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叛徒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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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徹底籠罩山穀,安全洞內僅靠夜凝霜和葉尋的月魄石提供著有限的照明,光影搖曳,將眾人臉上凝重與疲憊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深刻。葉尋那句“我不怕”帶來的決絕氣氛尚未散去,現實的危機卻已悄然逼近。
    楚峰經過調息和沈硯的施治,內傷暫時穩住,但損耗的元氣絕非短時間內能夠恢複,臉色依舊蒼白,氣息也比往常微弱許多。他靠坐在石床邊,閉目養神,耳朵卻警惕地捕捉著洞外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聲響。
    沈硯將最後一點金瘡藥小心地塗抹在楚峰手臂一道較深的傷口上,眉頭緊鎖。藥物所剩不多了,楚峰的傷勢需要靜養和更好的藥材,而他們現在如同喪家之犬,顛沛流離。
    夜凝霜將一塊烤熱的幹糧遞給葉尋,自己也默默吃著。她的目光不時掃過洞內幾人,尤其是在那位一直沉默寡言、坐在角落陰影裏縫補一件舊衣的老嫗——眾人口中的“孫婆婆”身上停留。孫婆婆是遺脈派中年紀最長的幾人之一,據說當年在寒月穀就是負責照料內務的老人,夜凝霜幼時還曾受其照拂,逃難後也一直跟隨,是少數知曉這處安全屋具體位置的人之一。
    洞內的氣氛有些沉悶,隻有柴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和孫婆婆細不可聞的穿針引線聲。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沈硯打破沉默,聲音低沉,“夜閣主引開了大部分追兵,但此地距離影閣分部不算太遠,難保不會有漏網之魚搜尋過來。而且楚兄的傷勢,需要更好的環境。”
    夜凝霜點了點頭:“我知道另一處更隱蔽的據點,在百裏外的黑風澗,那裏有我們儲備的一些藥材。天亮之後,我們可以……”
    她的話音未落,一直閉目調息的楚峰猛地睜開雙眼,低喝道:“有人!”
    幾乎同時,沈硯和夜凝霜也察覺到了異樣——洞外那細微的、屬於夜行小獸的窸窣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輕微的、仿佛衣袂掠過草尖的沙沙聲,而且不止一處!
    “熄光!戒備!”夜凝霜反應極快,瞬間將手中的月魄石光芒斂去,葉尋也立刻照做。洞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幾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沈硯悄無聲息地移動到洞口附近,指尖扣住了幾枚銀針。楚峰強忍傷痛,握緊了擱在膝上的長劍。葉尋的短刃已然出鞘,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
    洞外,那細微的聲響也停了下來,仿佛對方也在凝神感知。一種無形的對峙在黑暗中進行。
    突然——
    “咻咻咻——!”
    數道極其細微的、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的破空聲從不同方向射入洞內!目標並非沈硯等三人,而是直取坐在角落的孫婆婆!
    那不是致命的攻擊,而是幾枚細小的、帶著倒鉤的烏黑小針,針尖閃爍著不祥的綠芒,顯然是某種強效的麻痹類毒素!
    “婆婆小心!”夜凝霜驚呼,她距離最近,下意識地就要撲過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
    在破空聲響起的刹那,沈硯已然判斷出襲擊的目標和意圖。他沒有去攔截那些小針,因為角度太過刁鑽分散。他的身體如同鬼魅般滑向孫婆婆所在的位置,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將驚愕抬頭的老嫗連同她坐著的石凳一起向後拉倒!
    “咄咄咄!”
    幾枚毒針擦著孫婆婆的額發和衣袖,深深釘入了她剛才位置後麵的石壁,針尾兀自顫動不已。
    孫婆婆嚇得麵無人色,癱倒在地,渾身發抖。
    “他們目標是孫婆婆!要滅口!”楚峰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厲喝一聲,不顧傷勢,長劍一振,一道凜然的劍氣如同新月般掃向洞口方向,試圖阻止可能的後續襲擊!
    然而,洞外的襲擊者似乎一擊不中,便再無動靜。隻有楚峰那道劍氣劈在洞口藤蔓和岩石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斬落大片枝葉。
    黑暗中,再次恢複了死寂,仿佛剛才的襲擊從未發生過。
    “點光!”沈硯沉聲道。
    夜凝霜立刻重新激發月魄石,清冷的光芒再次照亮山洞。她快步走到驚魂未定的孫婆婆身邊,將其扶起,連聲問道:“婆婆,您沒事吧?”
    孫婆婆嘴唇哆嗦著,老淚縱橫,隻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沈硯則走到石壁旁,小心地用布包裹著手,拔下一枚毒針,湊到鼻尖輕輕一嗅,又借著光芒仔細觀察針尖的色澤和那獨特的倒鉤造型。
    “是‘跗骨針’,”他語氣冰冷,“萬蠱樓專門用於活捉或審訊目標的毒針,毒性劇烈,中者會渾身麻痹,痛覺倍增,但短時間內不會致命。看來,他們是想抓活的。”
    他的目光轉向驚魂未定的孫婆婆,眼神銳利如刀:“對方目標明確,直指孫婆婆。而且,他們似乎很清楚孫婆婆在洞內的具體位置……”
    此言一出,夜凝霜和葉尋的臉色都變了。楚峰也握緊了劍,目光沉沉地看向孫婆婆。
    是啊,洞內漆黑一片,對方是如何精準鎖定坐在角落的孫婆婆的?除非……他們早就知道孫婆婆的位置,甚至,洞內有他們的眼睛!
    夜凝霜扶著孫婆婆的手微微僵住,她看著眼前這位看著她長大、一向慈眉善目的老人,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婆婆……你……”
    孫婆婆感受到眾人投來的懷疑目光,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她猛地抓住夜凝霜的手,淚流滿麵:“小姐…老身…老身不知道啊…老身對寒月穀,對夜家,忠心耿耿啊……”
    沈硯沒有理會她的哭訴,他的目光如同掃描般,仔細檢查著孫婆婆的周身。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孫婆婆那件正在縫補的舊衣袖口處。那裏,沾著一些極其細微的、與周圍灰色布料顏色略有差異的暗紅色粉末,若不細看,根本難以察覺。
    他走上前,不顧孫婆婆的躲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在那粉末處輕輕一撚,放到鼻下。
    一股極其淡薄、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腥氣的味道傳來。這味道……他之前在那半截“蝕心蠱笛”上聞到過!
    “蝕心蠱的蟲蛻粉末……”沈硯的聲音如同寒冰,打破了孫婆婆的哭訴,“洛無涯死後,我檢查過現場,他手中斷裂的蠱笛上,就沾有這種粉末!它能被特定的蠱蟲追蹤,而且,少量沾染,會讓人在情緒激動時,心神不寧,更容易被套話或操控!”
    他死死盯著孫婆婆的眼睛:“你的袖口上,為什麽會有這東西?是你不小心沾到的,還是……有人故意讓你沾上的?或者說,洛無涯死前,你接觸過他?!”
    “我……我沒有!”孫婆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神慌亂地閃爍,想要掙脫沈硯的手,卻被牢牢抓住。
    夜凝霜看著孫婆婆袖口那明顯的粉末痕跡,以及她那驚慌失措、與往日慈祥截然不同的神情,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想起洛無涯死後,正是孫婆婆主動幫忙清理過現場的一些雜物……難道……
    “婆婆!”夜凝霜的聲音帶著痛心與不敢置信,“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啊!”
    “是…是墨軒大長老!”孫婆婆的心理防線在沈硯銳利的目光和夜凝霜痛心的逼問下徹底崩潰,她癱軟在地,嚎啕大哭,“他…他抓住了我在外麵唯一的孫兒…威脅我…要我留意穀中舊人的動向,尤其是…尤其是關於閣主和小姐你們的……洛堂主…洛堂主他發現我在偷偷收集閣主閱覽過的卷宗碎片…他想告發我…我…我不得已…就在幫他整理毒物時,偷偷在他常用的蠱笛上做了手腳,讓蠱笛變得脆弱易折……可我沒想到他會死啊……我真的沒想害死他……”
    她語無倫次地哭訴著,將墨軒如何以她孫兒的性命相威脅,如何讓她暗中監視遺脈派眾人,尤其是夜凝霜和夜寧痕,如何傳遞消息,以及洛無涯發現端倪後,她如何在恐懼之下間接導致了洛無涯的死亡……一切都抖落了出來。
    山洞內一片死寂。
    隻有孫婆婆悔恨交加的哭聲在回蕩。
    真相竟然如此殘酷。內鬼不是別人,正是這個看似人畜無害、深受信任的老人!而她的動機,竟是如此的可悲與無奈。
    夜凝霜踉蹌後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清冷的臉上血色盡失,眼中充滿了被最親近之人背叛的痛苦與茫然。她一直以為遺脈派內部是鐵板一塊,是複仇的唯一希望,卻沒想到,致命的裂痕早已存在。
    楚峰歎了口氣,緩緩放下了劍。麵對這樣一個被脅迫的老人,他心中的憤怒化為了複雜的沉重。
    葉尋緊握著短刃,看著痛哭的孫婆婆,眼神冰冷。她理解對方的無奈,但無法原諒背叛。寒月穀的血,不能白流。
    沈硯鬆開了孫婆婆的手腕,眼神依舊冷靜。他沉聲問道:“墨軒通過什麽方式與你聯係?下一次聯絡在何時?你孫兒被關在何處?”
    孫婆婆抬起淚眼,絕望地搖頭:“是…是通過藏在附近一棵老槐樹樹洞裏的信蠱…下一次…下一次聯絡就在明晚子時……我孫兒…我也不知道被關在哪裏…每次都是他們單向聯係我……”
    信蠱…明晚子時…
    沈硯大腦飛速運轉。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反向追蹤墨軒,甚至可能救出人質、獲取更多情報的機會!
    但同樣,這也極其危險。墨軒老奸巨猾,未必不會設下陷阱。
    他看向狀態不佳的楚峰,看向心神受創的夜凝霜,再看一眼滿臉淚痕、已然崩潰的孫婆婆。
    內鬼揪出,帶來的並非輕鬆,而是更深的危機感與更艱難的抉擇。
    洞外的夜色,似乎更加濃重了。
    而距離明晚子時,隻剩下不到十二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