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聖名之下,心淵暗湧
字數:8716 加入書籤
於學院眾生,不,於這片大陸所有的魔法師眼中,克莉絲汀·西爾維斯特·德·羅歇爾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尊行走於世的凜然聖像。
羅萬初聞“冰雪公”之名,能與之並肩的,唯有傳說中的海倫。
當然,若非要問海倫與克莉絲汀孰強孰弱,羅萬會毫不遲疑地指向前者。
但拋開這純粹的私心,僅憑克莉絲汀那足以載入史冊的赫赫戰功,以及羅歇爾家族那煊赫如烈日的無上威光,便足以在假期將盡的帕倫西亞,掀起一場席卷每個角落的風暴。
“我今早親眼看見了!冰雪公大人就坐在湖邊!!”
“最近王室不是也來了不少人嗎?難道說……她要受聘為王家教授?”
“也可能是為了魯希蘭商團的交易吧,畢竟北海的航路至今仍是禁區。”
“聽說了嗎?巴尤館後山那邊的別墅,預約名額一瞬間就沒了!真該早點下手……”
開學的鍾聲尚未敲響,學院卻早已被鼎沸的人聲提前喚醒。
這一切,皆因那些為了一睹冰雪公真容,而從家中蜂擁而歸的學生。
小賣部的生意也跟著水漲船高,羅萬摩挲著下巴,腦中已然盤算起新的生意經。
“要不……賣點冰雪姐妹的獨家周邊?”
譬如,將阿黛拉的淚珠凝結成冰晶,封入幸運瓶中高價出售。
又或者,想辦法從克莉絲汀身上……薅幾根如霜似雪的長發。
無聊的念頭填滿了整個慵懶的午後,直到一陣熟悉的啼鳴穿透空氣,落入耳中。
“皮伊——”
“咯……!”
羅萬抬手按住齜出獠牙的鐵犬,迎向那隻闖入小賣部的極色鳥,以及它優雅的主人。
來者,是許久未見的王女,奧莉薇雅。
“有何貴幹?”
“哈……失禮了,羅萬閣下。”
她看起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眉宇間盤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煩躁。
隨著她輕輕一個手勢,皮伊在小賣部低矮的棚頂下盤旋了一圈,優雅落下。
“假期可好?您回泰薩倫了?”
“不,我一步也未能離開學院。”
“為何?”
“呼……不提也罷。羅萬,我來是想問你,最近,以及接下來的日子,你應該……不會在學院裏捅什麽簍子吧?”
這個問題來得猝不及防。
羅萬的視線淡淡掃過那些失去了主人的鐵犬項圈,平靜地搖了搖頭。
“絕無可能。”
“很好。務必保持。我還要去麵見理事長,就先……”
奧莉薇雅那張美麗的臉龐上,憂慮深得如同化不開的濃霧。
她帶著皮伊,匆匆離去。
“莫名其妙。”
羅萬低聲嘟囔了一句,便將這小小的插曲拋在腦後,轉身更加賣力地擦拭起即將迎來新主人的冰櫃。
※※※※※
湖畔,一張孤零零的長椅。
就是這裏,羅萬曾兩次吻上她的唇。
克莉絲汀端坐於此,視線卻並未投向湖麵,而是環顧著四周。
學生們遠遠地聚成一團,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卻無一人敢於上前。
她已然成了風暴的中心,是所有人視線匯聚的焦點。
這理所當然。
從昨夜到此刻,她如同一尊冰雕,紋絲不動地枯坐了整整一夜,任由思緒的寒流將自己徹底淹沒。
纖細的指尖,始終輕輕按著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味那早已消散的餘溫。
唯有關於羅萬的思緒,如一條冰封之下暗湧的河,無聲無息,卻又綿延不絕。
羅萬的價值。
以及,對他的裁決。
‘將羅萬納入家族,此舉價值連城。鐵血的羅歇爾,從不需要軟弱的政治聯姻。恰恰相反,他超凡的能力與後嗣的血脈資質,才是壯大家族的最佳養料。’
‘他就像巴赫蘭傳說中那貪婪吮吸大地水脈的石竹木,即便已令她沉淪,依舊渴求著主導一切的權力。爭強好勝之心與原始的欲望,再配上那副光鮮的皮囊和一絲恰到好處的溫柔,也難怪阿黛拉會對他執念至此。’
理性的思考,與……
‘但是,真能將羅萬完全托付給妹妹嗎?阿黛拉在那段關係中,早已放棄了主導。再這樣下去,恐怕連整個羅歇爾家,她都會心甘情願地拱手相送。這一點,無論如何,必須阻止。’
合理的結論。
‘終究,隻能由我親自掌控。為了家族,為了夙願。即便要展露出更多不為人知的姿態,也必須將主導權奪回。昨夜的試探已初見成效,隻要讓彼此的身軀再糾纏得深一些,想必……’
然而,這些絕非全部。
克莉絲汀比誰都清楚。
哢。
“我……究竟在為什麽而煩惱。”
一聲極輕的脆響,是被咬破的指尖。
一滴血珠從蒼白的皮膚下滲出,殷紅得刺眼。
她抬手,用寒冰瞬間封住傷口,那股刺痛仿佛直抵心底。
一想到自己所有的深思熟慮,最終都不過是為了更接近羅萬而編織的借口,她便恨得咬緊了牙關。
按在胸口的手,依舊感受不到一絲心跳的搏動。
可這若非愛戀,又是什麽,竟能將自己扭曲至此?
“呼……”
最終,在漫長寒夜的盡頭,她得出了唯一的答案。
“我不知道。”
這或許,真的隻是為了羅歇爾。
又或許,僅僅是源於對妹妹最醜陋的嫉妒。
“我完全不明白。”
這或許,是名將識人的精準慧眼。
也或許,隻是一個沉溺於眩目極樂的女人,一聲迷醉的歎息。
“但我,絕不逃避。”
因為,這才是羅歇爾。
因為,她,克莉絲汀·西爾維斯特,生來就是這樣的女人。
“凜冬,將永遠酷寒。”
冰雪公今日,亦將整片湖泊,徹底凍結。
※※※※※
羅萬如約抵達別墅林立的湖畔時,眼前的景象,讓他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裏已是人潮湧動,密不透風。
所有人都仰著頭,視線死死地聚焦於一處,那神情,仿佛在圍觀神跡降臨。
羅萬奮力擠進人群,當他看到那片直到昨天還波光粼粼的湖麵時,也禁不住瞳孔一縮。
一座宏偉的冰之城堡,拔地而起,以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姿態,君臨於湖麵之上。
哢——哢——!
當羅萬站到城門前的瞬間,厚重的冰塊應聲碎裂,一扇巨門在他麵前緩緩敞開。
一股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刺骨寒氣,如狂瀾般席卷而出。
咚!
一聲悶響,大門在他身後重重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羅萬邁步,走入這座寂靜的冰雪神殿。
沒過多久,克莉絲汀的身影出現在一座形似王家舞廳的宏大殿堂之上,沿著一道晶瑩剔透的螺旋階梯,拾級而下。
嗒、嗒……
她高跟鞋的鞋跟敲擊在冰麵上的聲音,清脆得一如她冰藍色的眼眸。
她似乎感覺不到絲毫寒意,今日依舊是一身單薄的連衣裙。
隻是衣袂之間,點綴著無數細碎的冰晶,折射著幽光,使其更添了幾分華貴禮服的美感。
“阿黛拉呢?”
明明早上才見過。
“在房間裏睡著,應該快醒了。”
“嗯,昨天的事……”
“不必再說。我還沒遲鈍到需要你來解釋的地步。”
“是嗎……嗯?你的手受傷了?怎麽回事?”
“……”
看到她指尖那一點凝固的淤血,羅萬關切地問道。
克莉絲汀卻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低聲呢喃。
“你應該清楚,這種小伎倆,對我無效……”
“伎倆?”
“沒什麽。跟我來。”
克莉絲汀靜靜地轉過身,在前方引路。
跟隨著她穿行在這座巨城之中,羅萬不斷發現一些似曾相識的結構。
“是羅歇爾的城堡,在艾登伯裏的那一座。”
“看來你還記得。這是用冰重現的。順便一提,被你毀掉的部分已經修好了。”
“我們去哪兒?”
“閉嘴,跟著走。有重要的話要說。”
克莉絲汀帶著羅萬抵達的,是一個他曾見過一次的空間。
準確地說,並非在北海拜訪之時,而是在阿黛拉那段破碎的記憶裏。
那間掛滿曆代家主肖像的巨大餐廳。
阿黛拉曾失魂落魄呆坐過的冰冷餐桌,此刻,已是由真正的萬年寒冰鑄成。
克莉絲汀的手指劃過光滑如鏡的桌麵,不染一絲塵埃。她開口,聲音在空曠的餐廳裏激起回響:
“現在,隻剩下喚醒秘傳魔法最關鍵的一步。一種魔法之下,本可衍生無數魔法,但我們羅歇爾的血脈,會從中孕育出各自以夙願凝結的、獨一無二的魔法。”
克莉絲汀的手,指向牆壁正中那幅最為巨大的肖像。
“安娜·博爾特·德·羅歇爾,初代冰雪公。她的魔法,是凍結時間。”
說起來,夏洛蒂也曾提過。
有一位冰雪公,使用的秘傳是時間靜止。
“你用的是什麽?”
“你沒中過,就別白費心機了。我引以為傲的魔法,隻對魔族動用。”
“……阿黛拉也必須學會那個?”
“不是學會,是‘領悟’。而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就緒。”
“準備?”
哢噠。
穿過餐廳,走過一段極短的回廊,他們來到一間小小的房間前。
一踏入其中,房門便自行鎖死。
擺在眼前的,是一張散發著徹骨寒氣的冰床。
與此同時,城堡正門的方向,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看來,她看到我留的字條了。”
“你寫了什麽?”
“我寫,若她無法摧毀我的城堡,我便會在此處,將你,羅萬的身與心,全部奪走。”
“身與心……什麽?”
指尖微動。
一種柔膩冰涼的觸感喚醒了羅萬全身的神經末梢,克莉絲汀那張清麗絕倫的臉龐,已近在咫尺。
盡管寒氣逼人,他全身的血液卻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朝著一處瘋狂奔湧。
她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焦躁。
“這都是你自找的。”
“我?”
“你昨夜,與我妹妹同床共枕了吧。我那般提醒過你,在阿黛拉對我產生優越感的那一刻,秘傳魔法的覺醒便會漸行漸遠。這點道理,你難道不懂?”
“那是因為……”
羅萬有他的苦衷。
阿黛拉的秘傳,隻有在體內業力清零,魔力回歸最純粹狀態時,才能施展。
若不以交合之法,定期為她滌淨業力,那麽之前的一切苦修,都將化為泡影。
“那時候,你就不該將我推開。而是該像這樣,更緊地、更深地貼著我,羅萬。”
“……”
可她又為何非要用行動來證明這一點?
是因為羅萬沒有站在她那邊,所以覺得委屈了?
“別像根木頭一樣杵著,把手抬起來。”
“……放到哪裏?”
“……隨你的心意。蠢貨。”
又或者,她隻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無意識地誘惑著他?
“我再說一次,這都是你自找的。”
當羅萬的手臂終於環上克莉絲汀纖細的腰肢時,她仿佛在說“早就該這樣了”似的,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哼鳴,緩緩垂下眼簾。
“為了點燃我妹妹那遠超昨日的嫉妒之火,剩下的方法,唯有一個。”
“是……親吻嗎?”
“是觸摸。”她的吐息,是一縷拂過他耳畔的霜華。“用你的方式。”
冰冷刺骨的指尖,如蛇一般滑上羅萬滾燙的臉頰,那極致的溫差,激起一陣劇烈的戰栗。
“我,並非你的戀人。”她的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卻又吐出最灼熱的邀約,“但,僅限在那扇門被攻破之前……我允許你……”
她頓了頓,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有什麽東西在劇烈地燃燒、碎裂。
“……隨心所欲地,探索我的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