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受雅賄臬台擺酒宴 變魔術道長逞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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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受雅賄臬台擺酒宴變魔術道長逞神通
且說石老道正與王臬台說話,一名差員敲門進來說:“藩台大人說,中午有客要招待,他沒空去,讓您去陪陪。”石老道見狀起身要告辭,王臬台讓他稍等。遂跟隨差員到了接待室,裏麵一名青年男子,差員介紹說:“這是從京師大學堂請來的袁教授。” 王臬台正眼笑看,麵前這位教授形容清臒,細眉青目,黃白麵皮,神情淡若冬光,笑意略冷,知是清高之士,忙伸過手來。
那袁教授聽差員說這是本省的王臬台,見其方麵大耳,兩腮贅肉,近前脅肩弓腰,頷首諂笑,便知是官場油士,也起身與其握手寒喧。王臬台說:“袁教授辛苦了,不遠萬裏,百忙之中從京都趕到我們這個小地方,親自為我們的官員授課,真是非常歡迎,非常感謝!”那差員也在一旁襯和。袁教授微笑道:“不必客氣。我很高興有機會來到這裏。”二人又閑聊幾句。王臬台看了看表,說:“快到十二點了,我們去餐廳。正好李礦長和範總也在,還有個高人石道長,都是精英人物,就湊一桌,也熱鬧。”三人遂起身到了餐廳。裏麵已有石道長等四個人在小桌上打牌,見王臬台等進門,忙都放下牌站起來。
原來這四個人當中,除了石道長和另一差員之外,一個是本州的大勝煤礦的李礦長,另一個是本省名企三馬乳業公司的範董事長。相互介紹完畢,王臬台坐了圓桌上邊中間一席的主陪之位,便邀袁教授坐右手第一席主賓之位,袁教授謙辭一番,眾人都道是遠客,理應如此,袁教授方坐了。其他人都依次序坐下。酒已斟滿,王臬台便拿起一雙公筷,依次給每個人夾了菜,方舉起酒杯說:“歡迎各位光臨。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都在酒裏來。我先帶六個酒,這一杯幹了。”袁教授素有些酒量,也不推辭;其他人亦是喝家,隨聲讚同;唯石老道說不好沾葷腥。
王臬台道:“誰說道長不沾葷腥?我印象裏道長最愛女星。”石老道笑道:“那是采補練功所需。”範總笑道:“難怪道長仙風道骨,原來是采補的功效。”轉頭對李礦長說:“咱不補,所以落後了。”李礦長應和:“正是正是。以後多向道長學習。”石老道見袁教授不說話,致歉道:“請教授諒解。”袁教授一笑:“道長請便。”王臬台說:“道長不喝酒,也得有個罰則。就罰道長領我們到他府上,看他表演個絕活,怎麽樣?”眾人都說“好”,石老道也點頭道:“好,好!”
一杯喝盡,副主陪差員又帶四個酒,亦是一杯。袁教授隻是喝酒,卻不大言語。範總已有些醉意,說道:“教授學問高,我最佩服。不過前兩天聽了個段子,教授要是不介意,我說出來大家一笑,以助酒興,不知能恩準吧?” 袁教授微笑道:“但講無妨。”王臬台也道:“講,講。教授都同意了。我覺得你就快上段子了。”眾人都靜下來。
隻聽範總講道:“一頭公牛在路上狂奔,對路邊的母牛說:‘快跑啊,教授來了!’母牛不解,邊追邊問:‘教授來了怕什麽?’公牛說:‘教授好吹牛!’母牛更不解,追問道:‘他吹牛是母牛害怕,你公牛跑什麽?’公牛道:‘他不光能吹牛,還會扯蛋!’”眾人大笑起來。袁教授笑道:“教者吹也,授者扯也,教授本是又吹又扯,這也是教授們做學問的常態。範總所言不虛。”王臬台道:“小心教授扯你們。”眾人又笑一回。說話間李礦長帶了兩個酒。王臬台介紹乳業公司的業績,說你看範總白白胖胖的,這不是給自己的奶粉做廣告嘛。大家喜笑間交叉敬酒,直到了下午方散席。
石老道果然請大家去他家喝茶。王臬台興致頗高,自然要去。差員早已安排了車輛在門口等候。大家上了車,王臬台向袁教授介紹道:“石道長是本州法雲觀道長,兼省道教協會副**,道行極高,弟子無數。至於道長府上,更非凡人所能出入,都是頂尖的明星大腕,高官富豪。去年外地的一個太守來拜訪,等了三天都沒見上,好歹我幫他通融,方才進得府門。”範總也道:“別看石道長在本地平易近人,待我們如同弟兄,其實在外名聲極響的。”袁教授道:“能去開開眼界,非常榮幸”。石老道隻微笑不語。
原來石老道的府邸正在城內,說話間已到。眾人下車觀看,門樓高大,上方雕有蟠龍雲海圖案。走進去,院子較為開闊,正麵是五層樓的別墅。石老道引眾人進樓,一樓是展廳,四周牆上掛滿了照片。袁教授從門口往東側看起,第一張照片是爪哇國前總統與石道長的合照,下麵注有合影的時間和地點,並附有文字:“石大師施法九分鍾,將托特總統體內危及生命的三塊結石取出。愈後,總統與大師各持取出的結石,欣然合影留念。”
第二幅是石道長對人後背發功的照片,下麵的說明是,石大師對北極國部長諾夫斯機發功治病。再往後看,有與朝廷楊尚書的合影,注的是大師給尚書送“靠山石”;還有與外省製台大人的合影等等,盡是些高官權貴。這時石老道的女秘書介紹道:“大師給人治療非常艱辛,要冒著損耗自己功力的危險。有一次大師用氣功給一位腦瘤患者治病,因太過用心,幾個腦瘤侵入大師的腦子,大師閉關很久才把它排出。”眾人聽了都嘖嘖讚歎。
石道長揮揮手,引眾人上二樓。二樓仍然是展廳,四麵牆上掛的卻是石老道與富商合影的照片,一一看去,當今神洲名列前茅的富豪赫然在列,有一些還拜石老道為師。女秘書介紹道:“大師七歲就去峨嵋山拜師學藝,內亂時被關進監獄,在監獄裏大師常用意念移來雞鴨魚肉,與獄友們大吃大喝,手銬腳鐐一晃就開,形同虛設。大師還經常借錢給當地政府,無償資助困難群眾。”眾人都稱讚不已。
王臬台接著說:“石道長的絕活是空盆來蛇,今天袁教授等諸位朋友來此,還請石道長表演些真功夫。”範總與李礦長也附和道:“我們早就想開開眼界了。”女秘書道:“一般的客人道長是不表演的,隻有京城或省裏的貴客來時,大師才能表演。”王臬台道:“這話倒是,我也隻是看過道長表演的視頻。”袁教授明白眾人等他開口,便道:“非常榮幸能觀賞大師的表演!”石老道方道:“既如此,我今天就獻醜一回。”轉身去了。
一會兒拿來一隻臉盆和幾張紙巾,石老道將臉盆舉起,反麵正麵向眾人展示,是一隻空盆子。就將盆子倒扣在地上,然後讓王臬台點然紙巾。這是個儀式性步驟,類似於詩文創作中的“起興”手法。一會兒紙巾燒完,隻見石道長把手伸進盆子下麵,左右抓了兩下,竟抓出一條蛇來。石老道提著蛇,那蛇彎彎曲曲地扭動,果然是一條真蛇。王臬台等驚訝不已。李礦長和範總就請教。女秘書說:“前兩天外省裏來了三個富商,當場願付千萬元拜道長為師,道長都沒收。”
石老道說:“這是用意念搬運,在掀開盆子前0.01秒裏,我的意念出竅,從山野中抓來蛇,放入盆中。”袁教授知道這隻是一種魔術,盡管如此,他手法倒也不差。這時石老道引眾人進了二樓的一間側室,讓秘書擺茶。王臬台喝了一口,石老道就招手讓王臬台單獨出來,說:“請臬台到三樓看看。”女秘書悄聲道:“隻有尚書以上的官員和頂尖的富豪這些極盡尊貴的客人,才可以上三樓的。”石老道說:“臬台和我如同兄弟,怎能以級別論呢?”王臬台滿口說不勝榮幸。
到了三樓,王臬台放眼一望,大為驚訝:四周牆上全是石老道與美豔女明星的照片。不用看照片下的說明文字,就認得她們都是當今走紅的影視明星。有的與石老道挽臂,有的相擁,有的吻頰,有的則跪在石老道麵前拜師,明媚亮麗,風情各異,頓覺春色滿廳。王臬台羨慕不已:“道長真是魅力無窮。”石老道說:“這些女星不少都拜老道為師,還有些認幹爹,求我給她們開光。原來的無名之輩,經我開光,推薦給導演們,都已成了明星。像《新秦淮八豔》的演員即是如此,後來我又把她們薦給了楊尚書。” 王臬台問:“什麽叫‘開光’?”石老道笑道:“東西經開光就有了靈氣,這人經過開光,就有了好運氣。對男人開光隻能發功;對女的嘛,嗬嗬……” 王臬台已悟得其意,猥瑣一笑。石老道向女秘書揮揮手,女秘書打開電腦放了一段音頻。
石老道說:“老道養生,一則煉丹,一則采補,故從來不避聲色。女人能動人者莫過於聲音,至於色相皆大同小異,而聲音則千變萬化。這些錄音是女星們的叫聲,請臬台欣賞。”王臬台走近傾聽,那些叫聲,或嬌哼如嬰,若人憐惜;或歎作磁音,深幽誘惑;或哭腔一片,似樂似悲;或**成韻,如詠如唱;或如春貓夜鳴,痛楚難忍;或似戰鼓漸急,短促高亢;更有抽泣不已,還作豔語輕喚……王臬台大開眼界,更想像那扭腰提臀,挺胸仰首,張口閉目,咬唇蹙眉,一時春情湧動,內心沸騰。
不料此時手機振響,王臬台一看是情人楊埃打來的,正合當下的心境,忙按鍵接聽。對方問:“你現在在哪裏?昨天怎麽沒來我這裏?” 王臬台說:“我在外麵有應酬……”“你就天天應酬吧!怎麽還有女人的叫聲?是在床上應酬來吧?”“不是,是聽的錄音。”“哪裏有這種錄音?你是現場錄音吧!你作就是!我看你有什麽好下場!”王臬台還想解釋,那邊已經掛了電話。王臬台春夢忽醒,轉瞬間跌入冰窟,臉色陰沉,扭頭就走。石老道見狀,不敢多言,女秘書早已停了錄音,二人忙跟著王臬台回到二樓。
下麵幾人都等得乏味,王臬台下來說聲“我們走”,徑直往外走去,眾人都起身跟上。李礦長與範總上了酒,紅著臉唾液亂濺地爭論著什麽。袁教授注意到王臬台臉色陰沉,正在納悶,眾人已到了大門。王臬台就問袁教授的行程安排,袁教授說不勞臬台費心,要去城中找個朋友。王臬台說哪能不管呢,就囑咐司機把袁教授送去,自己坐範總的車,各自散去。
袁教授要找的人正是陳得。原來,他兩個與拍哥,還有在京城都察院做禦史的老二,因誌向相同,便組成“橫渠四傑”,欲治世人之病。而在彼時,世人無不有病,智者知之,奸者犯之,愚者習以為常,袁教授則因世人之病而病。那知識階層統治著社會,各類學科充斥著一些偽學術、偽專家,若其僅為謀利倒也罷了,但往往為利遺害,禍及國民,以知識的專優性蒙蔽眾人,故常人不能辨析。袁教授學識淵博,常揭其奸事,公諸於眾。
袁教授到時,陳得正在辦公室等候。陳得因許久沒見袁教授,此番相逢,格外親熱,隻嚷道:“大哥成了網絡名人,小弟日夜思念,真為你高興!”。袁教授道:“虛名而已。我和老二也很想念你和四弟。我們兄弟四人,老二雖位高權重,卻也不能如意。近年我揭露學界的醜陋,得了些名聲,也觸犯了某些偽學者和奸商的利益,常遭人攻擊。想必你也不會一帆風順。有時歇下來,萬念俱灰,不知何時方能安歇。想那魯公作《藥》,中年身死,而病人渾渾噩噩竟能長存;我等日夜憂思,而病患依舊昏昏。他人也勸我‘何必與人為難?中流砥柱,不如順水推舟。’我有時想,難道我們錯了?”
陳得接過來道:“大哥的疑慮,四弟也時常有之。他常和我道:‘世事如洪流滾滾,我們的作用在哪裏?若是大勢所趨,還用我們去爭鬥?隨波逐流就是;若不是大勢所趨,我們爭鬥又有何益?’我就勸道:‘大道不改。我們的作為,在於讓大道少些磕絆,人們少些苦難。所以不能有虛無之感。’”袁教授道:“正是這理。”陳得又道:“有大哥、二哥等人堅持,小弟也不感到孤單。或許每個時期都有不惑於時的人,我們恰被選中,既是不幸,也是大幸。既被選中,就不能有辱使命!”
袁教授看他,書生意氣中,竟透著剛毅,心裏暗暗讚許。又問及拍哥,陳得道:“前時四弟幫我拍了些照片拿來,現在也不知忙些什麽。”陳得又問袁教授在此住幾日,袁教授道:“此番前來,主要是因李微禹約我到曝書山治病。我的病愈來愈嚴重了。”陳得點點頭,歎道:“大哥就去多治療一段時間,別急著出官。那李微禹平時常來找我問些律法條文,或閑聊一陣。倒是近期未來。”袁教授道:“他也病得不輕。荊俠得知我們的病情加重後,找了師父曝書客製定了方案,邀我到長恨塢、李微禹到王孟川治療。此前已約好在此會麵,李微禹應該快到了。”
原來,那荊俠、袁教授與李微禹,曾是京師大學堂“罹憂”博士學院的同室好友,荊俠主修“憂古”專業,袁教授則修“憂今”專業,李微禹修“自憂”專業。三人極具智慧,卻都患了抑鬱症。荊俠每推演古事,另設蹊徑,至不能排解時,便尋風月獨佳處修煉,汲取日月之精華,呼吸吐納,運功自療。袁教授對當世之弊明察秋毫,清澈之目積塵難除;李微禹則常常返身觀照,憂及家人,惴惴不安;二人無力自療,因而近來病情發作頻頻,故由荊俠求其師父幫助。
說話間李微禹已到,是一個身體微弓、麵部略凹、頭發蓬起、神情陰鬱的年輕人。他和袁教授相互問候一番,陳得讓座,問他近來忙什麽。
李微禹說:“也不大去學校,高職的課業輕鬆,也能找他人代勞。近來請假在家伺候月子。”陳得就問孩子長得可好。李微禹說:“還好。就是他媽的奶水不足,得喂奶粉。這一陣兒我伺候月子,很是費勁。晚上不敢睡覺,得給孩子喂奶粉、換尿布。孩子一哭,就是尿了,我忙去抽出濕尿布,換上個幹的,包好捆好。尿了之後孩子就餓,再去衝奶粉,把奶瓶放涼水裏降降溫,抱起孩子來喂。喂完後得豎抱起孩子拍著逛,免得漾奶。那一回,喂完奶粉後就把他放床上,去衛生間的功夫,回來一看,奶粉漾地滿臉都是,鼻孔裏都流出來。小孩頭重,得讓他腦袋靠在大人肩上。喂完接著去洗奶瓶,並用熱水燙好,準備下次用。再去洗尿布,放到暖氣片上烤尿布。忙完一輪,剛趴下歇歇,孩子又哭了……一晚上睡不足兩小時,熬了一個多月。”
陳得聽著笑道:“伺候月子是辛苦。不過相比以前的準備工作,總算有成果。”李微禹點頭稱是,又道:“以前做‘準備工作’,那更是煎熬!”這“準備工作”,李微禹此前曾給陳得講過。李微禹與妻子結婚五、六年,卻未能生育。妻子前兩次懷孕,均停止發育。夫婦壓力極大。平時好友聚會,別人都是一家三口,孩子又吵又鬧,唯獨他夫婦膝下荒涼,既羨慕又難過。後來二人到省城的生殖研究所,經過化驗,男方種子質量不夠好。醫生說,那些種子們,活蹦亂跳的少,懶洋洋的多,這與環境、飲食、吸煙喝酒等原因有關。女方也有小毛病,需要調理。西醫是沒有辦法的,醫生推薦了一退休老中醫,說他配的藥丸,已治好很多夫婦。二人拿藥回來吃,不到半年,果然就懷上了。
懷孕期間,夫婦戰戰兢兢,因妻子嘔吐強烈,吃飯較少,導致酸中毒,去醫院打針;後來又感冒,又去醫院打針;有一回牙疼上火,又擔心影響胎兒發育。熬到足月,產前檢查時,胎兒又臍帶繞頸,缺氧亂動,忙又吸氧。終於嬰兒順利產出,李微禹徹夜守在病房裏,又怕被別人偷走;測嬰兒聽力,敲敲床邊竟無反應,又著急一回。仔細研究嬰兒特征,記住胎記,護士抱去洗澡,又怕和其他嬰兒混換。可謂一波三折,處處擔心。
他們聊天時,袁教授注視著李微禹,本是心重的人,無也憂心,得也憂心,如今心更重了。三人又閑話一回,袁教授與李微禹辭別陳得。
第二天,二人便按照荊俠指引的路線,到了峽穀口,正不知往何處去,忽然看到一個動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