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求煙,她卻鎖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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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歇爾的軍隊並非天生抗寒。
唯有流淌純正血脈者,方能免疫這酷寒。
腳踏鑲嵌著鐵片的軍靴,在冰天雪地中行軍,對他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
但底下的士兵,終究是血肉之軀。
“他媽的……!”
齊格弗裏德重重跌坐在一具凍僵的魔族屍體上,掏出混著駝鹿肉和鯨油的肉幹。
他用唾沫艱難潤濕,費力咀嚼,嘴裏不停咒罵。
“再這麽下去,沒等魔族打過來,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就在這時,一位手持長槍的女子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了過來。
她身披羅歇爾的軍服與鬥篷,正是冰雪公,克莉絲汀。
“傷員情況如何?”
“凍傷的弟兄不是一個兩個了。我看,我們撐不了太久。”
齊格弗裏德一臉苦澀地匯報著。
他的視線並非投向魔族湧來的北方,而是稍稍偏上。
兩位冰雪公同時在場,森裏爾湖的士兵也扛不住了。
寒意已超凡人極限。
‘小家主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
胡須泛白的騎士眼中掠過一絲不安。
他下意識撫摸腰間佩劍的柄頭,腦海中浮現出當年試圖將阿黛拉強行帶回羅歇爾的記憶。
那時的她,在家主眼中不過是毫無魔法天賦的家族之恥。
‘難道那次砸碎了腦袋,反而把天賦砸開了?’
每當他抬頭望向那座懸浮於空中的島嶼,這個念頭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來。
此刻,難以計數的冰晶鴨群,正鋪天蓋地朝魔族大軍俯衝。
場麵說不出的詭異,但當那些“鴨子”轟然爆開,釋放出的刺骨寒氣,瞬間扭轉了戰局。
也正因如此,與仍在苦戰的拉維耶爾防線不同,森裏爾湖這邊反而顯得頗為遊刃有餘。
然而,新的煩惱也隨之而來——就連那些沒有被直接攻擊的士兵,也開始在這極致的寒氣中倒下。
“長此以往,我方損失恐怕會更大。您能否勸勸她?”
“……”
“或者,我們幹脆反推赫爾澤布!到了魔域,她愛怎麽折騰都行。”
事實上,那座浮空島正在緩緩前移,眼看就要越過與魔域的邊界線。
克莉絲汀抬起眼,望向戰場中央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
長槍拄在冰麵上,透過魔力的傳導,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又有一支魔族部隊正趁著暮色,試圖從湖泊外圍迂回包抄。
“準備撤退。”
“您是認真的?”齊格弗裏德愣住了。
他本以為,克莉絲汀會下令乘勝追擊。
征服北方是她畢生的夙願,而眼下,正是羅歇爾力量暴走的最佳時機。
可出乎意料,她似乎打算先去說服阿黛拉。
“從她第一次打碎我心髒的那天起,我就發誓,不會再將她推上戰場。”
“難道……是因為那個男人?”
“看來是出事了。”
克莉絲汀縱身一躍,朝著阿黛拉所在的浮空島而去。
島上的冰晶鴨群紛紛炸起羽毛,但在她毫無波瀾的目光注視下,又都乖乖縮了回去。
與下方湖麵上那座宏偉的冰晶堡壘不同,島上隻有一個孤零零的、頗為簡陋的冰屋。
冰屋的牆壁上,伸出無數尖銳的冰刺,錯落有致,如同古代軍團的盾陣,又像一隻蓄勢待發的巨型刺蝟。
克莉絲汀走進唯一敞開的入口,看見了坐在冰椅上的阿黛拉。
那蒼白如紙的麵色,和眼神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已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妹妹的模樣。
“士兵們快撐不住了。這裏不再需要你,回學院去吧。”
“……老師他,倒下了!”
“是嗎。有時間我會去看他。走的時候帶上紅參,上次說要給你,一直忙忘了。”
“姐姐……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阿黛拉毫無血色的眼角微微抽搐。
“就是因為下麵那些家夥,老師才會受傷的!我都聽說了!我要把它們全部凍成冰渣!然後……再去聖國……”
“阿黛拉。”
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阿黛拉的身子輕輕一顫。
克莉絲汀想起大公會議時,羅萬為了說服幻象公而離去前說的話——
‘阿黛拉有你在。’
那一刻,克莉絲汀最終將說服阿黛拉的任務,交給了他。
交給那個與自己截然相反,純粹如白紙的妹妹。
因為她曾以為,毫無感情的自己,永遠無法理解那份純粹。
但現在,不一樣了。
克莉絲汀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證明。
即便自己感受不到情緒,她對羅萬的珍視,卻絲毫不假。
這份心意,無需言語。
“對不起。”
“……!”
兩人的呼吸交匯,化作一團白霧。
“對羅歇爾而言,最重要的是克製與冷靜。但在我們親手創造的嚴寒中,從不存在所謂的‘無心’。”
克莉絲汀的長槍在空中優雅地一旋,槍尖的魔力瞬間鎖定了方才那支試圖迂回的魔族部隊。
“蘊藏在冰冷魔力中的,是狂暴而憤怒的呐喊。每當冰層碎裂,它便會隨之尖叫。”
垂落於地的長發彼此交疊,姐妹二人隔著繚繞的寒氣對視。
血脈相承。
以血為引,代代相傳的羅歇爾秘傳魔法。
她們各自為畢生夙願所綻放的至高絕技,正是北海支配者的最佳證明。
“那尖叫聲,終將被敵人的哀嚎掩蓋,沉入深淵。但,並非所有人都聽不見。”
話音未落,懸停於空中的長槍,於眨眼間破空而出,劃開湖麵。
堅冰寸寸崩裂,緊接著,仿佛整個空間都被凍結,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當那支長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魔族部隊的腳下,深深插入冰層時。
他們,早已化作冰雕,生機斷絕。
【克莉絲汀·西爾維斯特·德·羅歇爾秘傳魔法:冰獄】
【絕對零度】
“阿黛拉,你聽見了嗎?”
聽著姐姐的話,感受著她為自己拭去淚水,阿黛拉遲緩地點了點頭。
“嗯……”
她的耳邊,清晰地回響著。
那是羅萬曾好奇詢問克莉絲汀關於她這招絕技的聲音。
而她回答,這是專為魔族準備的,他從未見識過。
“聽見了。”
還有方才,姐姐想著他,將那份悲傷與憤怒,盡數傾注於槍尖的心情。
那份情感,順著姐姐冰冷的手,緩緩滲入她的心底。
阿黛拉握緊了手中那根纖細的冰錐。
她想要凍結的,究竟是什麽……現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
凱羅琳·馬格達萊納,有一個雖然模糊,卻也算得上是願望的東西。
那是一種屬於每個結束了疲憊一天的人,對未來的藍圖。
有時候,她的夢想是登上血門旅團團長的寶座,在魯比耶神壇接受加冕。
有時候,又是在某個寧靜的小鎮開一家小麵包店,享受和平的退休生活。
因為在後街長大,她對“家”有種特殊的執念。
她的藍圖裏,總有一棟與教團無關的、溫馨的木板房。
她希望定居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自然而然地遠離教義。
唯一的問題是,她的所有未來構想中,連一丁點兒“與男人結婚生子,過上甜蜜生活”的畫麵都沒有。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那根本像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與她的人生格格不入。
血門旅團是什麽?
那是隻要在莫納克的街頭報上名號,十個路人裏就有五個當場嚇暈,另外五個跪地求饒、屁滾尿流的鐵血異端審判官。
真的有男人,能對一個親手將無數黑魔法師燒成灰燼的女人,毫不在意嗎?
她自己也沒興趣。
所以一直以來,她都抱著半放棄的態度。
“操……真是要瘋了。”
她叼著煙,吐出這句粗俗的咒罵。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了喚醒倒下的羅萬,究竟苦惱了多少天。
如果所有手段都已失效,那麽在她看來,唯一可行的方法,隻剩下一個。
“……”
換作平時,凱羅琳早就開始念叨著女神,大吐苦水了。
但現在,她很清楚。
神,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撒嬌。
赫拉女神真的就那麽討厭羅萬,以至於要奪走他的神諭嗎?
不。隻是因為卡塞爾已經通過魯比耶神壇,完成了擁立新勇者所需的一切準備。
將卡塞爾·尼古拉斯的意誌、渴望與瘋狂的執念所創造出的高貴產物,以女神之名強行奪走,那是不對的。
那麽,凱羅琳也必須以同樣的心態,去向女神索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必須喚醒羅萬。
在新的勇者被召喚出來,握住聖劍,並通過血門旅團的洗腦魔法建立起新的信念之前。
為了從聖國的威脅中活下來。
為了這片大陸的未來,不至於淪為一個扭曲的理想鄉。
又或者……
“煙……是不是該戒了。”
隻是因為,她不希望他就這樣死去。
隻是因為,她想實現那個如今已經悄然改變的,小小的願望。
凱羅琳雙手合十,向著第二道聖輝——【小小的奇跡】,獻上了祈禱。
然後,她邁開腳步,走向羅萬沉睡的房間。
※※※※※
回想起來,羅萬發現,即便對自己這個不算聰明的家夥而言,也還是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才能的。
那就是——在哪都能躺平。
適應之後,他覺得在夢裏過日子也還不錯。
除了空間會毫無預兆地變換之外,一切都還好。
“嗯……這裏是……”
斯坎達爾。
確切地說,是烏傑特的大圖書館。
前一秒還在小賣部地下室的他,下一秒就來到了這個仿佛隔了幾個世紀之遙的地方。
那個曾與麗芙一同讀書數日的角落,如今空空如也。
大概因為這裏是他的腦海,書架上的書,翻開大多是白紙。
隻有當初教給麗芙的那些單詞,像雨後的蚯蚓般,在白紙上鑽動、蠕行。
“果然,不管怎麽折騰,腦子都不會變好使啊。”
這倒也好,讓他早早打消了用這段無聊時間來學習的念頭。
落地窗映照著外部景象,像地下室的肮髒水桶。牆壁與天花板粘連,整個世界呈現出奇妙的扭曲感。
“唉……”
羅萬靠在沙發上,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
果然,沒有煙。
說起來,他第一次抽煙,就是在烏傑特,凱羅琳給的。
聖國特產。
他記得,從那以後,自己就一直隻抽那個牌子了。
明明是在夢裏,卻變不出煙來,真是有點可惜。
哢噠!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而入。
羅萬不禁好奇,這次來的又是哪一位。
來得最勤的是麗芙。
琳恩偶爾會過來,給他灌下一些味道古怪的藥水。
夏洛蒂有時會來,對著躺著的他一頓胖揍。
海倫則總在淩晨時分,悄悄地將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阿黛拉在的時候,地下室冷得他差點凍死。
然而出乎意料,這次來的,竟然是凱羅琳。
“煙。”
一個詞,不自覺地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他想,如果能讓她遞一根煙到自己嘴裏,他就別無所求了。
戰死的士兵,墳頭上不也得插一根點燃的香煙嗎?
如果是凱羅琳,應該有戲。
比起那些行為難以理解的大公們,她要正常得多。
她肯定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麽。
“……”
凱羅琳邁著有些僵硬的步伐走近,與他的視線交匯。
劉海之下,那雙飛揚的紅眸,美得像是雪地裏綻放的紅梅。
隨意修剪的發梢如棘刺般豎立,讓她又像一朵帶刺的玫瑰。
明明是這樣渾身帶刺的模樣,她身上卻散發著一股熟透穀物般的甜香,若有若無,卻足以令人頭暈目眩。
羅萬強行穩住心神,拚命地向她發送信號。
——頭暈,抽根煙也能暈。
或許是這懇切的祈禱起了作用?
她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了。
不愧是能聆聽神之聲的聖女之力啊。
他的意念終於傳達到了。
她一定是去拿煙了。
哢噠!
然而片刻之後,凱羅琳並未離開房間,而是立刻返了回來。
“嗯?”
她沒有拿來香煙。
隻是……反手鎖上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