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海星礁，非海亦非礁。
    它是一片懸浮於廣袤星域間的、由無數破碎且半透明的奇異晶體組成的龐大結構體。
    這些晶體並非自然形成，據說是某個上古文明試圖固化空間法則失敗後的遺骸。
    它們永恒地緩慢旋轉、碰撞、碎裂、重組，散發出混亂而強大的空間波紋，足以幹擾絕大多數空間躍遷與遠程探測，使得此地成為天然的信息盲區與密談之所。
    三日後，李默孤身赴約。
    他並未駕馭星舟，也未直接撕裂空間傳送——在寂海星礁這種地方，粗暴的空間移動極易引發不可測的連鎖反應。
    他選擇了一種更低調、也更彰顯掌控力的方式。
    立於燎原星火宮外的虛空，李默雙眸微閉，識海中“混沌心源珠”光華流轉，與虛界奇點的聯係清晰可辨。
    他伸出手指，對著前方空無一物的虛空，輕輕一劃。
    指尖過處，並未出現撕裂的黑色裂縫，而是蕩開一圈圈柔和的、如同水銀質感的空間漣漪。
    漣漪中心，景象扭曲變幻，隱隱呈現出寂海星礁外圍那片光怪陸離的破碎晶體景象。
    “咫尺天涯，虛實相濟。”
    他低聲念誦，一步踏入漣漪之中。
    身形如同沒入水麵，瞬間消失。
    那圈漣漪也隨即平複，仿佛從未出現過。
    下一瞬，在距離寂海星礁本體尚有百萬裏之遙、但已能清晰感受到其混亂空間波紋的邊緣地帶，另一圈相似的漣漪悄然蕩開，李默的身影從容踏出。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沒有引發任何劇烈的空間波動，甚至避開了寂海星礁最外圍幾處危險的空間湍流。
    這並非瞬移，而是基於對虛界淺層空間脈絡的深刻理解，以及對混沌大道包容、撫平空間褶皺能力的極致運用，實現的一種近乎“空間滑行”的高階移動。
    精準，優雅，舉重若輕。
    這種對力量精妙入微的掌控感，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威懾與宣告。
    李默懸停虛空，目光投向那片巨大的、緩緩旋轉的破碎晶體星礁。
    在無數晶體碎塊的核心區域，一塊相對平坦、約莫有小型星辰大小的深藍色晶台上，已有人等候。
    那是一位身著樸素灰袍、身形頎長的老者。
    他背對李默，負手而立，仰望著晶台上方那片因晶體折射而變得光怪陸離的“天空”，周身沒有絲毫氣息外泄，仿佛與這片混亂的星礁環境融為一體。
    但李默的混沌感知卻清晰地告訴他，那裏站著的，是這片星海已知最強大的生靈之一——天樞尊者。
    在李默現身的刹那，老者緩緩轉身。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卻仿佛曆經了無盡歲月衝刷的臉龐，皺紋深刻，眼眸溫潤，乍看如同凡間一位飽讀詩書、與世無爭的老學究。
    唯有眼底深處，那偶爾掠過的一絲仿佛能洞穿過去未來的睿智星芒，才顯露出其不凡。
    “李小友，你來了。”
    天樞尊者開口，聲音平和舒緩，如同老友寒暄，“這‘虛界漣漪步’，走得比老夫預想的還要穩當。看來，幽影回廊的收獲，果然非凡。”
    李默神色平靜，微微頷首：“天樞尊者相邀，李某自然要來。隻是不知，尊者選在此地，是要談星盟的未來，還是‘它們’的布局？”
    他直接切入主題，沒有絲毫客套。
    天樞尊者對他的直接似乎並不意外，反而露出一絲苦笑：“都有，也都不是。或者說，是一件事的兩麵。”
    他抬手，指向晶台中央，“小友遠來是客，不妨坐下說話。這‘寂海星礁’雖是險地，卻也有一樁好處——在此處立下的誓言，受混亂空間法則見證，反比尋常天道誓言更難違背。”
    晶台中央，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張簡單的石桌，兩個石凳，桌上甚至擺著一套素雅的茶具，壺口正嫋嫋升起熱氣。
    李默目光掃過，心念微動，混沌感知如水銀瀉地般蔓延。
    石桌石凳皆為真實，茶具亦是凡物，但整片晶台，乃至方圓千裏內的空間結構，卻隱隱構成一個極其龐大、複雜、且引而不發的超級陣法！
    這陣法並非殺陣，更像是一個超巨型的“隔絕”、“封印”、“見證”複合領域，其核心似乎與整個寂海星礁的空間律動相連，一旦全力發動，威能難以估量。
    “好一個‘以地為陣，以天為鑒’。”
    李默淡淡道，緩步上前，坦然落座，“尊者布此陣勢，是防我，還是防‘它們’？”
    天樞尊者在他對麵坐下，親手斟了兩杯茶，茶水清澈，卻有星輝流轉。
    “防患於未然而已。此陣名為‘亂空絕域’，是老夫與幾位已故老友，耗費數千年參悟此地空間脈絡所立。在此陣內，合道境之下，無人能強行撕裂空間遁走，亦能最大程度隔絕內外窺探。”
    他將一杯茶推到李默麵前，“小友可知，星盟初立之基，為何？”
    李默並未碰茶杯，隻是看著對方：“願聞其詳。”
    “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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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樞尊者目光悠遠，“最初，隻是一群在‘它們’陰影下僥幸逃脫、或察覺真相的文明遺民與有誌之士，抱團取暖，希望能為這冰冷收割的宇宙，保留一點文明的火種，尋找一絲反抗的可能。我們建立星盟，訂立章程，探索古路，積累力量……起初，一切向好。”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一絲沉重：“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資源的爭奪，權力的侵蝕，內部的分歧……以及，‘它們’無孔不入的滲透與誘惑。‘希望’漸漸變成了‘利益’，‘火種’變成了需要精心維護的‘基業’，‘反抗’的初衷，在很多人心中，變成了如何與‘它們’共存，甚至……從‘它們’的體係裏分一杯羹的算計。”
    “開陽，不過是其中走得最遠、也最蠢的一個。”
    天樞尊者輕歎，“老夫並非不知其行，隻是星盟這艘大船，牽一發而動全身。內部派係盤根錯節，外部有‘它們’虎視眈眈。貿然清洗，恐引發內亂，給‘它們’可乘之機。老夫隻能暗中平衡，盡力拖延……”
    李默打斷他：“所以，尊者默許開陽對我發難，是想看看我這‘變數’，究竟有幾分成色？能否成為你手中，打破僵局的那枚棋子？甚至……是一把清理門戶的刀？”
    天樞尊者沉默片刻，坦然承認：“起初，確有幾分此意。問道閣之敗，讓老夫看到了你的潛力與威脅。開陽後續行動，老夫雖未直接支持，卻也未曾全力阻止，存了借你之手，剪除其羽翼，並進一步試探‘它們’反應的心思。”
    他看向李默，目光複雜，“隻是老夫沒料到，你成長得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淩厲。更沒料到，‘它們’對你的重視與敵意，遠超預估。那‘秩序之矛’……已非尋常滲透者所能動用。”
    “所以，現在呢？”
    李默語氣依舊平淡，“見我勢大難製，又手握開陽勾結‘它們’的鐵證，足以在星盟內部掀起驚濤駭浪。尊者此來，是準備與我合作，借我之力清洗內部，共同對抗‘它們’？還是……想在我這把刀徹底失控前，談談如何‘共處’，甚至‘約束’？”
    天樞尊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石桌上。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邊緣不規則、仿佛從某件更大器物上碎裂下來的金屬殘片。
    殘片表麵布滿極其細微、複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天然紋路，隱隱散發出一種與“秩序之矛”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冰冷的“秩序”氣息，甚至帶著一絲……仿佛來自宇宙根源的“悲傷”與“疲憊”。
    李默瞳孔微縮。
    這殘片給他的感覺，竟與那具神秘巨獸骨骼有幾分相似，都是某種極高層次存在的遺物！
    但氣息截然不同。
    “此物，乃星盟初代盟主，也是老夫的師兄——‘璿璣子’，於一處疑似‘源海’外圍遺跡中，拚死帶回。”
    天樞尊者聲音低沉，“師兄帶回此物後不久，便道化兵解，隻留下一句遺言：‘秩序之初，亦為枷鎖；源海之底，葬著真相與……墳墓。’”
    他看向李默：“老夫參悟此物數萬年，隻隱約感知到，它與‘它們’的力量根源有關，卻始終無法破譯其中奧秘。直到看見你輕易瓦解‘秩序之矛’，甚至能吞噬其本源……老夫才意識到，或許，能解開此物秘密，乃至觸及‘它們’真正弱點的，不是星盟按部就班的研究，而是你這樣……完全不同的‘變數’。”
    天樞尊者將黑色殘片輕輕推向李默：“此物，贈予小友。並非交易，也非酬勞，隻是一個老朽之人的一點……投資，或者說，寄托。”
    李默看著那塊黑色殘片，混沌源核與心源靈核同時傳來清晰的悸動，那是一種渴望解析、渴望吞噬、渴望印證的本能。
    他沒有立刻去拿。
    “代價呢？”
    李默問，“星盟內部清洗，必然血流成河。尊者需要我做什麽？或者說，星盟未來，在尊者的棋盤上，該處於什麽位置？”
    “老夫需要你，在合適的時機，以合適的理由，將開陽及其核心黨羽勾結‘它們’的證據，公之於眾。屆時，老夫會配合你，推動一場雷霆清洗。”
    天樞尊者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至於星盟的未來……經此一役，星盟或將分裂，或將浴火重生。但無論如何，一個更加團結、目標清晰的‘抵抗者聯盟’，必須出現。星盟可以成為其一部分，甚至基石，但主導者……未必再是老夫，或者星盟原有的任何一方。”
    他凝視李默：“你建立的‘燎原星火宮’，你的‘混沌靈裔’聯盟，你的道路與實力，已具備了成為新核心的潛質。老夫所求，不過是希望在這場必然到來的、與‘它們’的全麵戰爭中，星盟傳承不滅，文明火種不熄。至於由誰主導，老夫……願退位讓賢，甚至甘為前驅。”
    這番話，幾乎等於將星盟的未來權柄，部分讓渡，甚至寄托於李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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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誠意與決斷，遠超李默預料。
    李默沉默良久，終於伸手，拿起了那塊黑色殘片。
    入手冰涼沉重，其上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與他體內的混沌源核產生微妙的共鳴。
    “清洗之事，我會在適當時機配合。證據，也可交由你酌情使用。”
    李默緩緩道，“至於聯盟主導……未來之事，且看未來。至少，在對抗‘它們’這件事上，我們可以是盟友。”
    他沒有完全接受，也沒有拒絕，留下足夠的餘地與主動權。
    天樞尊者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反而鬆了口氣，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如此，便好。”
    他舉杯，“以茶代酒，敬盟友。”
    李默這次沒有猶豫，端起麵前那杯始終未動的茶，一飲而盡。
    茶水入腹，化作一股溫潤星流，滋養神魂，並無任何異常。
    “另外，”
    天樞尊者放下茶杯，神色再次凝重，“老夫收到隱秘線報，‘它們’因近期多處‘農場’變故以及開陽失敗，已啟動一項名為‘肅清者’的專項追剿協議。目標是鎖定並清除所有達到一定威脅等級的‘混沌變量’及其關聯勢力。小友，你和你那‘燎原星火宮’，恐怕已在名單前列。接下來，‘它們’的手段，將不再是滲透與試探，而是……毀滅。”
    “肅清者麽……”
    李默指尖摩挲著黑色殘片，眼中混沌星雲流轉，非但無懼，反而燃起一絲熾烈的戰意，“來得正好。我這星火，正愁沒有足夠的幹柴，燒得不夠旺。”
    他起身，對天樞尊者微微頷首：“消息已收到，茶已喝過。若無他事，李某告辭。”
    “小友保重。”
    天樞尊者亦起身相送。
    李默不再多言，轉身，對著虛空再次一劃，踏著虛界漣漪，身影緩緩消散。
    來時空手，去時懷揣關乎“源海”秘密的殘片與星盟尊者的結盟意向，更明確了即將到來的、更高層次的挑戰。
    晶台上，天樞尊者獨立良久，望著李默消失的方向，低聲自語：“師兄，你當年窺見的那一線‘不同’，或許……真的應在此子身上了。這潭死水，是該攪動了。”
    他袖袍一揮，石桌石凳茶具連同那龐大的“亂空絕域”陣法，悄然隱去，仿佛從未存在。
    唯有寂海星礁永恒的破碎與旋轉，見證著這場關乎星海未來格局的密談。
    李默回歸途中，心神已沉入那黑色殘片。
    殘片內部蘊含的信息浩瀚而破碎，但混沌源核與心源靈核合力之下，已開始緩慢剝離、解析其中關於“秩序本源”構成、以及某種“枷鎖”與“墳墓”意象的零星碎片……
    新的鑰匙已經入手，更強的風暴正在路上。
    而他的燎原星火宮，也將在即將到來的“肅清”與“清洗”雙重浪潮中，迎來真正的淬煉與……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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