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哀怨如藤,纏頸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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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阿黛拉的室友吉娜,最先察覺到的就是這片死寂。
明明昨天睡前,這個家夥還在床上瘋得像隻上躥下跳的兔子,可今天一回到宿舍,她就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隻是呆呆地坐著,目光空洞地投向虛空。
吉娜在心裏歎了口氣,決定置身事外。
阿黛拉的煩惱自成一個世界,外人擅闖,隻會迷失方向。
她試著忽略那道視線,埋頭看自己的書,可那道目光像藤蔓一樣纏了過來,無聲無息,卻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
吉娜感覺自己的後背,幾乎要被那股哀怨燒出兩個洞來。
“……唉。我的大小姐,你又怎麽了?”
最終,吉娜還是認命地踏入了那片禁區。
那片阿黛拉的精神世界,比五階空間魔法的符文還要繁複,還要無解。
果不其然,又是些“麵包最好從世界上消失”、“惡心的感覺堵在喉嚨口”之類的胡言亂語。
然而……
“我好痛。”
吉娜的動作一頓:“嗯?”
“心髒……好痛。”
那聲音裏不帶一絲玩笑的認真,讓吉娜的心猛地揪緊了。
她一把掀開被子,幾步走到阿黛拉身邊。
“真的假的?你受傷了?”
“嗯。上次魔法對抗賽的時候……”
“傷口裂開了?”
“醫生說,已經痊愈了。”
“在哪兒?我看看,過來。”
吉娜伸手,解開阿黛拉睡衣領口的兩顆紐扣,想替她檢查。
同為女孩,阿黛拉並沒有流露出抗拒。
不,與其說沒有抗拒,不如說……
‘神明在捏造人類時,究竟偏心到了何種地步?’
看著那片自己望塵莫及的風景線,吉娜在心底發出了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歎息。
她定了定神,輕輕撥開那片藍色的蕾絲,仔細查看。皮膚光潔如玉,沒有任何異樣。
既無淤青,也無傷疤。
“從外麵看,一點問題都沒有……你今天到底遇到什麽事了?”
“小賣部……來了新的兼職生。”
拜托,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讓她怎麽接?
“是上次魔法對抗賽上的人,二年級的學姐。”
“啊——麗芙學姐?”
吉娜想起來了,這幾天教室裏的男生們確實在嘰嘰喳喳地議論。
年級首席,格林伍德男爵家的千金。
不僅容貌驚為天人,對抗賽上那一手驅散魔法更是出神入化。
“真奇怪,她成績那麽好,想找什麽樣的實習沒有,怎麽會跑去小賣部打工?”
“是啊……”
“不管怎麽樣,最開心的肯定是那個小賣部的大叔吧。”
“嗯?為什麽?”
“這還用問?”吉娜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她,“那位學姐,不是漂亮得不像話嗎?”
“……”
“肯定是看上人家的美貌才錄用的唄。天知道背地裏安的什麽心,嘖……真惡心。”
一句話,像把尖刀,捅開了白天的記憶。
麗芙那張雪白的臉頰泛起緋紅,從櫃台後走出來時的恍惚模樣,和過去的自己,何其相似。
領受了那份滿溢的魔法之後,她也是那副樣子。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體驗。
呼吸亂了節拍,像早春冰層下奔湧的溪水,急於衝破桎梏。
雙腿軟得像新生的藤蔓,無力地絞在一起。
一股細密的酥麻感從小腹深處炸開,電流般竄遍四肢百骸,連鼻尖都泛起酸澀,淚意瞬間朦朧了視線。
他說過,那種魔法,從未傳授給別人。
難道說,老師他……
心口,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猛然攥住!
“阿黛拉?你沒事吧!?”
劇痛再次襲來,阿黛拉死死抓住胸口,一頭紮進了被子裏。
吉娜焦急的呼喚,隔著一層棉被,變得遙遠而模糊。
心髒好痛。
每一次收縮,都像是要被無形的力量捏得粉碎。
父親曾說,這是羅歇爾家不該擁有的東西。
姐姐曾說,她對我唯一的期望,就是像槍尖一樣,被磨礪得隻剩下鋒利。
魔法,就是以偏執裁剪世界,以狹隘定義真理。
要抵達至強魔道,就必須剜除心髒,根絕一切雜念。
“啊,唔……哈啊,哈啊……”
她張著小嘴,急促地喘息,卻怎麽也無法入睡。
羅萬與麗芙男爵,在櫃台前,並肩讀著同一本書,相視而笑的畫麵,如同烙印,在她的腦海中反複灼燒。
***
晨光熹微,羅萬的門前便迎來了一位訪客。
帕倫西亞學院的警衛,馬克。
“羅萬,這些……都是你訂的貨?”
他指著身後三輛滿載的貨車,那堆積如山的木材和家具,表情有些發懵。
羅萬隻看了一眼,太陽穴就開始隱隱作痛。這得整理到猴年馬月去。
“嗯,小賣部擴建要用的。”
“嘖,這要一件件檢查可就麻煩了。都得卸下來。”
“不用,魯希蘭商會的貨。”
“是嗎?那你一個人搬得動?”
羅萬聳了聳肩,示意用不著幫忙。
馬克似乎也樂得清閑,懶得把這三車東西全卸下來檢查違禁品,便點了點頭,隻遞過幾份文件。
“你核對下數量,在這兒簽個字。施工許可跟學院申請了嗎?”
“這是我的地。”
“啊,對。行吧,辛苦了。”
馬克走後,羅萬開始將馬車上的貨物小心翼翼地搬運到小賣部後方。
從用作梁柱和地板的厚重木方,到泡茶的精致茶具、置物架、水龍頭,再到一張張方桌和椅子,數量蔚為壯觀。
‘也就是說,叮叮當當把這些拚起來就行了。’
隨貨附帶的圖紙上,設計圖與效果圖一應俱全。
一根柱子就有他身高的三倍,這和拚裝玩具完全不是一個量級,但對羅萬的力量而言,難度倒也相差無幾。
不,或許拚玩具反而更難。
他甚至不需要工具。
羅萬撿起一枚長釘,對準預製板材的接口,拇指發力——那枚堅硬的鐵釘便如陷入豆腐一般,悄無聲息地沒入木中。
作業,就此開始。
比爾確實是用了心,送來的每一件材料都是頂級貨色。
巴赫蘭野生的黑檀木與紫檀,混著色澤赤紅的櫻花木,無一不是價值連城。
這點錢,恐怕連個零頭都不夠……
這麽一來,就算琳恩那女人說要來喝茶,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把人往外趕了。
雖然那份心機令人不快,但一想到即將落成的高檔新空間,這點讓步也就算不了什麽。
哐!
沉重的梁柱被他單手舉起,嵌入榫卯。
哐當!
巨大的牆板被精準地安放。
敲擊聲、拚接聲交織成獨特的勞作序曲,從清晨一直響徹到日上中天。
進度比預想的要快,這周之內,主體結構應該就能完工。
當然,離正式營業,恐怕還有些時日。
“店長。”
正當他埋頭苦幹時,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他回過頭,麗芙正端著水和毛巾,靜靜地站在那裏。
“休息一下吧。”
已經到她上班的時間了麽?
午餐和晚餐時段是小賣部最忙的時候,確實不能隻丟給她一個人。
說起來,肚子也餓了。
他站起身,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謝謝,男爵。”
“都說了,不用加男爵……”
嘴上雖這麽說,這位容易害羞的男爵小姐,心裏似乎並不排斥。
她讓他別再用爵位稱呼,嘴角卻噙著一抹淺笑,心情顯然不錯。
他拿起她遞來的毛巾擦汗,恰在此時,宣告正午的鍾聲響徹學院。
鐺——!鐺——!鐺——!
鍾樓上空,雪白的鴿群振翅高飛,和風拂麵。
對麵教學樓裏,學生如潮水般湧出,翻湧的長袍下擺匯成一片雲海。
再過片刻,這裏就會被人群擠滿,手頭的工作也該告一段落了。
他草草洗了把臉,擦去嘴邊的水漬,正想讓麗芙先進去,自己好整理現場。
“今天也會很忙。我把這些收拾一下就來,你先進去吧。”
“……”
“麗芙男爵?”
“……是,是!?”
不知在想些什麽,一直凝視著他臉龐的麗芙,像是受驚的小鹿,猛地回過神來,慌忙點頭。
“是、是的!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那就拜托了。毛巾……”
“我來收著就好。”
“不,我之後在二樓洗幹淨再……”
“我來收著。”
麗芙一反常態,竟踩著細碎的步子,主動走進了他伸手可及的距離。
一股甜而沉的香氣,像黑莓與雪鬆的薄霧,悄然將他包裹。
她的發頂剛好觸及他的下頜。
視線下移,是束得一絲不苟的圍裙,勾勒出那一把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腰肢。
“……那,我先進去了。”
就在羅萬目光凝滯的瞬間,一雙微涼的手指輕輕掠過他的頸側,取走了那條毛巾。
隨後,不等他反應,她便像逃跑一樣,迅速消失在小賣部的門後。
大概是她自己的私人物品,不想留在他這兒吧。
……可他還沒擦幹淨呢。
***
在大陸的兩大巨頭——潘海姆王國與莫納克聖國,信奉光之神赫拉的主神教擁有著無可撼動的地位。
即便將範圍擴大到南部的巴赫蘭公國與東部的薩克爾聯邦,其餘宗教也隻能在夾縫中生存,不成氣候。
因此,即便是與莫納克常年交惡的潘海姆,其王都與各大城市中,依舊遍布著光明神殿。
治愈前來求助的病患,便是祭司的天職。
其中,司祭更是專精“治愈”與“祝福”法術的專家,被視為最純粹的白魔法師。
帕倫西亞北部的光明神殿內,安德森的眼皮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
刺眼的白色。
冰冷的白色。
視野裏的一切,都被大理石的冷光與消毒藥水的味道填滿。
緊接著,痛楚如決堤的洪水,轟然席卷全身。
那瀕死的記憶,那被碾碎的傲慢,化作實質的劇痛,在他的每一根神經裏尖嘯!
“呃,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撕裂了神殿的靜謐,幾名司祭立刻圍攏過來。
治愈的咒文與藥水化作柔光,覆蓋在他扭曲的身體上,那股浪潮般的劇痛才稍稍平息。
他大口喘著粗氣,環顧四周。
一位年輕的副祭走上前,為他灑下聖水。
“您感覺好些了嗎?”
“哈……哈……這裏是……”
“光明神殿帕倫西亞分部。安德森子爵大人,您在一個月前,以昏迷狀態被送到了這裏。”
一個月?
參加入學典禮還恍如昨日,怎麽會過去了一個月?
他試圖抓住記憶的殘片,腦海中卻隻有一片粘稠噬人的黑暗。
那段記憶像一頭被囚禁的猛獸,在他的顱內瘋狂衝撞,卻拒絕展露真容。
‘不,不對。我明明……’
他抱著頭,在劇痛的間隙中苦苦思索。
待呼吸平穩後,一個畫麵終於衝破了黑暗。
他讓阿黛拉·西爾維斯特去偷麵包。
然後,在教學樓後,他拔出了劍……
“該死的……”
對了。是阿黛拉·西爾維斯特。那個賤人!
記憶的最後一幀,定格在她那張臉上。
沒錯,一定是她!
趁自己不備,用了什麽陰險的黑魔法!
“讓開,我要回學院。”
“您的身體還需要靜養。”
“給我滾開!!!”
安德森嘶吼著,踉蹌地從床上翻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跌跌撞撞地衝出神殿,每一步都牽動著撕裂般的痛楚,但那痛楚,反而點燃了他眼中複仇的火焰。
帕倫西亞學院的方向,就是他唯一的方向。
他要去找到那個女人。
然後,將她碎屍萬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