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繩子盡頭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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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腹地,北境之北。
焚盡萬物的淨化之火,已然燃至終章。
青薔薇騎士團的團長,齊格弗裏德·施泰納,立於焦土之上,眼神幽邃如淵。
魔族授首,北境的疆域將迎來史無前例的擴張。
而此刻,牌桌上的玩家們,正急需一位鐵腕領袖,來執掌這風雲變幻的新棋局。
過去,家主克莉絲汀是這片土地上唯一的意誌,不容置疑的鐵腕主宰。
但如今,她的身份,已不允許她再親臨一線,衝鋒陷陣。
“聯盟那邊,有什麽新動作?”
“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搶頭功,把旗幟第一個插上魔王城。聽說那位維布雷特邊境伯爵,在王都接受完封賞,就馬不停蹄地以聯盟代表的身份出發了。”
“唔……”
“我們怎麽辦?若是強行爭先,恐怕會惹來非議。”副官的語氣中難掩憂慮。
聖國,羅歇爾家族,十二聯盟。
三足鼎立,覬覦這片魔域沃土的三股最強勢力。
一旦淨化徹底完成,這片廣袤焦土下埋藏的價值,將無可估量。
聖國一路揮灑聖水與智慧之鹽,勞苦功高,分一杯羹是情理之中,無傷大局。
但與同樣兵強馬壯的聯盟之間,一場無聲的角力,已在所難免。
“二小姐呢?情況如何?”齊格弗裏德撚著胡須,目光深沉。
副官答道:“無論是在戰爭中立下的赫赫戰功,還是她身為大公的尊貴地位,都讓她成為最合適的人選。”
“話是這麽說,但……”
自從克莉絲汀宣告,未來將更專注於領地內務與“家庭”之後,整個羅歇爾的軍心,便陷入了一片迷惘。
他們需要一位擁有絕對武力的北海霸主,來填補這權力的真空。
身為其妹的阿黛拉,自然成了眾望所歸的繼承者。
就算再等兩年,待她畢業,也並非什麽難事。
隻是……
“二小姐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什麽?”
“這個缺陷若不根除,她便難當大任,更無法立於陣前。”
在齊格弗裏德的長期觀察中,阿黛拉的精神狀態,如同一葉風中浮萍,極不穩定。
時而聰慧過人,光芒萬丈;時而又會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荒唐到令人發指。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指揮官那堅如磐石的決斷力,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重要。
一念之差,便是萬劫不複。
稍有不慎,便可能與聯盟擦槍走火,引爆全麵衝突。
因此,必須將阿黛拉徹底改造——
塑造成一個聰慧、冷徹、絕對理性的,羅歇爾家族的完美掌舵人。
“不必擔心,我已有對策。”
“當真?”
“自然。對了,聖國那邊怎樣了?聽說那位新聖女也親臨此地。”
此地,乃是業力最為濃稠的魔域中心。
四大教區覆滅,教皇卡塞爾殞命之後,那位臨危受命的新聖女,正親自率眾進行著最後的淨化。若能與聖國結盟,在魔王城的奪旗戰中,無疑將占據壓倒性的優勢。
“恐怕很難接觸。”
“果然麽。”
“是的。據說她的情況……相當糟糕。那四位新上任的教區主教,就夠讓她頭疼的了。”
統領一群曾經處心積慮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下屬,這份苦楚,想必非同一般。
齊格弗裏德不再多言,留下部下,翻身上馬。
“我得去一趟帕倫西亞。”
“您需要準備什麽嗎?”
“不必。”
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副捕獸繩套,目光如鷹隼,精準地鎖定在遠處水邊棲息的冰晶鴨群中。
“獵物,”他冷然道,“還是親手捕獲的才夠味。”
※※※※※
與琳恩一同返回帕倫西亞後,羅萬的生活仿佛被調回了一年前的頻率。
阿黛拉與麗芙依舊是小賣部的常客,二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夜晚會輪流陪伴在他身邊。
又是一個清晨。
“該起了,老板。”
身體格外疲憊。
羅萬揉著惺忪的睡眼,朦朧中,看見麗芙肩上披著那件鮮紅的鬥篷,英姿颯爽。
“我該去上課了。老板,您也得開店門了。”
“唔嗯……”
他聽著她的話,卻反手將薄被拉過了頭頂。
反正第一節課前,也沒必要那麽早開張。
麗芙不依不饒地晃著他的肩膀,羅萬懶洋洋地伸出手,一把將她拽向沙發。
她卻飛快地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不讓他觸碰到自己的小腹。
“不行。”
“男爵大人,您平時不都提前半小時出發麽?就一會兒……”
“一會兒也不行。您從來都不會‘一會兒’就結束的。”
她又小聲地抗議了一句,“而且,我現在不是男爵了。”
“那……我叫你伯爵大人?”
“不行就是不行。”
麗芙的態度異常堅決。
羅萬想了想,也是,昨夜已經足夠溫存。
他正準備帶著一絲惋惜起身,眼角的餘光卻瞥見牆上的時鍾,有些異樣。
那台沒電的電子鍾依舊漆黑一片,但它旁邊的掛鍾,指針赫然指著離上課還有一個小時的刻度。
怪不得這麽困。
“……”
“……”
四目相對的瞬間,羅萬心中了然。
這丫頭,有求於他。
麗芙清晨不讓他碰觸,早已是慣例。
方才不過是隨口一試,可她今天竟破天荒地天不亮就把自己叫醒,還主動投懷送抱。
這般殷勤,定然是有什麽事,重要到不惜獻出這份柔軟。
“說吧,什麽事?”
“鐵犬……能送給我嗎?”
果不其然。
隻是,鐵犬?
“要它們幹嘛?你準備去參加什麽雪橇大賽?”
“誰會用鐵犬拉雪橇啊!我想把它們還給歌利亞。”
“……?”
“作為交換,他們答應,將手上所有關於我父親的資料,全部轉交給我。”
說話間,麗芙牽起他的手,引著它探入自己的衣衫之下,輕輕覆在那片溫軟的弧度之上,緩緩打著圈。
驚人的彈力與柔韌交織,那份溫熱的觸感仿佛帶著魔力,讓人的指尖深陷其中,不願離開。
“大公會議時,王女殿下已經許諾,戰爭結束後,會對當年拉維耶爾山脈的事件進行重新調查。”
“所以你需要歌利亞的資料?這事兒,你直接去要,他們也得給啊。”
“老板,您很強大,但是……”她微微一顫,話語有些不穩,“但不是所有事,都要用那種方式解決的。一定要這樣……”
“溫柔地?”
“唔……嗯……”
麗芙說得對。
凡事都靠拳頭,確實不是上策。
將鐵犬還給歌利亞雖然有些可惜,但既然是為了帕裏斯的事,羅萬自然鼎力相助。
就算她隻是開口,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可萬一那群家夥,不願意回去呢?”
“我想,它們會的。”
“那就送回去吧。還有別的需要嗎?”
“……”
麗芙沉吟片刻,終於開口。
“我希望……您也能和我一起去一趟格林伍德森林。他們說,需要相關者的證詞。”
所謂的“相關者”,指的應該就是當年.事件的起因——羅萬和他的同伴們。
他爽快地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出發?”
“這個周末。正好沒有課……”
“行,到時候一起去。”
“嗯,還有……”
麗芙看了看所剩無幾的時間,聲音壓得更低,幾乎細不可聞,氣息拂過他的耳畔。
“如果您這次……能幫我到底……我會……給您更好的……”
※※※※※
直到開課前的最後一刻,羅萬才放走了那個幾乎要遲到的麗芙。
她腳步匆匆,宛如逃離的兔子。
他慢悠悠地開始了一天的日常。
如往常一般,在店門口灑水除塵,將地下室的石碑擦拭得一塵不染。
給那兩撥一大早就看彼此不順眼的活寶——鐵犬和冰晶鴨,分別扔去一堆鐵片和麵包屑,然後檢查了一下遮陽棚。
過幾日要出遠門,小賣部得關門幾天,臨走前,再仔細檢查一遍房子有無需要修補之處,總是沒錯的。
午休時間,如約而至。
‘差不多,也該來了……’
羅萬一邊應付著潮水般湧來的學生,一邊等待著那個能幫他分擔壓力的身影。
他剛把三個纏著要他在佩劍上簽名的騎士係學生扔出去,便看見遠處,一抹鮮紅的旗幟,正浩浩蕩蕩而來。
那是一股赤色的浪潮。
“是冰雪公大人!”
“好想進去啊……下個月的沙龍,不知道還能不能申請上。”
“呀啊啊啊!快跑!!”
“他們來了!!帕倫西亞的赤色軍團!!”
一年級新生滿眼崇拜,二三年級的老油條們則聞風喪膽,反應對比鮮明,堪稱奇景。
那是阿黛拉的狂熱追隨者,他們頭戴紅巾,騎著冰晶鴨,在學院裏橫行無忌,招搖過市。
人群之中,一位發色格外湛藍的少女,如鶴立雞群,分外顯眼。
“好啦好啦,要買麵包的同學,都乖乖排隊哦。”
在她的指揮下,原本嘈雜的人群,瞬間井然有序。
櫃台前,學生們的竊竊私語,清晰地傳入羅萬耳中。
“聽說阿黛拉學姐,要競選下一任學生會長了。”
“不是說王女殿下會一直做到畢業嗎?”
“這是秘密哦,據說國王陛下龍體欠安,王女殿下可能要提前即位了。”
“其實去年就差不多是……”
阿黛拉當上學生會長,然後步入政壇的未來嗎?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等夏洛蒂醒來時,王國的身份階級製度,恐怕早已被廢除了吧。
念及那個跟自己也算不打不相識的奧莉薇雅,羅萬倒也不想親眼看見她的腦袋被掛在廣場上示眾。
若是阿黛拉真有此意,還是勸勸她為好。
“啊,老師——!我來啦!!”
阿黛拉雙眸亮晶晶的,笑容純真爛漫,一如既往地,看起來沒什麽心事。
羅萬不由得鬆了口氣。
看來,方才那些猜想,不過是天方夜譚罷了。
“有點晚啊。”
“抱歉啦,來的路上,我撿到了這個小家夥!”
“撿?”
“嗯!!”
阿黛拉騎在一隻通體閃耀著黃金光澤的冰晶鴨上,興高采烈地嘰嘰喳喳。
“今天早上在宿舍發現的!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不過它的羽毛真的好漂亮!!”
“唔嗯……”
她創造的冰晶鴨早已遍布大陸,據說憑一己之力,將整個大陸的氣溫都降低了一度。
這隻,想必是從別的地區流浪過來的。
雖然聞起來有股熟悉的餿味,但這隻冰晶鴨,也不知是吃了什麽塗了金箔的麵包,渾身金光閃閃。
然而,羅萬仔細打量著它時,卻發現它的腳上,綁著一根細繩。
“嗯?這好像是有主人的?”
“啊,真的耶?是別人養的嗎?不過沒關係啦,反正它們都是我的。”
“不,等等,那根繩子……好像一直連到那邊……”
“欸?”
話音未落,那根延伸至遠方的細繩猛地繃緊!
金色的冰晶鴨一聲悲鳴,轟然倒地。
“嘎——!!”
“呀啊!?”
阿黛拉如斷線風箏般被一股巨力掀起,整個人淩空飛起,後腦勺與大地親密接觸,發出一聲悶響。
羅萬甚至來不及出手,她已經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他大驚失色,急忙上前,隻見阿黛拉捂著後腦勺上一個迅速腫起的大包,一臉痛苦。
“沒事吧!?傷到哪兒了?”
“……”
她跌坐在地,呆呆地望著自己的腳下,沉默了許久。
當羅萬伸出手想要扶她時,她卻猛地將他的手打開。
那張蹙起的眉宇間,滿是拒人千裏的冷漠與不快,讓羅萬幾乎懷疑,眼前之人是否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阿黛拉。
然後,她開口了。
“我沒事。”
“真的?”
“嗯,我還有課,先走了。”
明明離上課還有足足半個小時,她卻站起身,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指尖凝出寒氣,她若無其事地敷上後腦的腫塊,那決絕離去的背影,陌生得判若兩人。
羅萬隻能呆立原地,望著那根被人猛然拽緊的繩索,目送著她連麵包都沒拿,便徑直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