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拳碎冰,萬法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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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死寂的對峙中凝固、流逝。
    用北海鯨油澆築的燭火早已燃盡,最後一縷青煙也消散無蹤。
    教堂彩窗上凝結的冰霜,在死寂中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簌簌剝落。
    在這高聳的鍾樓之內,唯一能證明時間仍在流淌的,唯有昏迷的阿黛拉那遊絲般的呼吸。
    嗒!
    一聲輕響,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克莉絲汀動了。
    她右手長槍如一道離弦的冰矢,脫手擲出,直釘羅萬心口,身形卻鬼魅般向後飄退。
    羅萬探手,五指精準地扣住那刺向心髒的槍杆。
    也就在這一瞬,一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氣轟然引爆,將整座鍾樓瞬間染成一片死寂的霜白。
    【秘傳魔法:冰獄】
    【超界寒波】
    毀滅性的寒冰風暴吞噬了羅萬原先所在的位置。
    克莉絲汀瞳孔收縮,隻見風暴的中心,一道身影竟在眨眼間徒手撕裂寒流,悍然突進!
    她心念電轉,立刻於虛空中召喚出第二杆長槍,橫於身前。
    【秘傳魔法:冰盾】
    一麵鐫刻著繁複霜紋的巨盾,憑空出現在羅萬前方十步之處。
    他看也不看,一拳揮出。
    “吱嘎!”
    尖銳的碎裂聲還未在空氣中傳開,克莉絲汀便已預知了魔法的崩解。
    但高階魔法師的戰鬥,從來不是一招一式的交換。
    【多重詠唱】、【術式變形:小型化】、【術式幹涉:遠程操控】
    【秘傳魔法:冰盾】
    羅萬的拳鋒觸及前一刹那,巨盾轟然分裂!
    無數碎片在空中自行演化,折射著幽光,化作千百麵更小的盾牌,如鱗片般層層疊疊,構築成一道無法逾越的冰之壁壘。
    【白魔道:鏡麵世界】
    【秘傳魔法:霜花】
    初次衝擊下懸浮於空中的億萬冰晶,被窗外透入的微光點亮,如鑽石塵埃般翩然起舞。
    克莉絲汀槍尖的魔法陣投射其上,刹那間,每一片鋒銳的冰晶表麵都倒映出一個完整的術式。
    一個、兩個……蘊含著極寒魔力的藍色光環,在漫天飛舞的冰晶上瘋狂反射、增殖,瞬間便布滿了羅萬前後左右的每一寸空間,將他徹底封鎖。
    就在他拳勢一往無前,即將貫穿一切的瞬間——
    【並列術式構築:巨型化】
    【秘傳魔法:冰盾·萬象歸一】
    唰啦哢啦!
    轟!!
    一道通天徹地的巨型冰牆拔地而起,其磅礴之勢,幾乎要將整座鍾樓從中劈開!
    冰牆崩塌的恐怖衝擊力,讓宏偉的艾登伯裏領主城堡都為之劇烈搖晃。
    轟隆!
    山巒般的冰塊發出沉重的轟鳴,砸穿地麵,墜入深淵。
    “……”
    僅僅一回合的交鋒。
    克莉絲汀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無法掩飾的震驚。
    那個男人,僅憑血肉之軀,一擊,就幾乎粉碎了她以複合術式層層強化的絕對防禦。
    “……嘖。”
    然而,羅萬也付出了代價。
    他的肉體並非金剛不壞,砸碎冰盾的右拳,手背皮肉翻卷,森森白骨清晰可見。
    從手腕到肩膀,整條手臂的皮膚下血管盡數破裂,血肉模糊一片,關節與韌帶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斷裂,呈現出詭異的扭曲。
    哢嚓!
    骨骼錯位的摩擦聲令人牙酸。
    可羅萬,竟用那隻已然殘廢的手,再次握緊了拳頭,一步步向她走來。
    克莉絲汀亦在虛空中勾勒出新的魔法陣,重新凝成長槍。
    ***
    羅歇爾家族的秘傳魔法,根源為冰,卻早已超越了冰與雪的範疇。
    所謂魔法,本就是以一種偏執到極致的視角,去重新定義這個宏大而不可理喻的世界。
    而在克莉絲汀眼中映照出的世界,萬物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被凍結。
    羅歇爾的冰,並非物質。
    羅歇爾的魔道,亦非造冰之術。
    它的本質,唯有“凍結”。
    將一切,悉數凍結。
    目光所及,目光便被凍結;手之所觸,手臂便被凍結;若以魔法相抗,連魔法本身都會被凍結。
    在它的麵前,一切動態之物皆為虛妄。
    無論是人,是魔,還是他們所承載的理念、怨念、思念、信念、執念與妄念。
    無論是觀念、毒念、尊念、宿念,還是斷念與祝念。
    天地間森羅萬象,皆由念想而生。
    而這世間一切的魔法與念頭,在羅歇爾的魔道麵前,都將被剝奪動的資格。
    那麽,這個男人,也理應如此。
    【秘傳魔法:小冰河紀】
    寒意,降臨了。
    並非侵入肌骨,而是直接在靈魂深處凝結的、絕對的寒意。
    時間仿佛被拖入了泥沼,羅萬的動作肉眼可見地遲緩下來。
    凍傷麻痹了痛覺,但他身上那些深可見骨的創口,除非神經被連根凍死,否則不可能毫無知覺。
    大氣被凍結。
    大地被凍結。
    當整個世界都被封入一塊巨大的琥珀時,他的血肉之軀,又怎能幸免。
    即便如此,他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嚓啷!
    第十五杆長槍,在他的拳下碎裂成漫天冰屑。
    屬於秘傳魔法的一百二十種變化,已盡數被他用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化為齏粉。
    克莉絲汀有種預感,隻要讓羅萬的拳頭觸碰到自己一次,哪怕隻是一次,一切就都將終結。
    但是——
    砰!!
    他捶打著再次生成的【冰盾】,力量卻已在衰減。
    羅萬的身體,已瀕臨極限。
    他永不停歇地前行,此刻,距離克莉絲汀僅有三步之遙。
    但他終究,沒能再前進一步。
    “……”
    在布滿蛛網裂痕的冰盾之後,克莉絲汀那雙冰湖般沉靜的眼眸,正凝視著眼前這具幾乎已成凍屍的男人。
    純白的雪與剔透的冰之上,灑落著觸目驚心的殷紅血點。
    透過他被鮮血浸透、垂落的劉海,兩人的視線,在冰冷的空氣中交匯。
    就在克莉絲汀以為他已力竭的瞬間,他竟猛地揚起頭,用頭顱狠狠撞向冰牆!
    克莉絲汀臉色驟變,急忙將長槍往地上一頓。
    【秘傳魔法:冰牢】
    轟轟轟!!!
    一座晶瑩剔透的冰牢拔地而起,將羅萬的軀體徹底封死在內。
    但這還不夠。克莉絲汀榨幹最後一絲魔力,施展了最終的術式。
    【秘傳魔法:過冷卻】
    他保持著前伸的姿勢,連同時間一起,被徹底凍結。
    克莉絲汀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白霧,她環顧四周,天頂被擊穿,牆壁半毀,這裏已是一片廢墟。
    這片廣闊的空間,皆是她自戰鬥開始以來,步步後退留下的距離。
    羅萬一刻不停地猛攻,最終還是殺到了她的眼前。
    ‘結束了。’
    就在克莉絲汀為此感到慶幸的,那一刹那——
    呲啦……
    那號稱能夠凍結萬物的羅歇爾之冰上,一道細微的裂痕,悄然蔓延開來。
    ***
    羅萬離開的數日後,帕倫西亞的災後修複工作已近尾聲。
    城市的封鎖令解除,商旅往來不絕,學院的課程也重回正軌。
    然而,還有一位學生遲遲沒有返校。
    夏洛蒂親自登門拜訪,順便帶上了之前為琳恩墊付的八萬金幣。
    “非常抱歉,夏洛蒂大人。家主身體抱恙,不便見客。”
    “哦?身體不適,這幾天又是如何處理領地公務的?還是說,發生了什麽?”
    麵對攔住去路的管家,夏洛蒂笑意盈盈地問道。
    比爾麵露難色:“家主大人她……似乎是在為羅萬先生憂心。”
    “啊~”
    夏洛蒂的手指在空中優雅地畫了個圈。
    原來如此,羅萬一到帕倫西亞便直奔北海,讓那位子爵大人坐立不安了。
    想來也是,她雖知羅萬很強,卻未必清楚,他究竟強大到了何種地步。
    “那可就沒辦法了。”
    “需要我為您另行安排會麵時間嗎?”
    “不必,沒關係。我現在就要見到她。”
    “……欸?”
    夏洛蒂嫣然一笑,指尖輕點虛空,一扇傳送門在她身後無聲旋開。
    在比爾驚愕的目光中,她一步踏入。
    “讓我看看……哇哦。”
    傳送門的另一頭,正是琳恩的寢室。
    既然管家說她沒在處理公務,那定然是在這裏。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夏洛蒂微微挑眉。
    這昏暗而蕭索的房間,與潘海姆首富魯希蘭子爵的身份格格不入。
    沒有華麗的窗簾,沒有昂貴的地毯,更沒有價值連城的家具,隻有一些雜物散落在地。
    一隻小小的玩具熊,一條有些陳舊的發帶,還有幾件明顯不屬於女性的衣物。
    在房間深處,夏洛蒂看見被子拱起一團。
    “子爵大人?旅途的疲憊還沒消除嗎?”
    她走上前,掀開被子。
    隻見琳恩正像隻小動物般蜷縮著,懷裏緊緊抱著羅萬在魔能車上買給她的那瓶梅子酒。
    “何事。”
    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悶悶的。
    “來還錢呀。管家先生攔著,我隻好用點小手段了。”
    “放門口就行。”
    “您在擔心那位老板嗎?”
    “……你要是能用你那了不起的魔法跟過去看看,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副模樣,與平日裏那位殺伐果斷的帕倫西亞領主判若兩人。
    夏洛蒂心中了然。
    她有作為學院理事長的職責,琳恩也有作為領主的重擔。
    說起來,她似乎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
    或許,對琳恩而言,羅萬早已超越了“重要之人”的範疇。
    夏洛蒂重新為她蓋好被子,將錢袋輕輕放下,柔聲說道:“子爵大人,還記得我曾向您提過的那位海倫·厄尼斯坦嗎?”
    無論是白騎士維布雷特,還是聖女艾莉絲,都已是傳奇。
    但大魔導師海倫,其強大已到了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恐怖境地。
    她那令大陸所有魔法師都為之戰栗的成就與威望,其實源於一個非常簡單明了的事實。
    那就是,海倫·厄尼斯坦所獨創的秘傳魔法,不止一種。
    就像白魔道與黑魔道,一種秘傳魔法之下,便包含著成百上千的術式。
    而她究竟掌握了多少種這樣的秘傳魔法,無人知曉。
    “她非常強。遠超子爵大人您的想象。”
    “……你之前不是說,有信心贏她嗎?”
    “不止是我,任何一位大公都會這麽說。因為我們對自己所創造的世界,抱有絕對的自信。”
    是的,這並非數量的問題。
    所謂魔法,本就是以一種偏執到極致的視角,去重新定義這個宏大而不可理喻的世界。
    是為了抵達魔道的終極,而甘願舍棄除此之外的一切。
    夏洛蒂或許會為一個如此年輕——一個甚至沒有像她一樣延長過壽命的後輩——的天賦而感到敬畏,但她從不認為自己窮盡一生所構築的秘傳魔法,會輸給任何人。
    “但是子爵大人,我啊,至今都沒有信心能戰勝那位老板。”
    夏洛蒂回想起自己所見證的那個男人。
    “因為,他真的非常、非常強大。強大到讓人堅信,無論身處何等絕境,他都不會放棄,也絕不會失敗。”
    倘若海倫·厄尼斯坦真如傳說中那般完美無瑕,又為何要將自己的秘傳魔法,親手贈予羅萬呢?
    “所以,請不要太過擔心。”
    魔法,並不總是強大的。
    人類,也並非生來就強大。
    這是漫長的戰爭史中,被無數次證明的事實。
    “老板他,一定會回來的。”
    但是,勇者之所以被稱為勇者,正是因為他們足夠強大。
    而這個事實,至今,從未被打破過。
    ***
    哢嚓,哢嚓!!
    冰層,正在碎裂。
    眼前,是冰雪公那張因驚愕而蒼白的麵孔。
    在初次交鋒時,羅萬就已判斷出,想正麵擊潰她的防禦難如登天。
    那攻守一體的冰係魔法,不僅殺傷力驚人,更能剝奪對手的行動力與平衡感,在防禦端堪稱無懈可擊。
    因此,他選擇的策略隻有一個:不計代價地,接近她。
    如今,海倫植入他體內的十二種秘傳魔法中,能在不給身體造成毀滅性負擔的情況下動用的,隻有兩種。
    其中,第一個魔法已然發動。
    哢嗒哢嗒哢!!
    【秘傳魔法:天災】
    【獻祭黑日之篝火·日蝕孤星】
    太陽隱去,黑暗降臨。
    消失的光與熱,在一瞬間盡數匯聚於他的指尖,迸發出足以熔化萬物的恐怖熱量。
    他撕開冰牢,從中脫身。
    克莉絲汀則揮舞著第十六杆冰槍迎麵刺來。
    兩人間的距離已被壓縮至極限,她已退無可退。
    從羅萬體內湧出的熔岩般的熱流,與她釋放的極寒之氣劇烈碰撞,爆發出遮天蔽日的蒸汽。
    機會,隻有一次。
    羅萬一把抓住那刺向心髒的槍杆,將其生生折斷,同時側身避開從四周攢射而來的冰晶碎片,向著克莉絲汀伸出了手。
    就在那一瞬間……
    噗!
    第十七杆冰槍,悄無聲息地,刺穿了他的小腹。
    傷口瞬間被凍結,沒有一滴血流出。
    他的指尖,終於,輕輕地,觸碰到了克莉絲汀那高挺的鼻梁。
    一次輕柔得近乎憐憫的觸碰。
    “僅僅是擦過一次罷了。”她的聲音冰冷。
    “……咳。”
    “不痛,不癢。這就是你的全部了嗎?”
    他的手臂緩緩垂落。
    羅萬看著她,忽然笑了。
    “你在笑什麽?”
    “結束了,蠢貨。”
    “什麽?”
    【秘傳魔法:萬法終焉】
    哢嚓——!!!
    插在他腹部的長槍應聲破碎。
    覆蓋著地麵的冰雪在刹那間消融。
    溫暖的春風從被擊穿的天頂吹拂而下,驅散了盤踞於此的凜冽寒冬。
    魔法的終結。宣告所有魔法師末日的,對魔法師戰最強的一手。
    “呃,嗬……!”
    克莉絲汀突然捂住心髒,猛地跪倒在地。
    她的身體劇烈抽搐,吐出大口鮮血。
    羅萬心中了然。
    ‘她說要挖出自己的心髒。’
    原來,她竟是用魔法製造了一顆假的心髒來代替。
    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身走向阿黛拉。
    是冰雪公先一步恢複魔力、重塑心髒,還是她先一步在痛苦中死去?
    倘若她死了,正如她自己所言,潘海姆將會陷入巨大的權力真空。
    雖然可以去外麵叫人拿些藥劑來,但羅萬的判斷與善意,也僅止於此了。
    他踉蹌地走向那座冰棺,找到了依舊靜靜躺在裏麵的阿黛拉。
    她原本像被凍在冰塊裏的鮮魚,此刻冰已融化,她變成了一條躺在水箱裏的魚。
    問題是,和魚不同,阿黛拉在水裏無法呼吸。
    羅萬急忙將她從水中抱起。
    他內心還在提防著是否需要再次按住她的心髒,但幸運的是,或許因為時間不長,她很快便恢複了意識。
    “咳,咳……!”
    在他與冰雪公殊死搏鬥時她紋絲不動,戰鬥剛一結束她就立刻醒來。
    羅萬的猜測隻有兩種。
    要麽,她是想坐山觀虎鬥,然後投靠勝利者;要麽,她一直都堅信著他。
    “老師……”
    “嗯,小跛子。”
    萬幸的是,看著他微笑的她,那雙清澈的眼眸裏滿是依賴,無論怎麽看都像一隻完成了印刻效應的小鴨子。
    看來是後者。
    身著華美禮服的阿黛拉,被他抱在懷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我這裏,心髒好痛。感覺……快要死了。”
    “這個我查過,不是心律不齊。大概是來這裏之前魔力消耗過度了。”
    “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這樣了。”
    “可能是剛才打鬥時被彈飛的冰塊砸到了。”
    “我覺得不是。”
    阿黛拉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伸出纖細的雙手,環住羅萬的脖頸,在他耳邊低語,吐氣如蘭。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
    北海之花,在他的懷中,於血與火的廢墟之上,悄然綻放。
    “我想,那是因為我愛上您了,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