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靜默者的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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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在呼吸。
    不是比喻。那從平台裂縫中滲出的、粘稠如瀝青的陰影,真的在呼吸——一起,一伏,邊緣微微舒張又收縮,像某種巨大生物沉睡中的肺葉。每一次舒張,就有一層稀薄的黑霧彌漫開來,帶著腐爛的甜味和金屬鏽蝕的酸氣,鑽進人的口鼻,黏在皮膚上,冰冷濕滑。
    塔格的斧刃已經垂下了。不是放棄,而是獵人的本能告訴他:這東西不是能砍死的。它沒有要害,沒有形體,甚至沒有“敵意”——隻有一種更原始、更空洞的饑餓。對光,對熱,對一切“回響”痕跡的饑餓。
    艾琳半跪在地,手指死死摳進黑石地麵的縫隙裏。胸針的裂紋深處,那點灰光已經微弱得像將熄的餘燼。鏡海回響在她體內近乎枯竭,每一次試圖凝聚,都像在幹涸的河床裏挖掘,隻能刨出帶血的沙礫。她抬起頭,灰綠色的眼眸望著前方那片緩緩逼近的黑暗,瞳孔裏倒映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深深的疲憊。戰鬥太多了,失去太多了,這條隧道到底還有沒有盡頭?
    然後,陳維來了。
    沒有光芒萬丈,沒有空間撕裂的巨響。他就那麽浮現出來,像從一幅陳舊油畫的背景裏,慢慢顯影出原本就存在的人物。暗金色的輪廓還有些虛幻,邊緣微微蕩漾著時光的漣漪,但那雙眼眸——那兩渦緩慢旋轉的時之沙——已經真實不虛地落在了她和塔格身上。
    艾琳的呼吸窒住了半秒。不是驚喜,而是一種尖銳的、混合著難以置信和揪心疼痛的複雜情緒。他變了。雖然輪廓依舊,但那種感覺……更遠了,更冷了,像雪山巔峰亙古不化的冰,映著陽光,卻沒有溫度。隻有在那雙時之沙眼眸的極深處,偶爾掠過的一絲極淡的、屬於“陳維”的專注時,才能抓住一點點熟悉的痕跡。
    “你……”她想問你怎麽上來的,你的身體呢,下麵發生了什麽。但話堵在喉嚨裏,變成一陣壓抑的咳嗽。
    陳維的暗金色投影微微轉向她。沒有言語,但一股溫潤平和的時序波動拂過她周身。不是治愈的力量,更像是將一片混亂狼藉的沙地,用看不見的手輕輕撫平。體內那些因反噬而橫衝直撞的鏡海回響碎片,在這股波動下奇異地安分了些許,雖然力量未複,但痛楚稍減。
    他“看”向塔格,微微頷首。獵人緊握斧柄的手背青筋跳動了一下,沉默地回以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還活著,還能戰。
    陳維的目光掃過巴頓和索恩。巴頓身上的暗紅光芒在黑暗的壓迫下明滅不定,那“鍛打聲”時斷時續,仿佛在與無形的重壓角力。索恩……生命之火已經微弱到幾乎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隻有羽毛護符偶爾的閃爍,證明他還未被徹底拖走。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蔓延的黑暗上。
    “原初之癌,”他的意念直接傳入艾琳和塔格的腦海,平靜,簡練,像在陳述一個早已確定的公式,“遺跡收容失效。它在吞噬回響本源。”
    塔格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像是受傷野獸的警告。艾琳閉上了眼睛,又猛地睜開,裏麵最後一點恍惚被燒盡,隻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有辦法嗎?哪怕隻是……拖住?”
    陳維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暗金色投影似乎更凝實了一分,時之沙眼眸中,無數細碎的光點在瘋狂推演、計算。他在檢索剛剛從第九回響痕跡中獲得的龐大信息,尋找任何可能的應對策略。淨化核心……位置在死地。強行共鳴幹擾……需要力量和時間,而兩者他們都沒有。那麽……
    他的推演戛然而止。
    因為“它”來了。
    不是黑暗洪流。黑暗雖然恐怖,但它是一種“自然”的、盲目的吞噬。而此刻降臨的,是另一種東西——一種人為的、精準的、帶著明確意誌的抹除。
    平台另一側,那片相對完整、尚未被黑暗汙染的岩壁陰影,忽然“淡”了下去。
    不是變暗,而是像有人用橡皮,在那幅名為“現實”的畫麵上,輕輕擦去了一小塊色彩。陰影還在,岩壁紋理還在,但它們的“存在感”被突兀地削弱了,變得模糊、透明、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觀看。
    然後,三個身影從那片“被擦淡”的區域裏,走了出來。
    深灰色的長袍,毫無裝飾,布料吸收著周圍本就昏暗的光線,讓他們看起來像是三個立體的剪影。兜帽低垂,遮住麵容,隻有線條僵硬冰冷的下頜裸露在外。他們的步伐完全一致,抬腳,落下,無聲無息,像三個被同一根線牽引的木偶。
    靜默者。
    艾琳的呼吸瞬間屏住。塔格全身肌肉繃緊到了極限,獵人的直覺瘋狂尖嘯——危險!比黑暗更純粹的危險!不是獠牙和利爪,而是某種對“存在”本身的否定!
    陳維的暗金色投影靜靜懸浮,時之沙的旋流似乎加快了一絲。他“感覺”到了。這三個人身上,纏繞著一種與第九回響空洞周圍那些“沉寂封印”同源的、但更加“主動”和“尖銳”的氣息。他們是“寂靜革命”的繼承者,是錯誤道路的執行官。
    三人停下,呈三角站位。為首者微微抬頭。兜帽陰影下,兩點幽光——沒有絲毫人類情感,隻有絕對理性和執行意誌的冰冷光點——精準地鎖定了陳維。
    沒有言語交鋒,沒有氣勢壓迫。甚至沒有明顯的敵意。
    隻有一道冰冷、平板、如同生鏽齒輪摩擦又隔著厚重冰層傳來的聲音,直接鑿進三人的意識深處:
    “變量確認:‘橋梁’。異常等級:危殆。關聯汙染源爆發。執行清理協議:抹除變量,封鎖汙染。”
    命令下達的瞬間,三人動了。
    動作依舊不快,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精準同步,仿佛演練過千萬遍。
    左側的靜默者抬手,五指張開,對著平台邊緣蔓延最快的一股黑暗洪流,虛虛一“按”。
    沒有光芒,沒有衝擊波。但那股正瘋狂吞噬岩石、扭曲光線的粘稠陰影,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絕對光滑的牆壁,猛地一頓!它前端的部分甚至開始倒退,不是被擊退,而是像錄像倒放一樣,蠕動著縮回了裂縫邊緣,仿佛被某種更高階的“寂靜”規則強行壓製、撫平。
    中間首者的靜默者麵向陳維。他從袍袖中抽出一把短劍。劍身狹長,暗啞無光,沒有任何符文或裝飾,普通得像鐵匠鋪裏最廉價的次品。但他握劍的姿勢——劍尖並非指向陳維的投影,而是微微下垂,指向陳維投影與下方聖殿本體之間,那條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存在的“因果聯係”——讓陳維的靈體核心驟然傳來一股針刺般的寒意!這把劍,能斬斷的不僅僅是物質。
    右側的靜默者,幽冷的目光轉向艾琳和塔格。他沒有做出任何攻擊姿態,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然而,就在被他目光觸及的刹那,艾琳感覺周圍的世界猛地“褪色”了。聲音變得遙遠模糊,光線暗淡下去,連自己體內試圖重新凝聚的鏡海回響,都像被凍住的溪流,凝滯、晦澀,幾乎無法調動!塔格更糟,他發現自己連抬起手臂都變得無比艱難,周圍的空氣仿佛變成了透明的凝膠,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阻力。這是“存在感剝離”與“空間遲滯”的複合領域,無聲無息,卻將他們牢牢釘在原地,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壓製汙染,鎖定根源,控製幹擾。分工明確,配合無間。沒有憤怒,沒有急躁,甚至沒有“戰鬥”的情緒。這隻是一次“清理”,一次針對係統錯誤和汙染源的“格式化”操作。
    為首者手中的暗啞短劍,緩緩抬起。劍尖依舊沒有對準陳維的投影,而是沿著那條無形的因果線,似乎在測量、在鎖定最脆弱的那個“節點”。一旦斬下,斷絕的可能是陳維與本體、與晉升根基、甚至與時空坐標的聯係。
    艾琳目眥欲裂,她想喊,想動,想用最後的力量去幹擾,但身體和回響都被那冰冷的目光“凍”住了,連聲音都發不出。塔格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掙紮聲,肌肉賁張,卻隻能讓斧柄在手中顫抖。
    陳維的暗金色投影依舊懸浮。他沒有去看那把致命的短劍,沒有試圖掙脫那無形的鎖定。他的時之沙眼眸,越過了靜默者,越過了蔓延的黑暗,落在了平台中央,那枚在多重壓迫下光芒明滅不定、旋轉軌跡都開始出現紊亂的暗藍色“源核”寶石上。
    一個近乎自殺的念頭,在他那情感淡漠卻邏輯清晰的意識中,清晰浮現。
    靜默者的短劍,舉到了最高點,即將沿著因果線落下。
    黑暗洪流在短暫的壓製後,開始更加狂暴地衝擊那無形的“寂靜之壁”。
    艾琳的指尖摳出了血。
    塔格的視線開始模糊。
    就在這時間仿佛凝固的絕殺一刻——
    陳維的暗金色投影,動了。
    他沒有防禦,沒有躲閃,甚至沒有去幹擾那把短劍。
    他將投影中僅存的、維持自身存在的大部分力量,連同剛剛降臨時就悄然纏繞在靈體核心的那縷來自第九回響空洞的、冰涼而沉重的“歎息”之意,全部抽出,化為一道無形無質、卻帶著強烈時序擾動和“歸零”渴望的意念衝擊,不再是針對任何敵人,而是筆直地、毫無保留地、轟向平台中央那顆“源核”寶石!
    他要做的,不是攻擊靜默者,也不是驅散黑暗。
    他要在絕境的油鍋裏,投入一顆最大的火星。
    他要引爆“源核”,將這勉強維持遺跡最後平衡的能量心髒,徹底點炸!製造一場無差別席卷一切的、最純粹的能量風暴!
    既然都是死路,那就讓所有人,包括這片汙濁的黑暗和這些冰冷的執行者,一起在規則的亂流中——
    同歸於盡!
    暗金色的意念流光,撞上了旋轉的“源核”。
    時間,在這一刻,真的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