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的水麵被火把映照得一片猩紅，如同煮沸的血漿。
    瓊華島上，刀劍碰撞的銳響、瀕死的慘嚎、火焰吞噬木質建築的劈啪聲，交織成一曲絕望的喪歌。
    玄甲衛的屍首倒在通往九曲橋的棧道上，鮮血汩汩流入冰冷的湖水。
    冷紫月帶著最後十餘名死戰不退的玄甲衛，死死扼守著瓊華島水榭的最後一道狹窄入口。
    她的左臂被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撕裂，鮮血浸透了半邊衣袖，順著指尖滴落，在腳下匯成一灘粘稠的暗紅。
    每一次揮動從地上撿起的彎刀格擋襲來的兵刃，都牽扯著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毒素清除後遺留的虛弱感更是如同跗骨之蛆，蠶食著她的力氣。
    右手的麻痹感雖然消失，但連續的高強度戰鬥，讓她的指尖也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包圍圈在步步緊縮。
    數十名身著黑色夜行衣、行動如鬼魅般的北狄血狼衛，眼神如同饑餓的狼群，死死盯著被他們困在水榭死角的一行人。
    更外圍，是慈寧宮總管高全帶來的、數量更多的宮廷侍衛，他們並未直接參與進攻，隻是冷漠地封鎖著所有退路，如同圍獵時驅趕獵物的鬣狗。
    高全那張陰柔的臉上，此刻帶著毫不掩飾的獰笑和殘忍的期待，他在等，等北狄人撕開最後一道防線，將冷紫月和那個北狄質子一起撕碎！
    水榭深處，蕭景桓被兩名玄甲衛死死護在身後。
    他身上的錦袍被撕破，臉上沾著血汙和煙灰，那雙狼一般的眼睛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近乎瘋狂的怒火。
    他看著那個擋在最前方、浴血奮戰的單薄身影。
    她的脊背挺得筆直，每一次揮刀都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明明已是強弩之末，卻硬生生擋住了數倍於己的敵人！
    “冷紫月！放我出去！”蕭景桓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被侮辱的憤怒，“我蕭景桓，不需要一個女人的命來換！”
    冷紫月頭也沒回，反手一刀蕩開側麵襲來的淬毒短刃，刀鋒與對方兵器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她急促地喘息著，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卻異常清晰，如同寒冰碎裂：“閉嘴！你的命……是本宮的籌碼！沒本宮點頭……閻王也收不走！”
    話音未落，一聲淒厲的破空尖嘯撕裂混亂的戰場！
    一支足有兒臂粗細、閃著幽藍寒光的重型弩箭，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氣息，從水榭對麵一處燃燒的閣樓廢墟中射出！
    目標直指——被玄甲衛護在身後的蕭景桓！
    這一箭，時機刁鑽到了極點，正是冷紫月格擋側翼攻擊、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瞬間！顯然，暗處的狙擊手早已窺伺良久！
    “殿下小心！”一名擋在蕭景桓身前的玄甲衛目眥欲裂，本能地就要用身體去擋！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冷紫月在弩箭破空的刹那，仿佛背後長了眼睛！
    她甚至沒有回頭去看箭矢的軌跡，身體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角度猛地向後一旋！
    那不是閃避，而是迎著弩箭射來的方向，用自己尚未受傷的右肩，狠狠撞向蕭景桓！
    砰！
    沉重的撞擊力讓兩人同時向後踉蹌！
    噗嗤！
    那支足以洞穿重甲的恐怖弩箭，帶著刺耳的骨裂聲，狠狠貫穿了冷紫月的右肩胛！
    箭頭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碎骨，透體而出！
    巨大的衝擊力帶著她的身體向前撲倒，連帶著被她撞開的蕭景桓一起滾倒在地！
    “呃啊——！”饒是冷紫月意誌如鐵，這穿骨裂肉的劇痛也讓她控製不住地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眼前瞬間被一片猩紅覆蓋！
    鮮血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染紅了她的後背和身下的地麵！
    “殿下！！！”殘存的玄甲衛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攻勢瞬間瘋狂！但包圍圈也趁勢猛地壓上！
    蕭景桓被撞得頭暈眼花，鼻端充斥著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他掙紮著撐起身，看到的就是冷紫月倒在他身前，肩胛處插著那支猙獰的弩箭，鮮血如同小溪般湧出，瞬間浸透了她身下的青磚！
    她的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慘白得如同金紙，額頭布滿了豆大的冷汗，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控製地痙攣著。
    可她的眼睛，卻死死地、如同釘子般釘在他臉上！
    那眼神裏沒有瀕死的恐懼，沒有對背叛的怨恨，隻有一種燃燒到極致的、近乎瘋狂的冷靜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蕭……
    景桓！”冷紫月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沫裏擠出來，帶著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看……清楚了嗎？他們……要你死！死在這裏……死在本宮麵前！用你的血……點燃戰火……潑盡本宮的……髒水！”
    她猛地咳出一口鮮血，眼神卻更加銳利逼人，如同回光返照：“你的命……現在……值錢了！用它……去換！換阿史那羅……退兵！換鷹愁澗……一線生機！換你……登上北狄王座……的踏腳石！否則……”她染血的嘴角扯出一個極其慘烈、卻又帶著無盡威懾的弧度，“本宮……做鬼……也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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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支貫穿她身體的弩箭，箭尾還在微微顫動。
    鮮血在她身下迅速蔓延開，如同一朵觸目驚心的死亡之花。
    而她那雙眼睛，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下，卻燃燒著比火焰更熾烈的意誌！
    她在用自己殘破的身體、流逝的生命做最後的賭注，逼他做出選擇！
    是作為一顆被隨意拋棄、死得毫無價值的棋子？
    還是抓住這用她的血染紅的機會，去搏一個翻盤的未來？
    蕭景桓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然後又被投入了滾燙的熔爐！
    巨大的震撼、被利用的憤怒、瀕死的恐懼、以及對那瘋狂意誌的莫名敬畏……種種情緒如同驚濤駭浪，瞬間將他淹沒！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
    也從未有人敢如此將他逼入絕境，又強行塞給他一把染血的刀！
    “啊——！！！”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咆哮，猛地從蕭景桓胸腔中爆發出來！
    那咆哮中充滿了被徹底點燃的野性、滔天的恨意和不甘被命運擺布的瘋狂！
    他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快如鬼魅，在周圍敵人被冷紫月中箭倒地的景象短暫震懾的瞬間，他如同獵豹般撲向水榭邊緣！
    那裏，堆放著之前血狼衛用來縱火的火油桶！
    “保護殿下！”殘存的玄甲衛拚死抵擋著趁機撲上的敵人，為蕭景桓爭取那稍縱即逝的機會！
    “攔住他！”高全尖利的叫聲響起，帶著驚恐。
    晚了！
    蕭景桓一腳踹翻一個火油桶，粘稠刺鼻的火油瞬間流淌一地！
    他毫不猶豫地抓起旁邊一支還在燃燒的火把，猛地擲向那流淌的火油！
    轟——！！！
    一道衝天而起的巨大火牆，瞬間在水榭入口處猛烈燃起！
    熾熱的火焰如同咆哮的怒龍，瞬間吞噬了衝在最前麵的幾名血狼衛，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空！
    翻滾的熱浪和濃煙將狹窄的入口徹底封死！
    “走——！！！”蕭景桓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轉身衝回，在玄甲衛拚死的掩護下，一把抄起地上因失血過多、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的冷紫月，將她冰冷而輕得嚇人的身體扛在自己肩上！
    她的鮮血瞬間浸濕了他的後背。
    “殺出去！目標——北門！”蕭景桓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不再看那燃燒的火牆和後麵氣急敗壞的敵人，目光死死鎖定北麵宮牆的方向！
    “保護殿下！保護蕭質子！衝！”殘存的幾名玄甲衛爆發出最後的血勇，如同尖刀般護在蕭景桓兩側，向著北麵敵人相對薄弱的封鎖線發起了亡命的衝鋒！
    冷紫月的頭無力地垂在蕭景桓的肩頭，視線因失血而模糊。她能感覺到他奔跑時身體的震動，能聽到身後越來越遠的喊殺聲和火焰的咆哮。肩胛處那支弩箭隨著顛簸，每一次晃動都帶來鑽心蝕骨的劇痛，幾乎要將她最後一絲意識撕裂。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急速下降！嚴重失血！右肩胛骨粉碎性骨折！髒器因衝擊受損！請立刻救治！】
    【警告！蕭景桓好感度劇烈波動！當前好感度：45基於對宿主以命相搏、扭轉死局的震撼、憤怒、不甘及初步認可的複雜混合體）！】
    【緊急任務：抵達北門！與接應者匯合！任務失敗懲罰：死亡！王朝崩壞！】
    係統的提示音在腦中瘋狂閃爍，如同最後的喪鍾。冷紫月艱難地掀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裏，是蕭景桓布滿汗水和血汙的側臉線條，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他扛著她，如同扛著一麵破碎的戰旗，在混亂的宮苑中亡命狂奔，躲避著身後零星射來的箭矢和側翼不斷撲來的攔截者。
    每一次他格開襲來的刀鋒，每一次他利用假山樹木急轉彎，每一次箭矢擦身而過，都讓冷紫月感受到他身體瞬間的緊繃和爆發出的驚人力量與戰鬥本能。這絕不是養尊處優的質子能擁有的！
    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沉浮。她仿佛又回到了實驗室冰冷的操作台，數據流在眼前閃爍，隻不過這一次，所有的數據都染上了血色。鷹愁澗的危局、幼帝蒼白的小臉、陸沉舟壓抑著怒火的眼神、太後那淬毒的笑容、還有此刻扛著她、在刀光箭雨中搏殺的這個北狄質子……
    “蕭…景桓…”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得如同耳語，“別…讓本宮…白死…”
    扛著她的身體猛地一震！蕭景桓沒有低頭，也沒有回應，隻是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腳下的速度卻再次飆升！他猛地撞開一扇虛掩的角門，眼前豁然開朗！
    高聳的北宮牆赫然在目！巨大的宮門緊閉著，門樓上火把通明，人影幢幢。而在宮牆根下，一處被巨大陰影籠罩的角落，數名同樣穿著玄甲、卻蒙著臉的精悍身影，正焦急地等待著！正是陸沉舟留下的、負責在宮外接應的死士！
    “開門——！！！”蕭景桓用盡全身力氣，發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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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殿下和蕭質子！快！放下吊籃！”接應的玄甲衛頭目立刻認出扛著冷紫月的蕭景桓，嘶聲下令！
    沉重的絞盤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一個巨大的藤筐吊籃從高高的宮牆上緩緩放下！
    身後，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喝聲已經清晰可聞！高全那尖利的嗓音在夜空中回蕩：“放箭！射死他們！一個不留！”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般，撕裂黑暗，朝著宮牆下這一小撮亡命之徒覆蓋而來！
    “護住殿下！”接應的玄甲衛怒吼著，舉起隨身的輕盾，拚死格擋！
    噗噗噗！
    箭矢射入肉體的悶響、盾牌被洞穿的碎裂聲、以及瀕死的悶哼，瞬間響起！
    蕭景桓將冷紫月護在身下，用自己的後背硬抗了幾支力道稍弱的流矢，悶哼一聲，腳步卻絲毫未停！他扛著她，在箭雨和同伴用身體構成的屏障中，亡命地衝向那緩緩落下的吊籃！
    “快！再快一點！”接應頭目目眥欲裂，看著越來越近的追兵和頭頂不斷落下的箭矢。
    終於！吊籃重重落地！
    蕭景桓幾乎是連滾爬爬地，將肩上早已失去意識、渾身浴血的冷紫月塞進了吊籃之中！冰冷的藤條瞬間被她的鮮血染紅。
    “拉——！！！”接應頭目嘶吼！
    絞盤再次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吊籃猛地離地而起！
    就在吊籃離地的刹那，一柄淬著幽藍寒光的彎刀，如同毒蛇吐信，從一個刁鑽的角度狠狠劈向吊籃！目標直指吊籃中昏迷的冷紫月！
    是那名潛伏在暗處、射出致命一箭的血狼衛神射手！他終於再次找到了機會！
    “不——！”蕭景桓瞳孔驟縮！他離吊籃還有兩步之遙，根本來不及格擋！那名接應頭目也正全力格擋著正麵的箭雨！
    眼看那淬毒的彎刀就要劈中吊籃中的冷紫月！
    千鈞一發！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宮牆的陰影裏撲出！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沉悶而令人心悸。
    淬毒的彎刀，狠狠劈在了那道突然撲出的身影背上！血光迸濺！
    那身影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猛地向前一撲，卻硬生生用身體擋住了那致命一刀！他的雙手，死死抓住了吊籃的藤筐邊緣！
    是那名接應頭目！他用自己的背，為吊籃擋住了這絕殺一擊！
    “走…！”他口中湧出黑血，嘶啞地對著上方絞盤旁的同伴發出最後的吼聲。
    絞盤旁的玄甲衛雙眼赤紅，發出野獸般的悲吼，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搖動絞盤！吊籃瞬間加速上升！
    那名血狼衛見一擊失手，眼中凶光大盛，拔出彎刀，還想再劈！
    “雜種！去死！”蕭景桓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他如同瘋虎般撲到，手中不知何時奪過的一柄染血長刀，帶著同歸於盡的瘋狂氣勢，狠狠捅進了那名血狼衛的胸膛！刀鋒透背而出！
    血狼衛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的刀鋒，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
    吊籃在箭矢的呼嘯聲中，在下方慘烈的廝殺和同伴用生命鋪就的血路上，終於升到了宮牆垛口的高度！幾名玄甲衛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七手八腳地將吊籃連同裏麵昏迷不醒的冷紫月拖上了城頭！
    “放信號！通知世子！”接應頭目倒在血泊中，看著吊籃安全抵達，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喊。
    一支響箭帶著淒厲的尖嘯，射向漆黑如墨的夜空，炸開一團刺目的紅色焰火！
    宮牆下，蕭景桓拔出長刀，任由那名血狼衛的屍體軟倒在地。他抬起頭，望著城頭上被眾人圍住的吊籃，望著那團在夜空中炸開的紅色信號。追兵的喊殺聲和箭矢破空聲再次逼近，將他和他身邊最後幾名渾身浴血的玄甲衛死死圍在宮牆根下那片小小的陰影裏。
    他的臉上沾滿了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的鮮血，狼一般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一種極度疲憊後、近乎虛無的平靜，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對著城頭，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那笑容在血色和火光中，顯得格外猙獰而詭異。
    然後，他猛地轉身，握緊了手中那柄還在滴血的長刀，對著圍攏上來的、密密麻麻的追兵，發出了一聲震動整個北宮牆的、充滿了北狄狼性野望的咆哮：
    “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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