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蔭綿長,歲歲相傳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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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如江南的流水,緩緩淌過六十載。
    當年的青衫書生與溫婉繡娘,如今已是鬢發全白的老者。蕭硯的背微微有些佝僂,卻依舊精神矍鑠,每日清晨仍會在院子裏打一套舒緩的拳法,目光總會不自覺地飄向窗邊——蘇清辭多半坐在那裏,戴著老花鏡,指尖拈著細如發絲的繡線,為孫輩繡製貼身的小衣,針腳依舊細密,隻是動作慢了許多。
    院子裏的老桃樹已是枝繁葉茂,樹幹粗壯得需兩人合抱,枝丫延伸到屋頂,每年三月,依舊會綴滿層層疊疊的桃花,像一片粉色的雲,將小小的院落籠罩在甜香之中。這棵樹是蕭硯當年親手栽種的,如今已成為沈家蕭硯入贅蘇家,兒女皆隨母姓)最珍貴的念想,孫輩們總愛圍著樹幹追逐,撿拾起落在地上的花瓣,夾在書頁裏,或是央求祖母繡進帕子上。
    “祖父,祖母!”
    院門外傳來清脆的呼喊,伴著輕快的腳步聲,一對半大的孩童衝了進來,男孩身著藏青布袍,女孩紮著雙丫髻,手裏各舉著一支剛摘的桃花枝,花瓣上還沾著晨露。
    是長孫沈明軒和次孫女沈念桃。明軒剛滿十歲,眉眼間帶著蕭硯年輕時的英氣,讀書過目不忘,卻也繼承了蘇清辭的溫和;念桃才八歲,生得粉雕玉琢,最是黏人,一手繡活已有了幾分祖母的模樣,尤其愛繡桃花。
    “慢點跑,仔細腳下的青苔。”蘇清辭放下繡針,摘下老花鏡,臉上滿是慈愛的笑意,伸手接過念桃遞來的桃花枝,“這桃花開得真好,念桃的眼光越來越準了。”
    念桃依偎在她膝頭,仰著小臉問:“祖母,您為什麽總愛繡桃花呀?爹爹說,您和祖父的故事,都藏在桃花裏呢。”
    這話問得蕭硯停下了拳法,走過來坐在蘇清辭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都布滿了皺紋,指節有些僵硬,卻依舊緊緊相扣,像是嵌在了一起。
    “是啊,都藏在桃花裏。”蕭硯的聲音沙啞,卻帶著濃濃的溫情,目光望向院中的老桃樹,像是穿透了時光,看到了六十年前那個桃花灼灼的午後,他站在繡坊裏,一眼望見了那個低頭刺繡的姑娘。
    蘇清辭也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溫柔得像江南的煙雨:“當年我和你祖父,就是在桃花樹下相識的。那時候的桃花,就像現在這麽好看。”
    “那後來呢?後來你們怎麽就成親了呀?”明軒也湊了過來,小臉上滿是好奇。他聽父親說過,祖父當年是從京城來的書生,放棄了功名,留在小鎮娶了祖母,這樣的故事,在他聽來格外傳奇。
    蕭硯和蘇清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笑意與懷念。這些年,他們很少對兒女細說前世的恩怨,那些鮮血與眼淚、遺憾與痛苦,都已被歲月撫平,留在他們記憶裏的,隻剩下彼此的溫柔與相守。但對孫輩,他們願意多說一些,不是為了訴說苦難,而是為了讓他們知道,一份真摯的感情,足以跨越生死,抵禦風雨。
    “後來啊,”蕭硯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悠遠的意味,“我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你祖母。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輩子,再也不會離開了。”
    “那你們有沒有像話本裏那樣,遇到壞人呀?”念桃追問,小手緊緊攥著蘇清辭的衣袖。
    蘇清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沒有壞人,隻有想和彼此好好過日子的心。你祖父為我種了滿院的桃花,我為他繡了一輩子的帕子,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就到了現在。”
    她沒有說前世的宮闈傾軋,沒有說忘川河畔的等待,沒有說那些生離死別。在她看來,那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一世,他們平安順遂,相守一生,把前世所有的遺憾,都變成了今生的圓滿。
    正說著,沈念安夫婦和沈桃夫婦也提著糕點、蔬果走了進來。如今的沈念安已是須發半白的老者,官至侍郎,卻依舊每年都會帶著家人回鄉小住;沈桃的丈夫早已過世,她守著丈夫留下的書鋪,和兒子一起生活,性格也越發溫婉。
    “爹娘,今日天氣好,我們帶了些新鮮的食材,中午做您愛吃的桃花酥和清蒸魚。”沈念安的妻子走上前,接過蘇清辭手中的桃花枝,笑著說,“明軒和念桃一早就在念叨,說要給祖父母摘最新鮮的桃花。”
    “你們有心了。”蕭硯點點頭,看著兒女孫輩圍在身邊,臉上滿是欣慰。他這一生,不求功名,不求富貴,隻求家人安康,相守相伴。如今,這個願望,他早已實現。
    中午的飯菜格外豐盛,擺滿了整整一桌子。桃花酥還是當年的味道,酥軟香甜,帶著桃花的清香;清蒸魚鮮嫩可口,是蕭硯最愛吃的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明軒講著學堂裏的趣事,念桃展示著自己剛繡好的桃花帕,沈念安說著京城的見聞,沈桃則細細叮囑著父母注意身體。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飯桌上,暖融融的。蕭硯看著身邊的蘇清辭,她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挑出魚刺,動作依舊熟練,眼神依舊溫柔。六十年來,這樣的場景,重複了無數次,卻從未讓他覺得厭煩,反而越發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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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兒女們收拾碗筷,孫輩們在院子裏玩耍,蕭硯和蘇清辭並肩坐在桃樹下的竹椅上,曬著太陽。
    “你看,這棵桃樹,都這麽粗了。”蘇清辭輕聲說,目光落在老桃樹上,“當年你剛栽種的時候,它還隻是一棵小小的樹苗,我還擔心它活不過冬天。”
    “它和我們一樣,都熬過來了。”蕭硯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她手上的皺紋,“當年我總怕,這一世的幸福來得太虛幻,生怕一覺醒來,又回到了從前。可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蘇清辭笑了:“是啊,都過去了。這一世,我們過得很好。”
    她想起前幾日做的一個夢,夢裏不再是忘川河畔的寒涼,也不是皇陵深處的孤寂,而是一片溫暖的桃花林,蕭硯穿著當年的青衫,她穿著藕荷色的羅裙,兩人並肩站在桃花樹下,身邊圍著兒女孫輩,笑聲清脆,桃花漫天。醒來時,她的眼角是濕的,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幸福。
    “我總覺得,這棵桃樹,就像是我們的緣分。”蕭硯望著滿樹的桃花,輕聲說,“它年年盛開,就像我們的感情,歲歲綿長。”
    “是啊。”蘇清辭靠在他的肩頭,閉上眼睛,感受著陽光的溫暖和身邊人的氣息,“等我們不在了,這棵桃樹還會繼續開花,我們的故事,也會跟著桃花一起,傳給孩子們,傳給孩子們的孩子。”
    蕭硯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他知道,人終有一死,但這份跨越生死的感情,這份煙火人間的溫暖,會像這棵老桃樹一樣,生生不息,代代相傳。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著,春去秋來,花開花落。
    又是一年三月,桃花依舊盛開。蕭硯和蘇清辭坐在桃樹下,看著孫輩們在院子裏嬉戲,臉上帶著安詳的笑容。突然,蘇清辭輕輕咳嗽了幾聲,靠在蕭硯的肩頭,氣息漸漸微弱。
    “清辭?清辭!”蕭硯心中一慌,連忙抱住她,聲音帶著顫抖。
    蘇清辭緩緩睜開眼睛,看著他,嘴角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蕭硯,我沒事……隻是覺得,有些累了。”
    “我帶你回屋休息。”蕭硯想要抱起她,卻發現自己的力氣也有些不濟。
    “不用了。”蘇清辭搖了搖頭,眼神依舊溫柔,“就這樣,挺好的。看著桃花,看著你,我很滿足。”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眼神漸漸失去了光彩,最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殘留著淡淡的笑容。
    “清辭!清辭——!”
    蕭硯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淚水奪眶而出。六十年來的相守,六十年來的溫柔,此刻都化作了無盡的悲痛。他知道,她走了,帶著滿滿的幸福,離開了這個世界。
    兒女孫輩們聽到動靜,都圍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景象,無不落淚。
    按照蘇清辭的遺願,她的後事辦得十分簡單。蕭硯沒有將她葬在城外的墓地,而是將她的骨灰埋在了院中的老桃樹下。他說,這樣,她就能永遠看著這滿院的桃花,看著他們的家人。
    蘇清辭走後,蕭硯像是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不再每日打拳,也不再看書,隻是常常坐在桃樹下,望著老桃樹,一言不發,仿佛在和蘇清辭說著悄悄話。
    三個月後,一個清晨,下人發現蕭硯坐在桃樹下,已經沒有了呼吸。他的臉上帶著安詳的笑容,手中緊緊攥著一方繡著桃花的舊帕子,那是當年蘇清辭繡給他的第一方帕子。
    按照蕭硯的遺願,他的骨灰也被埋在了老桃樹下,與蘇清辭合葬。
    兒女們在桃樹下立了一塊小小的石碑,上麵沒有刻太多的文字,隻刻著“蕭公硯與蘇夫人清辭之墓”,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桃蔭綿長,歲歲相傳”。
    歲月流轉,又過了許多年。
    老桃樹依舊枝繁葉茂,每年三月,依舊會開滿桃花。沈家的後人代代相傳,都知道院子裏這棵老桃樹的故事,知道曾有一對相愛的老人,跨越生死,相守一生,把他們的愛情,藏在了漫天的桃花裏。
    每當有孩童問起這棵桃樹的來曆,長輩們都會笑著說:“這棵桃樹,是愛情的見證。它會保佑我們沈家,歲歲平安,代代幸福。”
    江南的煙雨依舊纏綿,桃花依舊年年盛開。那棵老桃樹下,仿佛還能看到一對白發蒼蒼的老者,並肩而坐,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美好。他們的故事,就像這江南的煙雨,溫柔而綿長,像這滿院的桃花,芬芳而持久,在歲月的長河中,永遠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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