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小惠貪心無情無義 大難臨頭有父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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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小惠貪心無情無義大難臨頭有父有子
且說竹荷二靈剛要離開,忽聽到一童聲道:“哪裏去?”二靈回頭一看,跑過來一個男童。那男童八九歲模樣,長睫毛,大眼睛,充滿了靈氣;牙齒略大,擠開雙唇,又顯俏皮;看他打扮,藍色斑馬紋的短袖T恤,玉色短褲,穿一雙露了腳趾的塑料涼鞋。隨即又走來一個中年男人,看他麵色黝黑,一身洗掉了色的淺藍色褲褂,右肩上背了一隻蔑筐,左肩上扛把鋤,麵帶微笑,跟了過來。
竹靈對男童道:“是你和我說話?”男童脆聲道:“正是。”竹靈道:“你問我哪裏去?”男童道:“我不問你哪裏去,我是說你不能去。”竹靈道:“這是為啥哩?”男童道:“我家的芋頭地,可是你踩壞的?”用小手指了河邊的一片莊稼,氣呼呼地看著竹、荷二靈。二靈仔細一瞧,那地裏的莊稼果然一片狼藉,剛才和情袤激鬥,哪會留意這些?便道:“很抱歉,是我們不小心。”男童一扭頭,哼了一聲。
竹靈掏出五百元錢:“這些夠嗎?”男童過來接錢,跑到中年男人跟前說:“爹爹,這些夠嗎?”中年男人笑道:“鹿兒,用不了這麽多,莊稼還沒全毀掉,我再拾掇拾掇,還能有收成。一百元就夠了。”就隻取了一百。鹿兒跑回去把剩下的錢還給了竹靈。竹、荷二靈見男童長相可愛,聲音又響亮,不禁微微一笑,遂想這裏山水秀麗,民風淳樸,幸而及時驅趕了情袤等人,方不致遭受荼毒。見並無他事,二靈轉身離去了。
原來,沃卡瑪一行四人打聽石城寺時,先到了鹿兒的村裏,見這山村古木參天,濃蔭蔽日,房舍都用青石砌成,黃草覆頂,街巷狹長幽深,石板鋪了街麵,巷裏牆根細流涓涓。沃卡瑪不禁歎村莊幽靜,就敲了一家大門。小狗清脆的叫了幾聲,木門吱呀打開,鹿兒的媽媽出來,問道:“你們找誰?”
沃卡瑪就問石城寺在哪裏。鹿兒媽媽滿眼驚奇,見沃卡瑪說口音生硬,圓圓的雙目,月牙似的眉,蘋果形的臉麵,一看即為異族,再看後麵三個,模樣各不相同。鹿兒媽媽驚奇之下未及答話,鹿兒從她身後擠出來,道:“有,就在那大銀杏樹下。”
沃卡瑪等人回身看,哪裏有大銀杏樹?鹿兒媽媽解釋道:“南山上有兩顆銀杏樹,那裏有個和尚,就是石城寺。”沃卡瑪轉頭往遠處看,果然有一道巍峨高山,可是山高溝深,如何去得了那裏?遂又問途徑。鹿兒媽媽說:“出村往南走,見一玉米地左拐,到一水塘右拐,到山澗沿河西走,到山坡上走東邊的盤路口……”隻讓沃卡瑪等人睜大眼睛,聽得一頭霧水。
沃卡瑪問能不能給帶路,鹿兒站在媽媽麵前說:“我知道路,我帶路!”沃卡瑪見他媽媽猶豫,就遞過去一張錢幣。他媽媽滿心歡喜,接了錢,點頭應允了。鹿兒一下子蹦過門檻,正想跑呢,隻聽得後麵說:“光讓孩子去咋行?正好我去南山芋頭地裏拔草,我也去罷。”話音未落,鹿兒爹爹走出來,見了沃卡瑪等人的相貌裝束,不住地打量,見鹿兒已往前去了,和沃卡瑪笑一笑,快步走到前麵帶路。
鹿兒在前麵蹦蹦跳跳,時不時回頭看看,停下來等著大人們,或蹲下逗弄蟲兒,又彎腰抽出草兒嫩莖,含嘴裏吸允甜味,還撿石子去打小鳥。父子二人將沃卡瑪等人引至石城寺,便在寺附近的自家地裏摘了豆角,再到河邊的莊稼地裏看時,恰巧碰到竹荷二靈。
且說竹荷二靈離開之後,這鹿兒讓他爹編了頂草帽,自己又找了些黃菊花插上,在田地邊玩了一會兒,等他爹爹整理芋頭秧。鹿兒的爹爹叫梁甫義,中年得子,對鹿兒格外疼愛。不住地提醒鹿兒小心,不要從大石頭上往下跳,爬樹別劃了肚皮,酸棗葉上有扒夾子,離水塘遠一點兒。
鹿兒一邊應“噢”,一邊玩耍。他看見一串荊棵種子,就去摘。不料下麵藏了一個野蜂窩,幾隻野蜂‘嗡’地一聲飛出來。鹿兒嚇得轉身就跑,大喊:“爹爹,救命!”他爹爹急忙迎過去,一下子把鹿兒摟在懷裏,用上衣抱住他的頭。那群野蜂正迎麵撲來,在梁甫義額上撲撲蜇了幾下。梁甫義的雙眼瞬間就腫成一條縫。梁甫義疼得咬牙吸氣。鹿兒哭道:“爹爹,咱快回家吧,讓媽媽給你治治。”父子二人就急急地往回走。到了家門口,鹿兒用力推開一扇門,拉著爸爸往裏跑,邊喊道:“媽媽!媽媽!爹爹被蜂蜇了!”進了堂屋,隻見床上一男一女在慌亂地穿衣服。
梁甫義氣得打顫,眼看著鄰居梁二昆邊穿衣服邊往外跑,一腳過去沒踢著。女人抹著眼淚,驚恐地望著丈夫。梁甫義轉過身來,過去一腳,女人跌倒在沙發上,接著大哭起來。鹿兒跑過去扶起媽媽,又過來擋在爹爹前麵,抓著爹爹的衣服,瞪大眼睛看著爹爹。梁甫義看著鹿兒恐懼的眼神,極力克製著自己。鹿兒又轉身去看媽媽,覺得她不要緊,又回來看爹爹,來回地安撫,最後站在大人中間,看看這個的臉,又看看那個的臉,怯怯地握著右手的兩根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梁甫義轉身出門,鹿兒跑過去抓著他的衣服:“爹爹,你幹啥去?”梁甫義說:“我找你二叔去!”鹿兒說:“噢,那你快回來啊!”梁甫義點點頭。到了二弟家,把事情說了。二弟說:“大哥,這事我早就聽人家說過,隻是咱沒看到,沒有告訴你。還聽別人說,一次梁二昆喝醉了酒吹噓,好像鹿兒這孩子也是他的。後來我仔細瞧了,還真像他。這是個麻煩事兒。你和大嫂,隻要她改過,也就算了。你不想想都這個年紀了,沒官沒錢的,再上哪裏去找個老婆?”當下弄了倆菜,二人喝酒。
正喝酒間,鹿兒跑來:“爹爹,媽媽和人打架了,你快回去看看!”原來,婦人被梁二昆哄騙來往,隻得少許錢財,今日事發,又不想離婚,因想此事是梁二昆引起的,頓生恨意,也是為了證明自己悔過的決心,就拿起一根木棍,到了梁二昆家,照頭一棍,把梁二昆悶倒在地。梁二昆的老婆見狀,如何肯讓?雙方鬧將起來,打罵哭鬧,吵嚷不休,惹得鄰居街坊都來看熱鬧。
婦人被幾個鄰居勸回家,見梁甫義回來,又要找繩子去上吊,眾鄰居勸了一回,都散去了。婦人低頭啼哭。梁甫義問:“我聽說鹿兒這孩子是梁二昆的?”婦人道:“這麽多年,我也記不清了。”梁甫義點頭恨到:“好吧,既然孩子是你們的,你們就一起過吧!”鹿兒跑過來說:“爹爹,我是你的,我們一起走。”梁甫義用手一推,鹿兒咚的一聲撞到在門上,頓時大哭起來,邊揉著眼,邊委屈地瞧著爹爹。
梁甫義心中煩惱,背了竹筐,複上山去。在自己的田地裏轉了一圈,根本無心看莊稼,聽見山上傳來悠悠弱弱的鍾聲,就信步往石城寺走去。老遠就看見大鞋僧蹲在前麵,走近發現和尚正把一隻蜻蜓從蛛網上拿下來,一揚手,把蜻蜓放向空中。不料蜻蜓卻跌下來,在地上撲棱翅膀。大鞋僧“嗯?”了一聲,拾起蜻蜓,把它身上的網絲揪下來,蜻蜓才飛走了。
梁甫義跪在大銀杏樹下,對著“石城寺”的牌子就磕頭。和尚見狀趕忙竄過來,邊道:“菩薩還沒坐下怎麽就拜?”噌的一下縱上銀杏樹,坐在樹股中間。梁甫義早已和這和尚熟悉,知道他粗魯怪誕,無從指點迷津,想說一說自己的苦惱,轉念又止住了,對著牌子磕了幾個頭,起身就走。隻聽和尚道:“把蜻蜓身上的蛛網揪下來,它就能飛了。”
梁甫義回到家裏,已是傍晚時分。鹿兒坐在餐桌前,雙手托著下巴發愣,聽見爹爹回來,騰的一下站起來。梁甫義見婦人躺在床上,桌子上擺了兩盤菜,一盤炒豆角,一盤煎雞蛋,一動未動,顯然是鹿兒等著他回來一塊吃。
鹿兒眼巴巴的看著梁甫義說:“爹爹,吃飯吧。”梁甫義正眼不瞧,“嗯”了一聲,坐下拿了筷子,低頭喝口稀飯。鹿兒又過去叫他媽媽吃飯,婦人轉臉道:“我不餓,你去吃吧。”鹿兒在床沿坐了一會,起身去床頭一個大紙箱中拿出一個盒子,從裏麵拿了兩個曲奇餅幹,待要蓋上盒子放回去,又拿出了兩個,塞給媽媽手裏兩個,又放到爹爹麵前桌上兩個。自己也餓了,坐在小凳子上喝已經涼了的稀飯。
晚上梁甫義躺在床上,心想自己一門世代仁義孝悌,忠厚傳家,不想找了這麽個婦人!真想打她個半死,攆了出去!想她平時卻不怕勞苦,在田裏幹起活來有耐力,連自己也趕不上。自己的父親現癱在西屋裏三年多了,便溺在床,自己都嫌髒,都是這婦人去清理,從不嫌棄,婦人如悔過,倒也罷了,可是鹿兒呢?自己最疼愛的鹿兒,自己傾注多年心血的鹿兒,乖巧可愛的鹿兒,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愛的卻是莫大的恥辱。
憤怒的岩漿在胸膛裏翻騰,肋骨哢哢作響,他要炸開了!他聽見霹靂斬碎了天空,暴吼摧毀了山嶽,一切都毀滅了。整個世界,連他自己,隻剩下一腔怨恨和怒氣散發不盡,似吹著大鞋僧倒懸在蛛網上,飄零欲墜。
梁甫義身上已被汗水濕透,憂傷隨之而來,悲風淒雨中,穿梭著鬼魂都難以忍受的哭喊,那些鬼魂隻是一層皮,或者是一襲影子,裏麵包裹的全是怨氣和恨聲,它們一收縮身體就會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陰風慘霧傾泄不盡,仿佛不傾泄就會痛,傾泄出來卻更加疼痛。梁甫義感到了疼痛,肝腸似被絞碎,心裏流淌著刀劍,血液如毒蛇,噬遍了他全身。
梁甫義領著鹿兒到了集市上,那裏人真多啊。鹿兒說:“爹爹,我要吃黃金桃!”梁甫義就蹲下和賣桃的小販講價,他付了錢,提著桃站起來,一轉身,鹿兒呢?反複看身後,沒有;再往遠處搜索,人來人往,都表情木然,仿佛身後都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待這些人走過去,身後還是沒有鹿兒!他發瘋般地滿集上亂找,看看人縫間,看看這個人身後,又看看那個人的身後,還是沒有!他大喊著:“鹿兒!鹿兒!”人們仍表情木然,仿佛沒有聽到,沒有一個人看他。突然,一個人咚的一聲和他撞了個滿懷,梁甫義大吃一驚。
梁甫義醒來一看,鹿兒小腦袋在拱在自己懷裏,不知什麽時候鹿兒蹬了被子,蹭到自己被窩裏來。以前鹿兒也會這樣,梁甫義就撫著鹿兒滑溜溜的背,在他額頭上親一口,甜蜜的睡去。可是現在,他不是自己的孩子,疼他幹啥?梁甫義一把推開鹿兒,拉過身上的被子,裹住自己。鹿兒光溜溜地在一邊了。梁甫義賭氣要睡,可是睡不著,睜眼瞧瞧,鹿兒冷得蜷縮著,梁甫義歎口氣,拉過鹿兒的小被子給他搭在身上。
梁甫義心想,鹿兒是自己的恥辱,不能再疼他了。可是拉把他這麽多年,也不能傷害他,隻能把他送到外麵,隨他去吧。天亮後,梁甫義並不和婦人搭話,領著鹿兒出了門。鹿兒很聽話,緊緊跟著爹爹,隻是不再開心地蹦蹦跳跳。到了鎮上的汽車站,梁甫義說:“鹿兒,你在這等著,我辦完事就回來,你要等急了就四處玩玩。”鹿兒想說跟著爹爹,但看到爹爹陰沉的臉,怕惹爹爹不高興,沒敢這樣說,隻說:“爹爹快回來領我。”梁甫義沒吭聲就走了。
原來,這汽車站是一個亂糟糟的地方,有幾個女人舉著紙牌拉客,牌子上寫著旅館的名字;還有女人低聲詢問男人要不要去休息,神秘而齷齪;有個擺殘棋的,正和托兒套住一男人不讓他走,那男人隻得掏出錢,再下一盤;牆角有長胡子老頭擺了卦攤,為一個滿臉悲傷的女人算命解厄;一個女人兜售帶有黃色插圖的小書,攔住一個男中學生,掩在包裏掀著插圖讓男學生看;過來個胖女人抱著兩個嬰兒,任那嬰兒又哭又鬧,並不喂乳安撫,和來接頭的人低聲交涉;車站廣場邊一個少女低頭跪在地上,麵前用粉筆寫了自己悲催的境遇,一群人圍著觀看;有個人似乎沒了雙腿,上身伏在一個滑輪車上,劃到人們的身邊,牽牽人家的褲腳,舉著瓷缸要錢;更有幾個扒手賊眉鼠眼,四處觀察,尋找目標下手;還有叫賣粽子的,賣甜玉米的,賣盒飯的,賣電視報的……。
這時一輛破破爛爛的中巴車撲撲騰騰開出來,售票的女人扒著車門大喊:“去州城滴,去州城滴,馬上走了!馬上走了!”鹿兒坐在售票廳前麵的台階上,看著這陌生雜亂的場景,心裏迷惘,因怕爹爹回來找不到自己,並不敢亂動。太陽越來越高,陰影慢慢爬上了台階,越過了鹿兒,鹿兒被烤得冒汗,仍不敢挪動地方。
梁甫義到了家,已是中午。進了院子見鋤、筐不在,知道婦人去田地裏幹活了,自己又熱又饑渴,喝了兩碗涼水,肚裏有些惡心,坐在那裏發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聽見狗叫,大門哐當一聲推開。想是婦人回來了,梁甫義不起身去看。隻聽有人喊:“咋把孩子舍在車站上了?”梁甫義起身往外一看,隻見四嬸背著鹿兒,一隻胳膊托著鹿兒的屁股,一個胳膊挎著個包,急急地走進來,邊喊:“你是怎麽看孩子的,啊?”進屋蹲身放下鹿兒,“奶奶滴,可壓死我了!”
梁甫義忙扶著鹿兒,笑著讓四嬸坐下,四嬸並不坐,隻說到:“這孩子都快熱暈了,在太陽底下曬著。我下了車,往後一看,那不是鹿兒?坐在車站上磕頭打盹。我就過去問:鹿兒你在這幹嘛?鹿兒睜開眼說:四奶奶你見爹爹了嗎?我都等半天了。我說你爹爹幹啥去了?鹿兒說不知道,他又說渴了。我看他臉色不對,就把他背回來了。——咋把鹿兒忘車站上了?”
梁甫義並不答話,倒了碗水給四嬸。四嬸接過來喝了兩口,說:“得給鹿兒喝水!”就喂鹿兒。屋裏涼爽,鹿兒有些清醒,坐著有點搖晃,咕咕咚咚一口氣喝下了一大碗涼水。四嬸說:“你看看把孩子渴的!大人曬上半天也受不了,別說孩子了!以後可得小心,我走了。”梁甫義說:“多虧了四嬸。再坐一會兒吧?”把四嬸送出大門。
梁甫義從櫥子裏端出剩菜,父子兩人吃了飯。鹿兒神色萎頓,自己爬上床,拿了一個奧特曼玩,不一會就睡著了。因前晚上沒休息好,梁甫義也有些困倦,也上床睡覺。正在朦朧間,忽聽見鹿兒放聲哭起來。梁甫義睜眼一看,鹿兒依然閉著眼,想是做夢了,趕緊搖醒他。
鹿兒睜開眼看著爹爹。梁甫義問:“鹿兒,你哭啥?你做夢了?”鹿兒說:“嗯,爹爹!我從鎮上回來,找不到家了,咱村不是咱村了!都變樣了。我跑到前麵看看,小剛家也變樣了;我記得咱家在小剛家後麵,就是找不到了,我就急哭了。”梁甫義拍拍鹿兒的背:“沒事兒,咱這不在家裏嘛。”鹿兒挪過去偎在梁甫義懷裏,還在抽泣。梁甫義仔細地看著鹿兒,這個自己從小疼愛的孩子,平日裏婦人大大咧咧,倒是自己照顧地更加細致周到。這種疼愛顯然不是說消失就消失的。剛才被四嬸數落幾句,心中本就有些愧疚,又見鹿兒楚楚可憐,狠心堆起的厭惡,頓時消失了大半。
後來婦人聽四嬸說了鹿兒被舍在車站的事,和梁甫義打了一場,鬧了一回,雙方都要離婚,倒是把鹿兒急壞了,一會兒到爹爹跟前瞪大眼睛勸說,一會兒又到媽媽身邊抽泣著請求,他不讓爹爹暴跳摔砸,也不讓媽媽大喊大叫,有時候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左看看,右看看,站在中間十指籠著腦袋哭泣。最終兩個人因為鹿兒的阻攔也沒離婚,但卻冷漠下來。
晚上睡覺,梁甫義仍和鹿兒在一張床上,這天半夜醒來,梁甫義給鹿兒蓋被子,伸手碰到鹿兒的背,感覺鹿兒背上滾燙,不禁吃了一驚,忙起身開燈,給鹿兒找退燒的藥。婦人聽見動靜也起床,過來用臉貼著鹿兒的額頭,果然燙得很。梁甫義已把藥衝好端來,婦人扶起鹿兒,鹿兒迷迷糊糊地把藥喝了。梁甫義和衣躺下,過了半個時辰,鹿兒出了一身汗,退了燒。不料到了天亮,又燒上來。
婦人做些麵條,鹿兒也沒胃口,用筷子挑一根,伸舌去夠。這一天恰是周一,婦人說鹿兒得去打針,不能去上學了。梁甫義邊吃麵條邊說行。
忽然本村建築隊隊長來了,說村小學的屋頂漏雨,學校已說過幾次,今天去給它修修,說罷又去約別人。梁甫義三兩口吃完飯,就到學校,先找到老師給鹿兒請了假,就等建築隊的人到齊開工。那婦人領著鹿兒去村衛生室,在街上碰見梁二昆扛了鐵掀跟著隊長,顯然也是去學校修屋。那梁二昆頭上還纏著繃帶,看來傷口雖沒全好,已是不大要緊,婦人裝作沒看見,拽著鹿兒拐到另一胡同去了。
鹿兒打完針,身上輕快一些,也有了精神。回家吃了兩個餅幹,要喝水時,見爹爹的水杯擱在桌上,已裝了滿滿一杯茶水,想是走得匆忙忘記帶了。鹿兒就說給爹爹送水杯去。婦人就說今天不用去上學,送了水杯就回家,又給鹿兒的兜裏裝了兩個餅幹。
鹿兒出了村,學校就在村外百十米遠,有幾個人趴在屋頂上幹活,還有幾個站在簷前手腳架上,傳遞磚瓦灰泥。鹿兒一溜小跑過去,仔細辨認哪個是爹爹,從下往上找,爹爹正在屋頂上。正要喊時,突然間自己搖晃起來,四周天旋地轉,頭暈目眩,這是鹿兒發燒的感覺,隻當自己又燒起來了。又聽那天地隙間發出嗡嗡的聲音,像是惡魔發怒時低沉的吼聲,讓鹿兒感到恐怖。鹿兒高燒時,閉上眼睛,腦袋裏也有嗡嗡的聲音,像個攪鬧他的小怪獸。
忽然轟得一聲巨響,學校的房屋都塌下來,成了一堆廢墟,就像被惡魔推倒了一樣。有幾塊磚頭滾到他腳下,嚇得鹿兒後退兩步。鹿兒摸摸自己的額頭,覺得不燙;又睜大眼睛,房屋真的塌了。可是房頂的爹爹呢?鹿兒不顧腳下連續搖晃,急忙跑過去尋找。
鹿兒拚命地喊:“爹爹!爹爹!”繞著這堆廢墟轉,有的人向外伸著胳膊,有的向外爬,喊叫著,**著,有的隻露出個滿是塵土的腦袋,像是睡著了。有個聲音喊:“鹿兒,鹿兒。”鹿兒發現從一根木頭底下伸出來一隻手,他低頭往洞裏一看,是梁二昆,頭上往外冒血。接著又聽另一個聲音說:“鹿兒,爹爹在這裏!”鹿兒在木頭的另一端,果然發現爹爹埋在那裏,多虧這大木頭支起了一個洞,上麵撐著瓦礫和橫木。
鹿兒扒大了點洞口,看見爹爹臉上也流著血,著急地問:“爹爹,沒事吧?你喝水!”梁二昆說:“先給我水喝,我才是你親爹!”鹿兒說:“你壞蛋,你不是!”把水杯遞給梁甫義。梁甫義說:“鹿兒,你把杯子蓋弄開。”鹿兒擰開蓋,傾斜著杯子往梁甫義唇上倒。鹿兒說:“爹爹,我拉你出來!”梁甫義說:“你拉不出來,我也動彈不了。你把我頭上麵的東西搬走,弄得洞口大一點。”梁二昆說:“鹿兒,鹿兒,我真是你親爹,不信問你媽媽,你得先救親爹啊!”鹿兒說:“你弄得我爹爹和媽媽打架,你是壞蛋!我才不救你!”
鹿兒扒著洞口,把瓦礫和磚頭往旁邊扔,一塊落在梁二昆手邊,梁二昆怒道:“你這熊孩子,你不救我,也不能往我這扔!”鹿兒並不搭話,扔了碎石,又挪出稍大的水泥塊,大木頭露出頭來。鹿兒使勁拽,或用力推,那木頭隻是稍微動動,一鬆手,大木頭又回到原處。梁甫義說:“鹿兒,你去找一根小木棍來撬。”鹿兒跳下廢墟,找來一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一條木棍。梁甫義說:“你撬這根大木頭的這一頭。”鹿兒果然撬動了大木頭的一端,推著一轉,碎石屑嘩啦啦落下去,洞口卻大了。把梁二昆嚇得一縮頭,說:“你這熊孩子,擠地我更牢固了。”鹿兒並不理他,把爹爹從洞口拽出來。梁甫義一條腿提著,扶著鹿兒走下來。父子倆剛走下廢墟,又聽見轟隆隆一陣悶響,大地又搖晃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