子,即便有人掀開看,乍一眼也隻能看到滿筐的糧食。
    “嗚……嗚嗚……”
    籮筐深處傳來沉悶的掙紮聲。
    蘇武陽眼神一厲,隔著藤條筐便是一腳踹過去,力道控製得極好,既讓裏麵的人吃痛老實,又不至於把筐踹壞。
    “再動?再動就把你們扔進河裏喂魚!”
    筐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蘇墨身穿一襲青衫,站在牛車旁,神色沉靜。
    此次前往韶關提刑官司,由他來帶隊。
    為了避免意外,除了負責押送的蘇武陽,還有另外五名族中青壯。
    到了提刑官司那種高門大衙,隻有他才有資格遞狀紙、見主官。
    若是讓一群大字不識的農漢去,恐怕連大門都進不去,就被轟了出來。
    “墨哥兒,都收拾妥當了。”
    蘇武陽跳下車,手裏緊緊攥著一把柴刀,神色凝重道。
    “兩輛車,咱們六個輪流趕車、放哨。”
    “為了避開丁家眼線,咱們不走官道,繞大路旁的小徑。”
    “雖然要多走三十裏山路,但勝在人少、安全。”
    蘇墨點了點頭,拱手說道。
    “各位兄長,此行關乎蘇族生死,拜托了。”
    “嗨,墨哥兒說的哪裏話!”
    一名壯漢憨厚地抹了把臉。
    “咱們是為了自己家,也是為了全村老小,隻要能把這幾個禍害送進去,咱們就算累斷腿也值!”
    “出發。”
    蘇墨不再多言,翻身上了第一輛牛車。
    次日清晨,縣衙後堂。
    縣令李正德端著茶盞,眉頭緊鎖。
    那三名去蘇家村拿人的差役,整整一夜未歸。
    按理說,蘇家村不過是一群農夫,抓個不到九歲的孩童,不應該是手到擒來的嗎?何至於耽擱至今?
    “縣令大人!”
    一名心腹捕快匆匆跑進來,附耳低語道。
    “派去蘇家村打探的兄弟回來了,村裏安靜得很,沒見著那三個兄弟的影子。”
    “倒是聽村民隨口提起,說是蘇家那位神童秀才公,昨日一大早就坐車出門了。”
    “說是要去府城拜訪孫知府,感謝知府大人的提點之恩。”
    “什麽?去見孫知府了?”
    李正德手一抖,茶水滴在手背上,燙得他一個激靈。
    這是蘇墨臨走前設下的障眼法,此刻卻擊中了李正德的軟肋。
    李正德是個官場老油條,向來奉行明哲保身之道。
    如今這樣一看,猛然想起那位孫知府,似乎對蘇墨頗為青睞,此前還特意問過蘇墨的學業。
    若是蘇墨此刻真在孫知府府上,自己這邊若是大張旗鼓地捉拿蘇墨,豈不是直接打了頂頭上司的臉?
    更何況,丁家雖然是地頭蛇,勢力龐大,但畢竟隻是豪強。
    而孫知府可是掌握著自己烏紗帽的封疆大吏。
    不行,這潭水太渾了。
    李正德在屋內來回踱步,臉色陰晴不定。
    那三個差役失蹤得蹊蹺,若是蘇家村動了手,此刻必然大亂,可村裏卻風平浪靜。
    若是沒動手,人去哪了?
    “莫非……是被孫知府的人半路接走了?”
    李正德腦補出了一場大戲,背上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不行,這事兒我不能摻和太深。”
    李正德猛地停下腳步,連忙喊道。
    “去,派人去丁府傳個話,就說那三個差役在蘇家村附近失蹤了,疑似蘇墨逃往府城。”
    “此事需丁家自行協助尋找,縣衙人力有限,暫時抽調不出人手。”
    既然是燙手山芋,那就扔回給丁家。
    反正人是丁家要抓的,出了事,也是丁家和蘇墨去鬥。
    和他李正德又有什麽幹係?
    而另一邊,丁府大廳內。
    “砰!”
    一隻名貴的青花瓷盞,被狠狠摔在地上。
    丁家大公子麵色鐵青,聽著下人的匯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你個李正德,平日裏拿銀子的時候比誰都快,真遇上事兒了,倒是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他又哪能看不出李正德是在推諉?
    說什麽人力有限,分明就是怕了孫知府,不敢再動蘇墨。
    “大公子,那現在怎麽辦?”
    管家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三個差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會不會……”
    “廢物!”
    丁家大公子罵了一句,眼神陰鷙道。
    “那小子既然敢說是去拜訪孫知府,不管是真是假,都說明這小子察覺到了危險,他這是想借勢壓人!”
    丁顯背著手,在廳內走了兩圈,眼中的殺意愈發濃烈。
    蘇墨不死,丁家寢食難安。
    這小子還不到九歲,就有這般心機手段,若是讓他長大了,丁家還能有活路?
    “李正德想撇清幹係,保他的烏紗帽,我偏不讓他如意!”
    丁家大公子咬咬牙說道。
    “你去告訴李正德,若是抓不住蘇墨,等我丁家在朝中的靠山怪罪下來,他這烏紗帽照樣保不住!不過……”
    他話鋒一轉,冷哼一聲道。
    “靠人不如靠己,既然官府推諉,那我丁家也應該出人幫忙。”
    “傳我命令,讓家裏那一隊護院和打手全部出動,直接去蘇家村!”
    “去抓蘇墨?”
    管家又問道。
    “蘇墨既然說去了府城,那多半是跑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丁顯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繼續說道。
    “去把他爹他娘都給我抓起來,我就不信,拿刀架在他全家脖子上,這小子還能躲在府城不出來!”
    ……
    正午時分,蘇家村口。
    三十多名手持棍棒的丁家打手,氣勢洶洶地堵在了村口前,領頭的是丁家一名管事。
    “讓開!都給我滾開!”
    那管事揮舞著手中的鐵棍,指著擋在麵前的蘇族村民罵道。
    “我們是丁府的人,來找蘇明哲一家討債!”
    “誰敢攔著,那就是跟丁家作對,看我不打斷你們的狗腿!”
    “討債?”
    一名年輕力壯的蘇族後生站了出來,他赤著上膀子,手中的扁擔橫在胸前,怒目圓睜道。
    “你少放屁!蘇明哲大哥從不欠人錢財!你們這群狗腿子,分明就是想進村抓人!”
    “今日要是讓你們進了村,抓走了我們族人,我蘇族往後在十裏八鄉還怎麽做人?還怎麽抬得起頭?”
    那後生一聲怒喝,身後的數十名青壯齊聲附和道。
    “對!不許進!滾出去!”
    聲浪之大,竟將丁家那幫平日裏作威作福的打手,都震得後退了半步。
    丁家管事臉色難看,他沒想到這幫泥腿子竟然這麽硬氣。
    往常隻要報出丁家的名號,哪個村子不是嚇得瑟瑟發抖?
    “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打進去!”
    管事惱羞成怒,一聲令下。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時,祠堂這邊也得到了消息。
    族長蘇德海聽聞丁家打手圍堵村口,不僅沒有驚慌失措,反而猛地一拍大腿,臉上露出了一絲喜色。
    “好!來得好啊!”
    幾位族老都懵了,連忙問道。
    “族長,這都火燒眉毛了,怎麽還是好事?”
    “你們糊塗啊!”
    蘇德海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精光。
    “他們大張旗鼓地來村裏堵人,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們根本不知道,墨兒已經走了!說明他們還在這一畝三分地裏打轉!”
    “隻要把他們拖在村口,拖得越久,墨兒他們在路上就越安全!”
    說到這裏,蘇德海立刻開始排兵布陣道。
    “傳我命令,讓村裏的青壯隻許守,不許攻。”
    “就在村口耗著,別真的打出人命來,但也絕不能放他們進來一步!”
    隨後,他看向旁邊幾位,眼神犀利的嬸娘,嘴角勾起一抹壞笑道。
    “另外,讓村裏那些嘴皮子利索的婦人們都去村口。”
    “給我罵陣!怎麽難聽怎麽罵,把丁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溜溜!”
    “務必讓他們氣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
    於是,蘇家村口出現這樣一幕。
    幾十名蘇族青壯手挽手,肩並肩,在路中間組成了一道人牆。
    任憑丁家打手如何推搡、恐嚇,這道人牆都紋絲不動。
    而在人牆之後,是一支由村中婦人組成的隊伍。
    帶頭的是蘇墨的一位本家嬸子,平日裏就以嗓門大,罵人詞匯豐富著稱。
    她雙手叉腰,站在高處,指著對麵丁家管事的鼻子就開始輸出。
    “呸!哪裏來的野狗在咱們村口亂吠?瞧你長得那尖嘴猴腮樣,一看就是當年你娘生你的時候沒夾住,把你掉進尿盆裏泡發了!”
    “丁家?我呸!我看是缺德帶冒煙家!欺負老實人算什麽本事?有種你們去邊疆殺韃子啊?一群隻會窩裏橫的軟腳蝦,生孩子沒屁眼的玩意兒!”
    “哎喲,看那個拿棍子的,腿抖什麽?是不是昨晚在窯子裏把精氣神都泄光了?就你這熊樣還想進村抓人?回家吃奶去吧!”
    婦人們的罵聲此起彼伏,用詞之粗鄙、角度之刁鑽、氣勢之磅礴,簡直如同狂風暴雨。
    丁家那些打手,平日裏也就欺負欺負不敢還嘴的老實人,哪裏見過這種陣仗?
    他們雖然凶狠,但總不能真的衝進去,打殺這群手無寸鐵的婦女,更何況前麵還擋著一群虎視眈眈的壯漢。
    那個領頭的管事,被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對麵道。
    “你……潑婦!簡直是潑婦!”
    “潑婦怎麽了?潑婦也比你們這些,給人家當狗的強!”
    丁家眾人此時隻覺得進退兩難。
    衝,衝不進去。
    退,回去沒法交差。
    罵,又罵不過。
    一時間,蘇家村村口陷入了僵局。
    而在這場罵戰掩護下,幾十裏外的山道上,兩輛載著假官差的牛車。
    正趁著天色,平安地越過了最危險的一道關卡,向著韶關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