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鋼鐵的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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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向下,深入骨髓的寒意取代了熔爐區殘留的燥熱。空氣變得凝滯,帶著一股陳腐的、類似古墓深處積塵與冷金屬混合的味道。每隔一段距離,鑲嵌在牆壁裏的應急光源發出慘淡的暗紅色光芒,非但不能驅散黑暗,反而將扭曲的影子拉長投在粗糙的岩壁和冰冷的金屬構件上,更添幾分詭譎。
塔格背著昏迷的索恩走在最前,獵人的感官放大到極限,捕捉著每一絲異響和氣流變化。羅蘭背負著陳維緊隨其後,每一步都走得沉穩,盡量減輕顛簸。艾琳攙扶著巴頓,感受著他身體的沉重和無法抑製的輕微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強行壓榨殘破軀體所帶來的生理反應。赫伯特走在最後,手中緊握著一截撿來的、鏽蝕但沉重的金屬管,充當最後的武器。
巴頓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壓在艾琳身上,他的呼吸粗重而灼熱,噴出的氣息帶著淡淡的血腥和鐵鏽味。每一步邁出,他腿上和身上的傷口都在撕裂、滲血。但他沒有哼一聲,隻是用那雙燃燒著黑暗怒火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仿佛要將這無盡的黑暗通道瞪穿。
“鐵匠的憤怒”沒有咆哮,它在他體內沉默地沸騰,如同被強行封在破損熔爐裏的鐵水,尋找著每一個裂縫想要噴薄而出。他能感覺到,自己那微弱卻頑固的“心火”,正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強行刺激著幾乎枯竭的“鑄鐵回響”本源,榨取著每一分可以用來戰鬥、可以用來複仇的力量。這很痛,痛徹靈魂,但比起之前被當成“鐵料”扔進“淨蝕熔爐”裏燒灼、抽取的無力與屈辱,這痛楚反而讓他感到一種近乎病態的真實——他還在反抗,他還活著,他還能戰鬥。
“前麵……有東西。”塔格突然停下腳步,壓低聲音。他側耳傾聽,“不止一個……移動很規律……像是……巡邏的?”
暗紅色的光暈中,前方通道出現了一個較為開闊的岔口。岔口中央,矗立著三個高大的身影。
那是三具人形的金屬構裝體,高度接近三米,通體由某種啞光的暗灰色合金鑄造而成,關節處有能量管線隱約發光,軀幹上蝕刻著靜默者的簡化徽記——眼睛與鎖鏈。它們沒有頭顱,取而代之的是安裝在肩膀位置的、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鑲嵌著多枚複眼水晶的半球形感應器。手臂末端不是手掌,而是可變換的模塊——此刻呈現的是帶著能量鋸齒的鏈鋸形態和噴射口。
它們靜靜地站在岔口,如同三尊冰冷的殺戮雕像,感應器上複眼水晶的幽光緩緩掃視著通道。
“靜默者的‘清道夫’型號,”赫伯特聲音發緊,“比之前在觀測塔井底遇到的維護機械更高級,專為戰鬥和清除設計。它們的合金外殼對物理和能量攻擊都有很高的抗性,模塊化武器可以應對多種情況。麻煩了。”
他們的狀態,根本經不起一場硬仗。
艾琳的心沉了下去。她看了一眼巴頓,後者眼中的怒火更盛,但身體狀態顯然無法支撐高烈度戰鬥。她又看向塔格背上的索恩和羅蘭背上的陳維,絕對不能在這裏被拖住。
“能繞過去嗎?”艾琳低聲問塔格。
塔格搖頭:“岔口另一邊是死路,牆壁完整。要麽回頭,要麽……從這裏過去。它們是活動的,但巡邏範圍似乎限定在這個岔口區域。”
回頭?後麵是失控的熔爐區和可能被驚動的其他守衛,無路可退。
巴頓的手,猛地握緊了艾琳攙扶他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她生疼。“放……開我。”他嘶啞地說。
“巴頓,你現在的狀態——”
“老子知道!”巴頓打斷她,聲音像是兩塊生鏽的鐵在摩擦,“所以……才要快點解決。”
他掙脫了艾琳的攙扶,身體晃了一下,但立刻用意誌強行穩住。他佝僂著背,拖著幾乎無法用力的傷腿,一步步,緩慢卻無比堅定地,朝著那三具“清道夫”走去。每走一步,他殘破的身體裏,那微弱的心火就燃燒得更旺一分,榨取出的、帶著鐵鏽與灰燼氣息的“鑄鐵回響”之力,開始在他周身縈繞,形成一層極其稀薄、卻散發著高溫扭曲空氣的暗紅色微光。
“巴頓!”艾琳想追上去,卻被塔格伸手攔住。獵人搖了搖頭,眼神示意她看。
那三具“清道夫”感應到了靠近的生命和能量反應,肩部的感應器齊刷刷轉向巴頓,複眼水晶鎖定。它們體內的能量核心發出低沉的嗡鳴,手臂末端的鏈鋸開始高速旋轉,發出刺耳的噪音,噴射口也亮起了蓄能的微光。
巴頓在距離它們大約十米的地方停下了。他沒有看那些致命的武器,而是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布滿灼傷、皮開肉綻、此刻卻微微泛出金屬光澤的手。
“……老子打了……一輩子鐵。”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眼前的金屬造物宣告,“什麽樣的料……沒見過?硬骨頭……脆骨頭……夾渣的……帶裂的……”
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然後,猛地握拳!
“哢嚓!”
一聲清晰的、仿佛金屬內部結構被強行扭轉、擠壓的脆響,從他體內傳來!他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但周身那暗紅色的微光驟然變得凝實、熾烈!
“你們這堆……用死人技術……拚出來的破爛……”巴頓抬起頭,眼中燃燒的黑暗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噴湧而出,“也配……在老子麵前……晃悠?!”
他邁開腳步,不再是之前的拖行,而是一種沉重、堅定、每一步都仿佛要將地麵踩裂的步伐,朝著三具“清道夫”發起了衝鋒!速度不快,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要將前方一切阻礙碾碎的恐怖氣勢!
“清道夫”的程序做出了反應。正麵的兩具同時啟動,鏈鋸揮舞,帶著切割空氣的厲嘯,一左一右交叉斬向巴頓!第三具則抬起噴射臂,鎖定巴頓的衝勢軌跡,準備用能量流覆蓋射擊!
“鑄鐵回響·殘火共鳴!”
巴頓低吼一聲,不閃不避,隻是將握緊的右拳,對準了迎麵斬來的鏈鋸,狠狠砸了過去!他的拳頭表麵,皮膚龜裂,露出下麵泛著暗紅金屬光澤、仿佛在高溫下熔融又凝結的詭異質地!
鐺——!!!
一聲遠超金屬碰撞應有的、如同巨鍾轟鳴的巨響炸開!狂暴的衝擊波混合著熾熱的氣浪向四周擴散!
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那具“清道夫”揮舞的、足以輕易切開鋼鐵的合金鏈鋸,在與巴頓那看似血肉之軀的拳頭接觸的瞬間,竟然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斷裂、崩碎!無數鋸齒碎片混合著火星四散飛濺!
不僅如此,一股肉眼可見的、暗紅色的熾熱震蕩波順著鏈鋸的斷裂處,如同病毒般急速蔓延而上,瞬間侵入了“清道夫”的整條手臂,並迅速向軀幹擴散!所過之處,那堅硬的暗灰色合金外殼,竟然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塊般,開始軟化、扭曲、泛起不正常的紅熱!
那具“清道夫”的動作驟然僵住,內部的能量回路發出劈啪的短路聲,感應器上的複眼光芒瘋狂閃爍、明滅不定。
巴頓的拳頭去勢不減,帶著崩碎鏈鋸的餘威和那股熾熱的震蕩波,重重砸在了這具“清道夫”的胸口正中!
咚!
沉悶的撞擊聲。沒有穿透,但被擊中的胸甲部位,瞬間向內凹陷出一個清晰的拳印,並且以拳印為中心,蛛網般的裂痕帶著紅熱的光澤,迅速蔓延開去!那具“清道夫”如同被攻城錘正麵擊中,龐大的身軀向後踉蹌,撞在身後的岩壁上,發出巨響,胸口的裂痕處開始噴濺出細小的電火花和融化的金屬液滴,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另一具“清道夫”的鏈鋸此刻才堪堪斬到巴頓身側。巴頓甚至沒有回頭,隻是左臂猛地向後一揮,小臂外側精準地格擋在了鏈鋸的側麵!
滋啦——!
刺耳的金屬摩擦切割聲響起,火星爆射!鏈鋸在巴頓的小臂上切割出深深的痕跡,皮開肉綻,甚至能看到下麵泛著金屬光澤的骨骼!但鏈鋸的切割也到此為止,它被卡住了,無法再深入分毫!
巴頓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左臂肌肉賁張,硬生生頂著高速旋轉的鏈鋸,將其格開!同時,他右腳重重踏地,身體借勢半旋,受傷的右腿如同鋼鞭般橫掃而出,狠狠抽在第二具“清道夫”的膝關節側麵!
哢嚓!
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那具“清道夫”的膝關節部位,合金構件應聲扭曲變形,整個下半身失去了支撐,轟然跪倒在地!
就在這時,第三具“清道夫”噴射臂的能量流蓄能完畢,一道熾白的、高度壓縮的能量束無聲無息地射向巴頓的後心!
“小心!”艾琳驚呼。
巴頓仿佛背後長眼,在能量束即將及體的瞬間,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側滑半步,同時將被卡住鏈鋸的第二具“清道夫”猛地向前一拽!
熾白的能量束絕大部分轟在了那具跪地的“清道夫”背上,瞬間將其背甲熔穿出一個大洞,內部的精密結構在高溫下迅速氣化、爆炸!剩餘的少部分能量擦過巴頓的肩頭,留下一條焦黑的灼痕,皮肉翻卷。
爆炸的衝擊將巴頓和那具被他拽著的、膝關節受損的“清道夫”一起掀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巴頓咳出一大口血,但他幾乎是摔倒的瞬間就掙紮著爬了起來,狀若瘋虎。他看也不看那具正在發生殉爆的第二具“清道夫”,猩紅的目光死死鎖定了第三具、也是最後一具“清道夫”。
那具“清道夫”似乎判斷出近戰的巨大風險,立刻放棄了噴射攻擊,肩部感應器轉動,試圖拉開距離,同時手臂模塊快速切換,從噴射口變成了發射某種高速穿刺彈的槍管。
但巴頓沒有給它機會。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非人的低吼,僅存的那點“心火”瘋狂燃燒,榨取出最後的力量。他雙手猛地插入身下冰冷的金屬地麵——那地麵其實是一種堅固的合金格柵。
“鑄鐵回響……殘渣……也是鐵!”
他雙臂肌肉如同鋼絲般絞緊,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扭曲撕裂聲,竟然硬生生將一大片焊接牢固的合金格柵從地麵上撕扯了起來!格柵邊緣參差不齊,閃爍著寒光,在他手中,變成了最原始、最狂暴的武器!
“給老子——碎!!”
巴頓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那片沉重無比、邊緣鋒利的合金格柵,如同投擲戰斧般,朝著最後一具“清道夫”猛擲過去!
格柵旋轉著,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咽和巴頓所有的憤怒與力量,精準無比地撞在了“清道夫”剛剛切換出的槍管上,然後餘勢不減,狠狠砸進了它的胸腹結合部!
轟!
巨大的撞擊力讓“清道夫”整個倒飛出去,嵌在它身上的合金格柵與它的金屬軀體劇烈摩擦、擠壓,發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槍管扭曲報廢,胸腹部的結構嚴重變形,內部的能量核心受到劇烈衝擊,發出不穩定的嗡鳴和過載的光芒。
它掙紮著想爬起來,但巴頓已經如同跗骨之蛆般衝到了近前。
沒有花哨的技巧,沒有多餘的動作。巴頓隻是高高躍起——這個動作幾乎扯裂了他腿上所有的傷口——然後,將自己那泛著暗紅金屬光澤、匯聚了最後心火之力的右拳,如同鐵匠的重錘,狠狠砸在了“清道夫”那已經變形的胸甲中心,也是能量核心的大概位置!
咚!!!
這一拳,比之前任何一拳都更加沉重,更加決絕。
“清道夫”的身體猛地一僵,胸甲徹底凹陷下去,裂痕遍布。內部的能量核心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悲鳴,光芒驟亮然後徹底熄滅。它眼中的複眼光芒也隨之黯淡下去,龐大的身軀無力地癱倒在地,不再動彈。
巴頓保持著揮拳砸落的姿勢,半跪在那具報廢的“清道夫”身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灼熱的氣息。他周身那暗紅色的微光迅速消退,皮膚上泛起的金屬光澤也褪去,露出下麵更加猙獰可怖的傷口和焦痕。強行催動、透支力量的後果開始反噬,劇痛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眼前陣陣發黑。
但他沒有倒下。他咬著牙,用顫抖的手臂支撐著身體,緩緩站了起來。他回頭,看向通道另一端,看向艾琳他們。
他的臉上沾滿了血汙和灰塵,眼神疲憊到了極點,但那深藏的怒火,依然在眼底最深處,固執地燃燒著。
“……走。”他嘶啞地說,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通道岔口,三具靜默者精銳的“清道夫”變成了冒著電火花和青煙的廢鐵。
鋼鐵的複仇,以最慘烈、最直接的方式,清除了眼前的障礙。
但所有人都知道,巴頓已經燃燒到了極限。下一次,這具殘破的軀體裏,是否還能榨取出如此決絕的力量?
艾琳和塔格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搖搖欲墜的巴頓。無需多言,隊伍快速穿過還彌漫著金屬焦糊味的岔口,繼續向前。
通道似乎開始向下傾斜得更厲害。前方,暗紅色的應急光源變得稀疏,黑暗更加濃重。但一種低沉的、規律的、仿佛巨型鍾表內部齒輪運轉的“滴答”聲,開始隱隱約約地從下方傳來。
隨著那“滴答”聲越來越清晰,空氣中的某種“壓力”感也在增強。那不是物理上的氣壓,而是回響層麵的某種“秩序”或“規則”的體現,讓人本能地感到壓抑和渺小。
赫伯特側耳傾聽,臉色微變:“這個聲音……還有這種規則感……我們可能接近‘校對核心’的外圍區域了。或者……是‘深寂觀測之間’的某種入口。”
巴頓靠在艾琳身上,努力抬起頭,望向聲音和壓力傳來的方向。他的眼神疲憊,但那份怒火並未熄滅,反而因為靠近目標,變得更加冰冷、更加凝練。
複仇的下一站,似乎就在前方。
而代價,正在他們每個人身上,無聲地累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