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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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鑫受驚地跑下樓,心髒劇烈跳動,不確定剛剛有沒有被孟晉發現是他。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這個孟總年紀輕輕,眼神卻嚇人得很,在與他對視的那一瞬,他血都涼了。
他呼哧喘氣地跑到樓下,假裝散步,見一直沒人追上來,才放下心,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程茉莉這個賤人,在他麵前裝貞潔烈女,連手都不讓碰一下,結果新老板才來幾天兩人就攪和到一塊了,順從地被人家摟著親,一點都不反抗,看新孟總帥氣多金就這麽上趕子。
發散聯想起孟晉第一天來的場景,他更加篤定。怪不得孟總一直盯著後麵看不說話,恐怕第一眼就上心了!
淫者見淫的張建鑫當然不會知道,他眼中的這對“奸夫*淫*婦”,實際是完全合法的夫妻關係。
程茉莉往臉上撲了一把水,鏡子裏的女人腮頰緋紅,嘴唇微腫,誰都能猜到她在孟晉的辦公室裏幹了什麽。
一股羞燥遲遲地翻湧上來,她捂住臉,可還是控製不住地回憶起剛剛的事。
她越想越覺得,孟晉真是一個很,嗯,很不同的男人。
程茉莉很早就被家裏催著相親。金巧榮和程振德雖然在大城市打拚多年,但觀念依然很舊式。
從二十四歲起,到認識孟晉為止,她累計相親不下三十次。一個又一個的男嘉賓流水線一樣坐到她麵前,治好了她校園時期遺留下來的那點對異性的憧憬。
拋卻寥寥幾位尚算正常禮貌的,許多男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大男子主義。
但孟晉不一樣。
例如剛剛,他前腳還麵若冰霜,後腳就能幹脆利落地向她道歉,好像低頭認錯這件事並沒有多麽困難、多麽傷男人的自尊。
她哪裏知道,她老公根本就不是人類,又怎麽可能會有人類的價值觀?
對賽涅斯來說,他的首要目的是維護這段關係。
從妻子的眼淚裏,他意識到人類的婚姻絕沒有看上去的簡單,蘊含著許多複雜而矛盾的潛規則。
它要求雙方坦誠彼此的秘密,不管是偽裝身份的家庭情況還是他第二天要來公司的消息,都要事無巨細地告知妻子。
他的妻子生理和心理又是這樣柔弱,隻是說兩句話就要流淚。
程茉莉從休息室走出來,孟晉坐在沙發上,兩條長腿交疊著,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
看她出來,又站起身。
程茉莉情緒平複,這會兒再見到他的臉,就有些尷尬。
她錯開他的視線,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我真的隻是覺得大家知道了之後相處就不自然了,怕公司裏傳閑話,沒有什麽別的人。”
孟晉“嗯”了一聲,他說:“我很抱歉之前向你隱瞞了我的身世。以後我會避免同樣的情況發生。”
見他這麽鄭重其事,程茉莉心頭殘存的不悅也煙消雲散。
她認為既然說開了,這件事就此翻過篇了。
可孟晉卻沒有立刻放她走。
她的手腕一涼,男人輕輕地拽過她:“所以,茉莉,你也會這樣做,對嗎?”
我想毫無遺漏地清楚你的每一件事,可以嗎?會過分嗎?
明明是很緩和的語氣,可男人的臉貼得很近,隆起的眉弓落下一片暗影,籠罩在其間的瞳孔黑得不透光。
他握著她的手臂,涼絲絲的。孟晉的體溫總是很低,程茉莉驀地想起他紋的那條蛇。
她從毫無根據的想象中掙脫出來,發覺自己的臉居然有點僵。
怎麽回事?莫名生出怯意的程茉莉咽了咽口水,胡亂點點頭:“當然。”
她直覺不太對,可老公虎視眈眈地盯視著她,實在很難不答應。
於是,她就這樣將自己的底線無限製地敞開,成功侵入其中的孟晉笑了,他說:“謝謝。”
程茉莉還沒搞懂他在謝什麽,孟晉彎彎的唇壓過來,親昵地貼在她柔軟的側臉。
他像是全然沒注意到,在他自以為是的安撫下,妻子的身體反而越來越僵硬。不過就算發現了,賽涅斯也不會放過她,隻會故意抱得更緊。
說到底,軟弱的、害怕的茉莉能怎麽樣呢?隻能乖乖地被老公抱了又抱、親了又親,才被準許離開。
程茉莉鬼鬼祟祟地繞道,坐回工位。她刻意忽略了孟晉有些不尋常的表現,為自己解決了一個潛在的隱患而高興。
因為這種鬆弛的心態,她都沒有去在乎下午匯報工作時張建鑫的視線。那視線除了令人不適,還夾雜著一股輕蔑。
他犯什麽病?
程茉莉暗自嘀咕,孟晉成了新老板之後,張建鑫規矩了很多,成天安安分分地縮在辦公室處理工作,怕觸到這位年輕上司的黴頭。
偏偏今天舊態複萌。她也沒多想,渾身惡寒地逃離了他的視線範圍。
說開之後,孟晉沒再強求她一起坐車回家。
程茉莉剛係上圍裙,門鎖就被孟晉打開了。
以前他在恒駿工作的時候,下班回來,程茉莉差不多都做完飯了。
她餘光一掃,加快手頭的速度,說道:“你回來啦?要不先去洗澡吧,我這裏還需要一段時間。”
“需要幫忙嗎?”
本該空蕩蕩的左側忽地響起他的聲音,正在打雞蛋的程茉莉手下一哆嗦,差點把蛋殼掉進碗裏。
一偏頭,孟晉靜悄悄地站在旁邊。
還好她逐步習慣偶爾走路像潛在影子裏的老公,短暫的驚嚇過後,程茉莉遲疑地說:“……要是可以的話,你把那個茄子切一下吧?切塊兒就行。”
孟晉沒說會不會,簡短地說:“好。”
雖然程茉莉並不對孟晉的刀工抱有多大期待,卻也沒想到她炒個雞蛋的功夫,回頭瞧了一眼,就眼睜睜地目睹到他切到了手指。
刀刃破開指腹,鮮血霎時漫溢而出,淌到手下,孟晉卻好似不疼不癢,他抬起染血的刀刃,繼續切菜。
程茉莉被這詭異的一幕刺激得呆了兩秒,很快她反應過來,聲線都在發抖:“別動了別動了,把刀放下,你切到手了!”
她撲過去,把他硬拉到水龍頭下衝洗傷口。
賽涅斯低下頭,見她的手覆上來,快速地按壓在手指根部的兩側,另一隻手急慌慌地把頭上的發繩扯了下來。
他觀察得很仔細。用人類的話說,賽涅斯認為妻子是很嬌氣的。果然,因為動作太粗暴,她扯疼了頭皮,輕嘶了一聲。
但她完全顧不上,而是把發繩小心地在他指根處繞了幾圈。
賽涅斯的目光挪到她難掩擔憂的臉上。他漫無目的地想,隻是一個小傷口——在他們的觀念裏,這根本不能被稱之為傷。
索諾瓦族並非自然演化的種族,他們最初是一種被創造出的生物武器,專司戰爭。
他們的造物主早已滅絕在曆史的長河中,而索諾瓦族卻頑強地存續了下來,他們從未停下過征伐與掠奪的步伐,掀起的戰火遍布星係。
好戰刻在他們基因裏,而受傷在所難免。賽涅斯作為其中最狂熱的個體之一,曾經受過比這嚴重得多的傷。
有次他被一種星球防衛裝置轟去小半身體,但他依然在被殺死之前率先割下了他們的腦袋。
即使如此,賽涅斯也不會死。他在巢穴獨自療傷,旺盛的生命力使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恢複戰鬥力。
這一次失誤,也隻是因為人類手指遠不如他本體靈敏,賽涅斯也極少會用到如此原始的刀具,雙重原因下導致的後果。
可她顯然不這麽不覺得。
妻子的溫度暖燙了她接觸的那片皮膚。止住血,她捧著他的手,撅起嘴唇,朝那道不值一提的小傷口吹了吹。
她微微蹙起眉:“你怎麽都沒反應,疼不疼啊?”
不,不疼。甚至沒有你吹的風重。
他挪開目光:“還好。”
程茉莉很放不下心,她拉著自己這段時間總是時不時受點傷的老公到沙發坐下,從醫藥箱裏翻倒出碘伏和創口貼。
處理好了,她不許脆皮老公再亂動。好在孟晉這次估計也是真疼,盯著那根被包紮好的指頭,很新奇似的。
程茉莉折返回廚房,看到砧板上殘留的血跡,回想起剛剛孟晉麵無表情的那一幕,她後背發涼,趕緊衝洗掉了。
可疑惑卻不停上泛,為什麽孟晉表現得這麽平靜呢?就好像、好像那不是他的手一樣。
程茉莉越想越害怕,使勁搖了搖腦袋,覺得自己恐怖故事看多了,在這兒瞎想。
可能隻是單純不怕疼,世界上有很多體質不同尋常的人,而孟晉隻是碰巧比較特殊罷了。
夜裏入睡前,程茉莉剛想關上燈,突然想起孟晉的傷,湊過去問:“創可貼會不會太緊了,需要換一個嗎?”
她有點迷糊了,半闔著眼睛。臉頰靠在他的肩頭,擠出一點肉,氣息輕柔柔地灑下來。
孟晉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程茉莉等了片刻,眼睛差點眯上,才等到他說話。
“不用。”
程茉莉這才安心地躺回去睡了。
賽涅斯撕開創可貼,原處隻剩一道淺白的線,隻用幾個小時,就要完全愈合了。
索諾瓦族根本不需要如此多餘的關心和包紮,哪怕裸露在外,也不會影響愈合速度。
夜色籠罩著妻子熟睡的臉,女人的長發越過了枕頭的邊界,勾勾纏纏,跑到他的地盤來。世界萬籟俱靜,耳畔隻剩妻子的呼吸聲。
賽涅斯重新貼了回去。
*
孟晉連著去了公司四天,禮拜五,他需要回恒駿一趟向孟宏述職。這次他提前告知了程茉莉。
早晨起床,窗外飄著稀瀝瀝的小雨。程茉莉眼皮跳了跳,這是上天在憐憫地提醒她今天要走黴運了。
走出小區五十米,一輛車呼嘯而過,濺起的水流直往程茉莉身上呲,她躲閃不及,被澆了個正著。
可惡,跑那麽快,她都沒看清車牌號!
她憋著滿肚子的氣,回去換了一身衣服,也不坐地鐵了,乘電梯到達地下車庫,直接開車通勤算了。
人有的時候真的不能靈機一動。
被堵在擁擠的車流中進退兩難,程茉莉欲哭無淚。
不會要遲到了吧?她焦慮地看了眼手機,隻剩十五分鍾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以堪比蝸牛的速度挪到路口,信號燈由綠轉紅,好了,又過不去了。
程茉莉剛踩住刹車,車身猛地一震。
她忙攥穩方向盤,朝車後鏡慌張望去,一輛白色轎車赫然貼著她的車屁股,腦子嗡地響了一下——被追尾了!
搞什麽,她難得開一次車,今天也太倒黴了吧?
下車的她還在發懵,肇事者也走了出來。
是個男人,而且是姿色十分不錯的男人。
卷發,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氣質溫文爾雅,約莫二十五歲上下。
看到程茉莉,他歉意地說:“抱歉,我太著急趕路了,店裏有些急事。我全責,好像給你蹭掉了兩處漆,實在對不起,耽誤了你的時間和精力。”
對方言辭誠懇,認錯態度積極,免去了彼此扯皮的功夫,很容易叫人生出幾分好感。
見沒造成太大的損失,好脾氣的程茉莉很體諒他:“沒事的,我也理解你上班趕時間,我們盡快處理一下。”
說罷,將碰撞部位、車牌號和兩車位置逐一拍好照,雙方交換聯係方式。
他說:“我叫沈回舟,號碼是……”
程茉莉依言在備忘錄中輸入。
低著頭的她渾然不察,這個她第一印象中謙遜溫和的男人緩緩眯起眼,視線刺在她的身上。
真是不知廉恥。
她知不知道,她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幾乎每一寸皮膚,都沾滿了那個怪物的氣味。
【伴侶之間不存在隱瞞。】
【因暴露風險,未在痊愈後立刻解除包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