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贏一次,把我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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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隻要你能治好我的賭癮,我就答應你。”
    至此,已有四人表態讚成,現身中央浮島。
    餘下的,僅有兩人。
    第五位說服對象,夏洛蒂,開出了她的底牌。
    這問題,即便她今天不提,羅萬也遲早要解決。
    “賭癮麽……”
    羅萬沉吟。以他過去的經驗,無非是送去戒斷中心,或是輔以藥物治療。他束手無策,是因為這世界沒有現成的設施。
    但現在,他多了一個選項:聖女·凱羅琳。
    “或許,聖女的力量可以治愈。”
    “誒……?”
    “當然,不是現在。那丫頭體質特殊,似乎每次和我待在一起,都能獲得聖輝,神聖力隨之增長。”
    聖輝的賜予有其規律。
    每逢三的倍數,便會獲得與治愈相關的神能。
    羅萬估摸著,大約第六次或第九次聖輝就足夠了。用不著等到第十二次。
    畢竟,最後一次聖恩,那是為死人準備的。
    “我回一趟帕倫西亞,拜托凱羅琳,看看能否根除理事長的癮症……”
    “啊,不!不是的!我覺得那大概治不好我!”
    夏洛蒂用叉子瘋狂戳著盤子裏的海怪觸手,身體猛烈搖晃,言語中充滿了對羅萬療法的抗拒。
    既然如此,那就隻剩下最後一招了。
    “那……要不還是剁了吧?”
    “咿呀!!”
    羅萬剛一伸手,夏洛蒂便嚇得猛然向後縮去,連人帶椅翻倒在地。
    她連滾帶爬地起身,急忙辯解:“剁、剁了也沒用啊!世上賭鬼那麽多,我跟他們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我之所以戒不掉,嚴格來說,是因為生命太過倦怠。世上絕大多數的刺激,對我而言都毫無波瀾。”
    這話,倒是切中要害。
    羅萬想起,她確實時常對一些常人無比在意的事情,表現出匪夷所思的漠然。
    比如,克扣士兵軍餉。
    比如,被他敲詐了一枚魔方,還嘿嘿傻笑。
    再比如,光著身子裹條被子就敢開門待客。
    這一切,若單純歸咎於嗜賭成性,確實難以解釋。
    “所以,你希望我做什麽?”
    “我想賭一把!”
    羅萬心想:行吧,先剁了再說。
    手腕嘛,回頭再接上就是了。
    正好可以讓她和斯嘉麗坐一塊兒,聯絡一下大公間的姐妹情誼。
    要是把另一隻手也剁了,豈不是能達成一種互幫互助、相得益彰的美好共生?
    眼看羅萬緩緩舉起切海怪肉的餐刀,夏洛蒂連忙補充道:
    “咿!!就一次!隻要贏一次,一次就好……!!”
    “贏一次?”
    “對!至今為止,我踏遍了全大陸的賭場,擲出了無數次骰子,可結果都一樣。”
    也就是說,她逢賭必輸,輸光了身上所有的錢。
    羅萬回想起來,當初在阿薩斯地下拍賣會把她撈出來時,她確實連蔽體的衣物都被扒光了。
    在桑達爾佛尼亞那次,她也差點把魔導武裝當賭注押上去,還是自己及時攔了下來。
    “真的一次都沒贏過?”
    “是啊,跟老板你玩的時候不也一樣嘛。”
    “可就算贏了錢,也不可能治好賭癮吧?那不是隻會越陷越深嗎?”
    “沒關係,對我而言,重要的不是錢,而是活著的感覺。”
    原來如此。
    她是輪回公,錢多得是,沉迷賭博並非為了財富。
    她是大陸唯一知曉薩克雷下落的人,這話或許不假。
    當初她在阿薩斯被捕,本就是羅歇爾為了將她和琳恩支開而設下的圈套。
    “隻要能和老板一起,衝破那天文數字般的概率,品嚐一次來之不易的勝利喜悅,我想,我就再也不會有任何迷戀了!怎麽樣?很有趣吧?”
    “唔……行吧。”
    羅萬不以為意地點點頭。
    說白了,就是陪夏洛蒂玩幾把,讓她贏一次就行了。
    他看向夏洛蒂,她似乎覺得頭頂的大帽子有些礙事,正不停地調整著。
    “那我們就努力讓理事長贏一次吧。”
    羅萬忽然覺得,就算最後沒能治好,似乎也無所謂。
    能和這位相識已久的老朋友,共同創造一段美好的回憶,也挺好。
    ※※※※※
    “哦?五個一樣的點數。”
    “咿呀呀呀!!又、又來了!?”
    五顆骰子在桌上骨碌碌地滾動,最終齊刷刷地停在了三點。
    計分板上驟然多出的五十分,徹底鎖定了羅萬的勝局。
    “理事長,你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差啊。”
    “是、是啊,怎麽會這樣呢……”
    巴爾特山脈裏沒有賭場。
    因此,用完餐後,兩人先回到了夏洛蒂的浮空島,用她私藏的各種卡牌和道具玩了起來。
    然而,無論玩哪種沾點運氣的遊戲,結果都毫無二致。
    夏洛蒂一局都沒能從羅萬手上贏過。
    “奇怪了,抽鬼牌的勝率好歹也有百分之五十吧?我連著十把都抽到了鬼牌,這合理嗎?”
    “……”
    “理事長,你是不是在故意讓著我?”
    “才、才沒有!我明明覺得左邊那張才是啊……!”
    夏洛蒂真的委屈極了,手都在發抖,哆哆嗦嗦地遞過來一顆念珠。
    兩人之間賭錢沒什麽意思,便用這小小的珠串代替了賭注。
    此時,她原本纏在手腕上的念珠,幾乎全都到了羅萬手裏,串起來都夠做一條手鏈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羅萬站起身來。
    “我們還是出去走走吧。”
    “也好……可是巴爾特山脈沒有賭場啊。”
    “這裏畢竟是觀光勝地,娛樂項目多的是。我們隨便逛逛,順便把晚飯解決了。”
    “好……”
    正如羅萬所料,市區裏除了販賣各種旅遊紀念品的商店,還遍布著許多簡單的遊樂設施。
    隨處可見家人或情侶手牽著手,漫步街頭。
    兩人為了不被人潮衝散,也自然而然地牽住了手,四處閑逛。
    再度感受到的,那比以往低了一截的視線,讓羅萬心中泛起一絲難言的苦澀。
    “啊?老板!快看那邊!”
    夏洛蒂指向的地方,是一片被削成滑雪場般的山坡賽場。
    賽道的大小並非為人類準備。
    走近一看,那裏已聚集了不少人。
    幾隻形似家雞的禽鳥被繩索拴著,正在起點處待命。
    “是波圖鳥啊,看樣子是要舉行賽跑。”
    “是魔物嗎?”
    “算是吧,但性情並不凶猛。翅尖也剪掉了,飼養不成問題。”
    “唔……”
    這是一個簡單的小賭局,賭哪隻鳥能第一個衝過終點線。
    據說波圖鳥奔跑時的姿態極為華美,因此很受歡迎。
    夏洛蒂來了興致,催促羅萬趕緊選一隻。
    “我們來賭這個吧!正好還有其他人,氣氛剛剛好!”
    隻要夏洛蒂選的鳥能拿到第一,說服就算成功了?
    羅萬心想,那自己選哪隻都無所謂了。
    “嗯……我就選那隻吧。”
    他隨手指向一隻羽毛顏色莫名熟悉的波圖鳥。
    奧莉薇雅最近沒好好喂食嗎?
    這小家夥,看來是盯上了終點線那塊北海海怪肉了。
    “那我呢!我選……啊!就那個朋友!”
    夏洛蒂也伸出胳膊,指向了另一隻鳥。
    那是一隻通體半透明的生物,羅萬一看便知,這場活動的主辦方是多麽的敷衍了事。
    “你確定要選那個?”
    “嗯,總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學院裏也見過幾次……”
    夏洛蒂朝那隻搖搖擺擺的冰霜鴨揮了揮手。
    這玩意兒又怎麽會在這裏?
    羅萬下意識地想在人群中尋找那抹熟悉的藍色長發,但人實在太多,根本看不清。
    就在這時,主持人高高舉起了法杖。
    伴隨著人們的歡呼聲,波圖鳥們開始了它們的飛馳。
    片刻之後。
    “你去哪兒啊!!終點線不是那邊啊!!!嗚哇哇哇哇!”
    “哦,贏了。”
    夏洛蒂選的冰霜鴨,連終點線的邊都沒摸到。
    它本來在斜坡上滑得好好的,半路瞧見一個遊客手裏的熱狗,竟當場叛變,拐了個大彎就衝了過去。
    現場因此起了一陣小小的騷亂,但比賽並未中斷。最終,奧莉薇雅的極色鳥奪得了冠軍。
    羅萬向著捶地痛哭的夏洛蒂伸出了手。
    “又、又輸了……!”
    “來。”
    “老板……!你、你是要扶我起來嗎?”
    “念珠,拿來。你輸了。”
    “嗚哇哇哇哇!!你這個魔鬼!流氓!!”
    羅萬奪過夏洛蒂最後一顆念珠,試著戴在手上。
    據說是由龍骨製成的,果然有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那個……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知道了,就今天戴一下,明天還你。”
    “嗚……嗯……”
    ※※※※※
    將那隻頭戴王冠、引吭高歌的極色鳥拋在身後,兩人離開賽場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
    他們在一家設有露天陽台的高級餐廳落座,冬日的晚風帶著幾分寒意。
    夏洛蒂背靠著椅子,麵朝那輪正越過山脊的紅日。
    她輕輕闔上雙眼,緋紅的霞光溫柔地吻上她的眼睫。那一瞬間,她仿佛會就此沉沉睡去,再不醒來。
    “啊~,結果還是一次都沒贏呢。”
    “明天再來就是了,時間還多著呢。”
    “老板你那麽忙,王國也正是多事之秋,我怎麽好意思再耽誤你的時間。”
    “所以,你同意那個議案了?”
    嗒。
    回應羅萬的,是茶杯與杯墊清脆的碰撞聲。
    她直起身,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今天,可還沒結束呢。”
    “行,吃完飯回去再玩幾把。”
    “……那個,老板。”
    “嗯?”
    夏洛蒂指了指羅萬手腕上的念珠,輕聲說:
    “那個,送給你好不好?”
    “怎麽突然這麽說?你不是說這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嗎?”
    “或許……並不是吧。”
    “嗯?”
    她倚著欄杆,眺望著漸漸沉沒的夕陽。
    風拂過,一縷雪白的發絲飄然落下,恰好落在羅萬手腕的念珠上。
    原來,這念珠竟是用她自己的頭發串成的——這個新發現,在羅萬腦海中盤旋。
    新的發現。
    對這位流浪大陸數百年,開創了秘傳魔法的輪回公而言,這本該是早已不複存在的東西。
    “這件長袍,這頂帽子,其實隨時都可以扔掉。它們承載的記憶太過久遠,久到我已經忘了該如何去懷念。”
    “……”
    “老板,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賭博嗎?”
    “為什麽?”
    “因為我的人生,已經乏善可陳到,必須將一切都押在那種近乎荒誕的概率上,才能感受到一絲一毫的鮮活。”
    夏洛蒂轉過半個身子,朝向羅萬。
    她的身體微微後仰,隻要再偏一分,便會墜下這萬丈懸崖。
    在那名為“永生”的無盡時光裏,她究竟有過多少次,想要放棄一切的念頭?
    摯友與弟子的長眠,在她眼中,又是何種景象?
    此刻她臉上的,不再是天真爛爛的笑容,而是一抹浸透了苦澀的微笑。
    “啊,這麽說來,我這一生,倒是充滿了各種新奇的事呢!親曆了兩次大戰,還見證了學院的落成。聽到魔王死了的消息時,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呢。”
    “……”
    “當然,最讓我驚訝的,另有其事。”
    羅萬想起了在巴德爾的噩夢中遇到的那個夏洛蒂。
    大戰時期的她,身形要比現在高挑成熟許多。
    當她從自己口中聽聞了世界真相時,她交還了勳章,說出了那句話。
    ——我願承受此生全部的虛無,將剩下的半生,盡數投資於你。
    那時的眼神,與現在的夏洛蒂,如出一轍。
    “在這虛無縹緲的人生一隅,我遇見了你,老板。”
    她,正打算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給他。
    “老板。”
    “嗯。”
    “我啊,是真的,很喜歡賭博。”
    “……”
    “因為那看似絕對、絕對無法企及的渺茫概率中,終究還存著那麽一絲可能性……所以每次擲出骰子的時候,我的手,都會忍不住發抖。”
    羅萬看著夏洛蒂伸出的手。
    那是他今天牽了一整天的手。
    “就一次……”
    她說,要幫她贏一次。
    可仔細想想,運氣再差,也不至於在今天所有的遊戲中全盤皆輸。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羅萬終於明白了。
    夏洛蒂真正渴望他幫她贏下的,究竟是哪一場賭局。
    “我……還能再試一次嗎?”
    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已經說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