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牢牢係在林凡手中那柄名為“龍隱”的鏽劍之上。劍身暗沉無光，粗糙古樸，仿佛下一刻就會碎裂成渣，但方才那驚鴻一現的蒼茫龍紋道韻，以及林凡揮劍時那無聲蝕石的詭異景象，都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這絕非尋常法器，甚至可能超越了法器的範疇，更接近某種……承載著古老意誌的遺物。
    “龍隱……”她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清冷的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這柄劍，與林凡身上那詭異的“蝕”力，與師祖璿璣的殘魂警示，與那顛覆認知的“飛升騙局”，似乎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林凡能感受到蘇妙目光中的探究與震撼，他並未回避，反而將“龍隱”鏽劍平舉，任由她那帶著冰寒氣息的神識小心翼翼地掃過劍身。然而，蘇妙的神識如同泥牛入海，除了感受到一股深沉如淵、帶著強烈腐朽與寂滅意味的阻力外，竟無法探知劍身內部絲毫的結構與能量流轉。這柄劍，仿佛天生就能隔絕一切窺探。
    “此劍……是何材質？如何鑄成？”蘇妙終究忍不住問道。以她的見識，竟完全看不出這鏽劍的根腳。
    林凡微微一笑，指尖輕彈劍身，發出沉悶如擊朽木的聲響：“不過是礦渣堆裏撿來的兩截凡鐵斷劍，以我那‘鏽蝕’之力，強行糅合重塑而成。”
    “凡鐵重鑄？”蘇妙眸中訝色更濃。凡鐵如何能承載那般古老道韻？又如何能擁有如此詭異的蝕滅特性？這已然違背了煉器常理！
    見她疑惑，林凡心念微動，決定再透露些許虛實，既是展示價值，也是進一步試探她的態度與認知邊界。他收起“龍隱”，目光投向石室頂部那片因璿璣長老殘魂消散而變得有些模糊的星空幻影。
    “師姐可知，這世間萬法，無論陣法、符籙、乃至煉器，其根基為何？”林凡忽然問道，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異於常人的篤定。
    蘇妙一怔，下意識答道：“自是天地靈氣運轉之規則，大道顯化之紋理。”
    “規則……紋理……”林凡點頭，卻又搖頭，“師姐所言不差。但在弟子看來，這規則紋理，亦可視為一種‘結構’。如同凡間工匠建造房屋，需有梁柱構架；如同江河奔流，自有其河道軌跡。任何穩定存在的體係，無論其表象如何玄奧，內在必有其支撐的‘結構’。”
    他伸手指向頂部星空幻影中，幾顆按照特定規律排列的星辰：“便如這星位布局，看似雜亂，實則暗合周天運轉至理，彼此引力牽扯，構成平衡。若將其視為一陣，其威力便源於這星位構成的‘結構’之穩固。”
    蘇妙微微頷首，這些雖是基礎，但由林凡這般條理清晰地道來，別有一番意味。
    林凡話鋒一轉，指尖悄然引動一絲微不可查的“蝕”力，在虛空中緩緩劃動。那暗沉的力量並未侵蝕實物，而是如同無形的刻刀，在空氣中勾勒出幾道簡潔的線條——那是幾個標準的幾何圖形，三角形、圓形，以及它們之間由直線連接的軌跡。
    “而我這‘蝕’力，其特異之處在於，”林凡的聲音帶著一種異世的冷靜與剖析感，“它似乎能直接感知、並作用於這些‘結構’本身。它不看重靈氣的多寡，不畏懼能量的狂暴，卻能尋找到維係‘結構’穩定的那些最細微、最關鍵的‘節點’。”
    他指向那個由蝕力構成的三角形：“譬如一個最簡單的三才護陣，其穩固依賴於三個陣眼構成的三角結構，以及靈能在此結構中的循環流轉。”他的指尖點向三角的一個頂點，那縷蝕力輕輕一觸，整個由蝕力構成的三角形瞬間扭曲、潰散！
    “若我能尋到其結構弱點，或強行扭曲其關鍵‘節點’，哪怕隻用微末之力，亦可令其根基動搖，乃至……整體崩解。”
    他又指向那個圓形，以及連接圓心的直線：“又如飛劍禦使，其軌跡亦可視為圓弧與直線的組合。若能提前算定其軌跡‘結構’，即便它快如閃電，我亦可以更小的代價，在其必經之路上，布下侵蝕其靈能結構的‘鏽蝕陷阱’，令其威能大減，甚至失控。”
    林凡的話語，結合著那由蝕力勾勒、不斷變幻分解的幾何圖形，仿佛在蘇妙麵前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她自幼修行，所接觸無不是感悟天地，契合大道，引氣淬體，凝練神通，何曾聽過有人將玄妙的陣法、遁術乃至煉器之理，拆解成如此冰冷、精確卻又直指核心的“結構”與“節點”？
    這並非傳統的道法感悟，更像是一種……洞悉萬物本質的“理”！一種與她所學截然不同，卻似乎又能完美解釋甚至破解諸多修真手段的“理”！
    她眸中異彩連連，清冷的麵容上首次出現了明顯的動容，忍不住上前一步，仔細觀看著那些由暗沉蝕力構成的、不斷分解重組的圖形，喃喃道：“此論……雖非正道常綱，未曾聽聞，但……但細細思之，竟暗合天道運轉至理！直指本源！你……你從何處學得這等……‘學問’？”
    她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林凡所闡述的這套理論，隻能用“學問”二字暫代。
    林凡心中暗鬆一口氣，知道這一步走對了。他收起蝕力，那些圖形也隨之消散。“此乃弟子胡思亂想，結合那‘鏽蝕’異力的特性，偶有所得，讓師姐見笑了。”
    他自然不會透露這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科學思維與數學邏輯。
    蘇妙卻深深地看著他，仿佛要重新認識眼前這個“鏽材”弟子。先前隻覺他沉穩隱忍，身懷隱秘，此刻卻感受到一種近乎可怕的智慧與洞察力。這套“結構節點”理論，若流傳出去，足以在修真界引起軒然大波！它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極其高效的破解萬法的思路！
    她不禁想起師祖璿璣，那位驚才絕豔的陣道大師，其留下的《蝕天密錄》是否也蘊含了類似的思想？林凡能得到密錄殘卷，並悟出此理，是巧合，還是……天命？
    就在蘇妙心潮起伏，對林凡的觀感發生微妙轉變之際，她隱藏在袖中的左手，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動，一枚小巧的、刻畫著雲紋的玉符悄然碎裂。一道無形的、極其隱晦的波動，穿透了礦洞的岩層，向著青雲宗深處某個特定的方向傳去。
    信息極其簡短，隻有寥寥數字：
    “目標確認，疑似古修傳人，身負‘逆理’之學，價值……極高。”
    做完這一切，蘇妙麵上不動聲色，仿佛隻是被林凡的言論所吸引，繼續問道：“按你此言，豈不是天下萬法，在你這‘蝕’力與‘結構’之學麵前，皆有其破綻？”
    林凡搖頭：“理論如此，實則艱難。需對目標‘結構’了如指掌，計算其節點，還需自身‘蝕’力足夠精純與強大。且世間萬物結構複雜萬分，變幻無窮，豈能盡數洞悉？此法，更像是一種……專攻破綻的‘術’，而非堂皇正道。”
    他語氣謙遜，卻更顯其思路之清晰冷靜。
    蘇妙默然片刻，忽然抬手，冰魄劍並未出鞘，隻是以劍鞘尖端，在虛空中快速劃動。道道冰藍靈力流淌，瞬間勾勒出一座繁複而精美、由無數冰晶般符文構成的微型劍陣，寒氣四溢，靈壓逼人。
    “此乃我雲劍峰‘千幻冰絲劍陣’的一式基礎變化，”蘇妙看向林凡，眼神帶著一絲挑戰的意味，“你可能看出其‘結構’節點何在？”
    這是要現場考較了。
    林凡目光一凝，全力催動識海中的【天道殘骸】，結合《蝕天密錄》的感悟與自身的邏輯推演，仔細觀摩那微型劍陣。在他眼中，那絢麗的冰藍光芒逐漸淡化，顯現出其中靈力流轉的軌跡與符文勾連的網狀結構。
    數息之後，他伸手指向劍陣核心偏左三寸處，一個由七枚細小符文以特定角度嵌套形成的、看似無比穩固的樞紐。
    “此處，”林凡語氣肯定，“看似核心動力之源，實則因七符嵌套角度存在極其微小的靈力幹涉，形成一處隱性的能量淤積點，是為‘強中之弱’。若以特定頻率的震蕩‘蝕’力衝擊此點，無需破壞整個劍陣，便可令其運轉瞬間遲滯三息。”
    蘇妙聞言，嬌軀猛地一顫！美眸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林凡所指之處，正是這式劍陣創立之初便存在、曆代師長皆試圖優化而未果的一處細微瑕疵！雖不影響大局，但在高手對決中，三息遲滯，足以決定生死！他竟在如此短時間內，僅憑觀察，便一語道破！
    她散去劍陣，久久無言。月光透過礦洞縫隙，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長，交織在一起。
    今夜之前，她視林凡為需要警惕和掌控的“鑰匙”與“異數”。此刻，她心中卻湧起一個更加清晰，也更為沉重的認知——
    此人，或許真是撕破這漫天陰霾，為眾生尋一線生機之人。至少，他掌握著一種可能。
    隻是，這條以“鏽蝕”開鑿的道路，注定遍布荊棘，與整個世界的“秩序”為敵。
    她看著林凡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而堅定的側臉，心中悄然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