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半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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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的房間果然如艾琳·霍桑所說,安靜且布置得宜。麵積不大,但功能清晰。一間臥室,帶著一張堅實的橡木床、一個衣櫃和一張小書桌;一個獨立的起居角落,擺放著兩張看起來還算舒適的扶手椅和一個小壁爐;一扇凸窗正對著下方一個被高牆圍起、種著幾叢耐陰植物的狹小庭院。雖然家具都帶著歲月的痕跡,但收拾得一塵不染,亞麻布的床單和窗簾散發著陽光曝曬後的幹淨氣味,與樓下那種堆積著曆史塵埃的氛圍截然不同。
陳維將皮箱放在床邊,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簡單整理了一下寥寥無幾的行李,他將那枚家傳古玉從貼身內袋取出,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其放在了枕頭底下。那溫潤的觸感和隱隱傳來的暖意,在此刻陌生的環境中,成了他唯一熟悉的心靈慰藉。
窗外,林恩城的夜晚並未沉寂。遠處工廠區傳來的隱約轟鳴,如同城市永不停歇的心跳,偶爾夾雜著蒸汽管道泄壓的尖銳嘶鳴,或是夜歸馬車的蹄聲與車輪碾過石路的轆轆聲。但這些聲音,比起白日的喧囂,已經模糊了許多,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他在書桌前坐下,就著桌上那盞小巧的煤油燈(艾琳告知他店內煤氣燈隻在公共區域使用),攤開信紙,準備給遠在東方的家人寫一封報平安的信。筆尖在粗糙的紙麵上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盡量描述旅途的見聞,林恩城的宏大與奇特,避開了那些光怪陸離的感知和內心隱隱的不安。他提到已安全抵達維克多教授推薦的住所,一位霍桑女士經營的古董店,環境清幽,主人……他停頓了一下,寫下了“頗為友善,且對古物頗有見識”。
寫完信,吹熄燈火,房間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遠處煤氣路燈的微光,透過薄霧和玻璃,在室內投下模糊昏黃的光斑。身體的疲憊催促著他入睡,但精神的弦卻依舊緊繃。他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著自己清晰的呼吸聲和心跳,意識在清醒與迷糊的邊緣徘徊。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已是深夜,萬籟俱寂,連遠處工廠的轟鳴也似乎停歇了。
就在這時,那被暫時隔絕的“低語”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並非如同白日在碼頭和街道上感受到的那種彌漫性的、混雜的哀鳴。這一次,它更加集中,更加……具有指向性。仿佛就在這棟建築內部,在他所處的空間周圍,有什麽東西正在“說話”。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非人的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於他的意識層麵。它像是無數細碎的、意義不明的音節在竊竊私語,又像是古老的齒輪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自行轉動發出的摩擦,還夾雜著某種……液體滴落、或是能量流動的汩汩聲。這聲音並非單一的源頭,仿佛來自四麵八方——牆壁之後、地板之下、甚至……天花板之上?
陳維猛地睜開雙眼,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
八大回響的衰減之音依舊作為背景存在,如同持續的低音伴奏。但那更加清晰的、仿佛近在咫尺的私語,卻與它們截然不同。它更……“活躍”,更……“有意識”?不,或許用“有目的”來形容更貼切。它似乎在探尋著什麽,又或者在……呼喚著什麽?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他感覺到枕頭底下的古玉,開始散發出比之前更明顯的暖意,甚至微微震動起來,仿佛在與那無形的低語相互呼應。
他輕輕坐起身,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黑暗中,他的眼睛逐漸適應,能勉強看清房間內家具的輪廓。那低語聲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尤其是在靠近房間內側牆壁,也就是與店鋪主體相連的那麵牆的方向。
他赤著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到那麵牆邊。將耳朵貼近冰冷的、貼著老舊壁紙的牆麵。
聲音似乎更響了。不再是模糊的雜音,他依稀能分辨出其中似乎夾雜著某種……斷斷續續的、仿佛詠歎調般的旋律?還有極其輕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聲響。同時,一股極其微弱的、類似金屬和臭氧混合的氣味,若有若無地鑽入他的鼻腔。
這絕非尋常老舊房屋該有的動靜。也不是老鼠或管道能發出的聲音。
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地下室。白天艾琳·霍桑並未提及,但這棟建築很可能存在地下室。這些聲音,是否來自下方?
他猶豫著,是否要冒險出去探查。這無疑是魯莽的,尤其是在一個完全陌生、且明顯隱藏著秘密的地方。但強烈的好奇心與那股被呼喚的感覺,如同貓爪般撓抓著他的內心。
就在這時,那低語聲驟然發生了變化。
其中一種聲音,那仿佛詠歎調般的旋律,陡然拔高,變得尖銳而急促,充滿了某種……警示的意味?而另一種,那刮擦玻璃般的聲音,則變得更加響亮、更加刺耳,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侵略性。
枕頭下的古玉震動得更加明顯,暖意幾乎變得有些灼熱。
陳維的心髒狂跳起來。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在房間內凝聚,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他不再猶豫,輕輕擰開房門把手,閃身來到二樓的走廊上。
走廊裏一片漆黑,隻有樓梯口的方向,從一樓店鋪的門縫下,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燭火般搖曳的光亮。那奇異的低語和摩擦聲,似乎正是從樓梯下方,以及更深邃的、可能通往地下室的方向傳來。
他扶著冰涼的木質欄杆,小心翼翼地向下走了幾級台階,盡量不發出任何吱呀聲。越往下,那聲音越是清晰,那混合著金屬與臭氧的氣味也越發明顯。他甚至能感覺到周圍空間的“回響”背景都在微微波動,仿佛被下方的某種活動所擾動。
就在他下到樓梯轉角,即將能看到一樓店鋪部分景象時——
“吱呀——”
一聲輕微的、但在此刻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的開門聲,從一樓某個方向傳來(並非店鋪正門,似乎是更內側,可能是通往後麵生活區域或者……地下室的門?)。
所有的低語聲、摩擦聲、乃至那詭異的詠歎調,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扼住。
整個建築內部,陷入了一片死寂,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死寂。
隻有陳維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邊咚咚作響。
他僵在樓梯轉角,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目光緊緊盯著下方那片被微弱光暈勾勒出的黑暗。他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或者說,有什麽人,正站在那扇剛剛打開的門後,靜靜地……聆聽著。
幾秒鍾後,一個平靜的、他不久前才聽過的女聲,在死寂中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仿佛穿透了黑暗,直接傳入他的耳中:
“陳先生,深夜不寐,是有什麽需要嗎?還是說……這裏的‘安靜’,讓你不太習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