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1章 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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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元澈捏著茶盞抿了一口,單手落在膝上。衣擺散開,露出裏頭牙白中單。金印和玉佩的流蘇垂墜,隨著他的動作輕晃。
    端雅自持,貴不可言。
    薑幼寧虛了目光。看似在看著他,實則已然轉向別處。
    她這裏的茶不好。是她需要時用來提神的。讓芳菲上茶也隻是做做表麵文章。她知道韓氏他們不會喝的。
    他怎麽真喝了?
    趙元澈掀薄薄的眼皮,澹清的目光落在蘇雲輕臉上。
    “郡主想好了?”
    他放下茶盞,取出帕子在唇上拭了拭,淡聲詢問。
    薑幼寧心口一陣悶痛,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牢牢揪住,死死攥緊。
    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隻落在身旁的蘇雲輕身上。
    半分餘光也不曾給她。
    她看向眼前的地麵,鴉青長睫垂下。兩隻綿白的手互攥著放在身前,裙擺逶迤垂落,溫良乖恬,明淨脫俗。
    趙元澈何曾這般在意過一個人?
    別說隻是區區一座芙蓉院。即便此刻蘇雲輕開口要天上的月亮,趙元澈恐怕也會設法替她摘下來。
    “我想好了。就要這座芙蓉院。”蘇雲輕抬手朝外一指,偏頭笑看著他再次詢問:“世子肯嗎?”
    其實,她說昨日和趙元澈在一起的女子是薑幼寧,也隻是猜測,並無證據。
    此舉是試探趙元澈。
    再一個,她直覺不喜薑幼寧,甚至在看第一眼時心裏便生了敵意。
    鎮國公府養女的這張臉,生得實在美麗。美麗到讓她厭惡。
    “嗯。”趙元澈隨意將帕子扔在桌上:“下午便搬過來吧。”
    薑幼寧明知會是這樣的結果。可聽到他親口答應,心口還是克製不住泛起密密的痛。
    她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底細碎的光芒黯淡下去,逐漸湮滅。
    桌上那張被用過,又被隨意丟棄掉的、無關緊要的帕子何嚐不是她呢?
    罷了,這院子本來也不是她的。
    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蘇雲輕對趙元澈的態度很是滿意,笑著起身:“多謝世子。”
    趙元澈清冽的目光落在薑幼寧身上:“你搬到邀月院去住。”
    薑幼寧聞言怔了怔,下意識垂首道:“不用了,我搬回小隱院。”
    邀月院?
    她仔細想了想。那座院落她沒有去過,似乎是鎮國公府除了主院之外最大的院子。但從建起來之後便一直閑置著。
    她不需要那麽大地方,趙元澈也沒必要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芙蓉院本就不是她的,小隱院也不是。
    她隻是個借住的,能有一個容身之處便知足了。
    韓氏聞言臉色變了變,坐直身子看趙元澈:“玉衡,邀月院太大,幼寧她一個人……”
    邀月院哪是隨便誰都能住的?
    那是她留著趙元澈以後成親用的。
    當初建那院子時,所有材料用的都是頂好的,院子裏還有小花園,造了小溪,每日派人精心打理。
    薑幼寧哪裏配住到那裏去?
    “就是,憑什麽?我還想住邀月院呢!”
    趙鉛華忍不住開口。
    那院子多漂亮啊。
    她和娘親提了幾次搬過去住,娘親也不肯點頭。
    現在大哥居然讓薑幼寧去住?薑幼寧配嗎她?
    趙元澈側眸,清冷凜冽的目光落在趙鉛華臉上。
    趙鉛華嚇得縮了縮脖子,躲到了韓氏身後。
    “邀月院是……”
    蘇雲輕好奇。
    她方才跟著他們看了幾座院子,其中好像並沒有叫邀月院的。
    韓氏想解釋。
    趙元澈率先開口,烏濃的眸底平靜無波:“郡主要反悔?”
    “沒有,不是。”蘇雲輕擺手:“我就是問問。”
    她對趙元澈是有少女懷春的心思的。自然不好出爾反爾,令他反感。
    趙元澈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樣貌又是頂頂好的。這樣的兒郎才配得上她。
    她父王也是這個意思。
    “鎮國公府沒有苛待養女的習慣,以後你來了也是一樣。”趙元澈起身,麵上沒什麽情緒:“薑幼寧下午搬過去。”
    他說著往外走。
    “玉衡……”
    韓氏跟上去,還要爭取。
    薑幼寧想拒絕都找不到開口的機會。
    看著他們走出屋子,她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悲戚。明明是她住的地方,卻半分也由不得她。
    “玉衡,你知道邀月院是給你將來住的。怎麽能讓幼寧住進去?”
    韓氏找了個機會,單獨與趙元澈說話。
    “所以,母親打算讓她搬回小隱院?”
    趙元澈目視前方,語氣平淡。
    “不是。她住了以後你住哪?”
    韓氏到底真虧待了薑幼寧,聽他這樣問,便失了些底氣。
    “我習慣住玉清院。”趙元澈麵無表情。
    “可是……”
    韓氏還要再說。
    聽他的意思,以後成親了還住在玉清院。可邀月院裝扮得那麽好,即便他不住,也不能便宜了薑幼寧吧。
    趙元澈眉心微微皺起,眸底似有不耐:“母親的賢名滿上京皆知。不能因為區區一介養女毀了,也會耽誤我的前程。她還能在府上住多久?”
    韓氏替鎮國公納妾,善待庶出子女,孝敬長輩,的確賢名在外。
    “好吧,就依你。”
    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選擇妥協。算了,回頭早點把薑幼寧嫁出去,眼不見為淨。
    不知道為什麽,趙元澈明明是她養大的兒子。出征五年回來,好像變得陌生了。她如今倒有幾分懼怕他,不敢違背他的意思。
    拐角後,薑幼寧臉色慘白,後背緊緊貼在牆上,手無意識地想抓住牆壁。
    她早該想到,他讓他去住那麽大的邀月院。就是為了維護鎮國公府和韓氏的名聲,還有他自己光明遠大的前程。
    他說“她還能在府上住多久”,意思是反正她很快就要嫁出去了,住一陣子又何妨。
    她淒慘地笑了笑。
    是啊,她隻是“區區一介養女”,又有什麽資格拒絕鎮國公府世子的好意和善待呢。
    “姑娘……”
    芳菲不放心,追了出來。
    “收拾一下東西,搬過去吧。”
    薑幼寧抬步往回走。
    正午的陽光照得她影子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主子怎麽真讓蘇雲輕搶了薑姑娘的院子?”
    清流撓撓頭。
    薑姑娘的背影看起來怪可憐的。
    “你懂什麽?”清澗瞥他一眼:“邀月院是準備給主子以後成親用的。”
    “那又怎麽樣?蘇雲輕還不是搶了薑姑娘的東西?”清流不以為然:“薑姑娘隻是搬到邀月院去住,又不是真成了親。能不傷心嗎?真不知道主子怎麽想的。”
    “主子自然有他的打算。輪得到你以置喙?”清澗一巴掌扇在他腦門上:“還不快跟上?”
    清流痛叫一聲,不滿地嘀咕。
    二人朝趙元澈的方向跟過去。
    *
    邀月院小園子花木扶疏。房屋白牆青瓦,峭角飛簷,磅礴又不失雅韻。
    “姑娘,這院子也太好了吧……”
    芳菲一時看呆了。
    “放下東西去接吳媽媽吧。”
    薑幼寧走到廊下推開門。
    院子好不好與她無關,日子還要繼續過。她反而更添了幾分愁緒。
    趙鉛華可是明說了想要邀月院,不得變著法兒的找麻煩?還有蘇雲輕不知為何那麽厭惡她,大概也不會放過她。
    她揉了揉眉心,隻覺身心俱疲。
    主仆三人安置好吳媽媽,又花了半日整理所有的東西。
    太陽西沉,暮色降臨。
    薑幼寧坐在新臥室的床上出神。
    這臥室她一個人住太寬敞,窗外有風吹得樹影婆娑,叫她心中難安。
    “姑娘,三姑娘和蘇郡主來找您。”
    馥鬱進來稟報。
    薑幼寧蹙眉。
    這麽快就來了?她起身走出去。
    “你走快一點。”
    從外頭進來時,趙鉛華恨不得離蘇雲輕八丈遠。
    她害怕。
    “膽小鬼,我用布兜裝起來了,又不會咬到你。”
    蘇雲輕嗤笑,掂了掂袖子裏的布兜環顧四周。
    雖是夜晚,卻也能看出這院子景致如畫。
    趙元澈竟將這院子給了薑幼寧,她現在更懷疑他們之間有什麽了。
    她喜歡穿紅色,性子也烈如火。說到風就是雨,想欺負人也要立刻就行動。
    所以即便是天黑了,她也去叫了趙鉛華和她一起來。
    “那東西多滲人。”趙鉛華連連擺手。
    那可是蛇!
    蘇雲輕嗤笑:“等會兒進去了你別這樣。她會察覺的,”
    她從小在西南長大,從小玩遍蛇蟲。上京這些女兒家,還真不能和她比。
    薑幼寧將兩人迎進屋子,不知她們要做什麽。
    馥鬱警惕地站在一側護著她。
    “別緊張。蘇姐姐沒見過這院子布局,想來看看。”
    趙鉛華離蘇雲輕遠遠的,笑著和薑幼寧開口。
    薑幼寧抿唇點點頭。
    她能說什麽?
    趙鉛華是家中嫡女,蘇雲輕是趙元澈未來的妻。這是人家鎮國公府的院子,她們還不是想什麽時候來看,就什麽時候來看?
    蘇雲輕假意參觀,四下裏閑轉,轉著轉著就進了臥室。
    薑幼寧跟了上去,站在門邊。
    馥鬱則守在她身側。
    “薑幼寧,這麽好的院子都給了你住,你說咱們家對你好嗎?”
    趙鉛華繞過去擋在她麵前,偏頭問她。
    實則是為了擋住她的視線。
    “自然是極好的。”
    薑幼寧垂眸回她。
    蘇雲輕趁著這個機會手一揚,將袖子裏的東西甩到床上。
    臥室裏放了冰,有幾絲涼意。長蟲畏寒,扭曲遊走沒入被褥。
    “看好了,這院子真不錯。”蘇雲輕拍了拍手:“早知道我就選這裏了。”
    “郡主若是需要,可以搬過來。”
    薑幼寧不想和她們起任何爭執,輕聲開口。
    “不用了,世子不喜歡我出爾反爾。”蘇雲輕拉了一下趙鉛華:“走吧。”
    趙鉛華嫌棄地掙脫她的手。這手碰過長蟲,可別碰她。
    薑幼寧蹙眉目送她們出門,迷茫地回到臥室。
    她們真的隻為來看一看,不是來生事的?
    她拉開被褥預備休息,被褥下灰褐色長蟲昂頭對她吐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音。
    薑幼寧失聲尖叫。轉身想跑,腳卻像被釘住了一般,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
    幼時的恐怖經曆瞬間浮現在眼前。
    趙鉛華被帶回來那年,她八歲。韓氏帶她和趙鉛華出門,隻不過轉身的工夫,她便找不見韓氏了。
    她被拍花子的人捉了去,關在一個鐵籠子裏。
    和幾條蛇關在一起,整整一日一夜。
    後來,趙元澈找到了她。
    她驚嚇過度,大病一場。
    那些日子,趙元澈時時陪著她。她也是要和趙元澈待在一處,才能入睡。
    “怎麽了姑娘?”
    馥鬱就守在門口,聞聲第一時間衝了進來。
    薑幼寧抱著自己委頓在地,腦袋埋在膝蓋上瑟瑟發抖,話都說不出來。
    趙元澈來得很快,步履匆匆地進了屋子。
    薑幼寧正蜷縮在被子中,坐在外間榻上緊緊抱著自己,隻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滿是驚懼。
    她正顫抖著聲音和馥鬱說話。
    “你再仔細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