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淩晨三點:解雇信與死亡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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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彌漫著深夜辦公樓特有的味道——中央空調循環風的微塵、冷卻的咖啡殘渣,以及無數電子設備散熱後沉澱下來的、帶著金屬腥氣的倦意。
淩晨三點零七分。
林晚的指尖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句號,動作略顯滯澀。隨之而來的,是頸椎深處傳來一連串細微卻清晰的“喀嚓”聲,像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她不得不停下,仰起頭,將冰涼的指尖用力按壓在酸脹無比的睛明穴上,試圖驅散那團因長時間聚焦而盤踞在眼前的朦朧光暈。
整個開放式辦公區沉沒在死寂的黑暗裏,唯有她這一盞孤零零的台燈,在無邊墨色中頑強地撐開一小片慘白的光域。光線勾勒出她略顯單薄的身影,投射在身後冰冷的隔斷板上,像一個被囚禁的、扭曲的影子。
宙斯科技,華東區總部,三十二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滅的盛大霓虹。無數光帶如血管般蜿蜒穿梭於鋼鐵森林的摩天樓宇之間,絢爛,迷離,卻透著一股冰冷的疏離感,絲毫照不進這片被數據與規則統治的格子間迷宮。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臉——一張三十八歲、被歲月與疲憊悄然刻下痕跡的女人的臉。眼角細密的紋路,微微鬆弛的皮膚,以及那雙曾經明亮、如今卻沉澱了太多東西的眼眸。
她習慣性地、幾乎是帶著一絲救贖般的心情,拿起桌麵上那隻屏幕已有細微裂痕的手機。指尖劃過,屏幕亮起,照亮了她眼底瞬間湧起的溫柔。屏保是她和女兒笑笑的合照,背景是昆明滇池邊那片遼闊的、仿佛能洗滌一切塵埃的蔚藍。小小的女兒騎在她的脖子上,張開雙臂,對著鏡頭笑得毫無陰霾,像一顆溫暖的小太陽。這是她在這冰冷水泥叢林裏,唯一的精神氧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圖庫圖標,想要重溫女兒今天剛發來的、在幼兒園畫畫的可愛視頻時——
“叮。”
一聲清脆、冰冷的提示音,毫無預兆地刺破了這片壓抑的寂靜。
來源是電腦。公司內部係統的專屬通知音,在深夜裏聽起來格外刺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幾乎是同一秒,不,或許隻是她的錯覺,有那麽零點幾秒的延遲——
“叮。”
第二聲,來自她尚握在掌心的手機。屏幕頂端彈出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信息預覽。
一股莫名的、帶著粘稠質感的寒意,瞬間順著她的脊椎骨縫急速爬升,讓她本就僵硬的後背肌肉猛地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深夜的係統通知,在這個時間點,從未帶來過好消息。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給自己積攢一點麵對現實的勇氣,率先移動鼠標,點開了電腦屏幕上那個不斷閃爍的彈窗。
【宙斯科技人力資源係統緊急通知】
冰冷的、格式化的宋體字,像一支支淬了冰的箭,射入她的眼簾。
尊敬的林晚員工:
經查,您在近期工作中,嚴重違反公司《員工手冊》第7章第3條(保密協議)、第12章第8條(職業操守)等相關規定,情節惡劣,證據確鑿,對公司造成重大潛在損失及不可挽回的負麵影響。
基於以上事實,並經管理層決議,公司決定,自本通知發出之時起,單方麵解除與您的勞動合同關係。
您的所有門禁權限、內部係統訪問權限(包括但不限於OA、ERP、CRM及數據中心)已即時凍結。
請於三個工作日內,前往人力資源部辦理離職手續並歸還所有公司財物。逾期未辦理,公司將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宙斯科技人力資源部(係統自動發送
落款處,隻有一個更加冰冷的電子簽名,連一個具體負責人的名字都吝於給予。
林晚徹底怔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血液從四肢百骸倒流回心髒,又在瞬間被凍結。耳邊隻剩下自己驟然放大的心跳聲,咚咚,咚咚,撞擊著脆弱的耳膜,像是在敲打著喪鍾。
違反規章製度?保密協議?職業操守?造成重大潛在損失?
荒謬!
她隻是一個最基層的數據文員,每天的工作就是處理那些無窮無盡、枯燥到令人麻木的報表和數據錄入。她經手的數據,連公司核心業務的皮毛都算不上,充其量是龐大機器運行後排出的一點無關緊要的代謝物。何來的“重大損失”?又何談“不可挽回的負麵影響”?
一股被冤枉的憤怒和巨大的荒謬感剛剛試圖衝上頭頂,她猛地想起了——
那第二聲提示音。那個未知號碼。
她幾乎是有些粗暴地劃開手機屏幕,指尖因為莫名的恐懼而微微顫抖。
彩信。
沒有文字,隻有一張照片。一張高清晰度的、色彩還原極其精準的照片。
照片的拍攝時間,推斷就在十五到二十分鍾前。她完成最後一部分工作,身心俱疲地搭乘電梯下樓,站在深夜清冷的街邊,揉著酸澀的脖頸,等待那輛預約的網約車的時候。
畫麵上,她穿著那件穿了三年、袖口已經有些起球的藏青色風衣,微微佝僂著背,右手正用力揉捏著後頸,側臉在街燈下顯得異常蒼白,寫滿了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麻木。背景,是宙斯科技大廈樓下那盞極具標誌性的、造型如同古希臘權杖的路燈,權杖頂端的球形燈散發著昏黃而詭異的光暈。
這張照片,像一把精準無比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她所有的僥幸心理。
這不是普通的職場傾軋。這不是簡單的裁員。
那張開除通知,或許隻是一個為了掩蓋更深層目的的、冠冕堂皇的幌子。或者,更可怕的是,它本身就是某個龐大而危險的清除程序,啟動的信號。
滅口。
這兩個字,帶著血腥氣和地獄般的寒意,像兩顆燒紅的子彈,狠狠地射進她的腦海,留下灼燒的痕跡。
幾乎是本能,甚至超越了她此刻自身的恐懼,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遠在兩千公裏外,昆明那個溫暖的家裏,此刻應該在外婆輕柔的童謠中恬然熟睡的女兒——笑笑。那張軟糯的、總是帶著甜甜笑意的小臉,那雙清澈得能倒映出天空的眼睛,是她在這冰冷世間唯一的軟肋,也是她掙紮求存全部勇氣的來源。
不行!絕對不能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如刀,割過喉嚨,灌入肺腑,強行壓下了幾乎要衝破喉嚨的驚叫。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軟肉裏,傳來細微卻尖銳的刺痛感,這痛感像一針強效鎮靜劑,幫助她以驚人的速度收斂心神,驅散恐慌。
十年了。
她以為自己早已將那段充斥著危險與黑暗的過往,連同那個名為“彌涅爾瓦”的身份,一起徹底埋葬在了時光的塵埃之下。她學著做一個普通人,一個疲憊、平庸、為生計奔波的母親,一個可以被隨意呼來喝去的基層員工。
沒想到,在真正的生死危機降臨時,身體裏沉睡的本能,遠比大腦的理性思考來得更快,更迅猛。
她沒有像任何一個普通員工那樣,在遭遇如此不公和恐嚇時,驚慌失措地逃跑,或者崩潰絕望地哭泣、打電話求助。相反,她極其迅速、甚至可以說是流暢地關掉了電腦屏幕上正在處理的、剛剛讓她加班到淩晨的報表頁麵,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多餘。
然後,她低下頭,從隨身攜帶的、那個印著卡通圖案、邊角已有些磨損的鑰匙串上,精準地取下了其中一個看起來最普通不過的黑色U盤。唯一的不同是,這個U盤的金屬外殼上,隱約可見極其細微的散熱孔。
指尖依舊冰涼,但穩定得出奇,沒有絲毫顫抖。
她俯身,主機箱後側密密麻麻的接口隱藏在陰影裏。她熟練地避開那些常用的USB口,將手中那枚特殊的“U盤”,精準地插入了一個位於最內側、極不顯眼的USB 3.1接口。
“哢噠。”
機箱內部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輕微得像是幻覺,又像是某個沉睡已久的精密開關,被悄然撥動了。
幾乎是同時,電腦屏幕的右下角,一個沒有任何圖標、偽裝成係統後台進程的黑色窗口,悄無聲息地彈出。白色的字符如同擁有生命般,一行行飛速閃現。
【數據幽靈 v2.1啟動序列激活…】
【環境安全檢測…通過。無異常監控進程。】
【建立暗線加密通道…協議:Shadow7。加密等級:AES512。】
【目標鎖定:標記為“Ark”(方舟)的所有關聯數據節點、日誌文件及隱藏分區。】
【啟動後台全量鏡像傳輸…傳輸模式:幽靈漫步。】
一條幽藍色的進度條,如同暗夜中蘇醒的毒蛇,在黑色窗口的底部悄然顯現。它帶著一種冷靜到殘酷的緩慢,但又無比堅定地,開始向前爬升。
1%...
2%...
3%...
這是她蟄伏在宙斯科技這幾年,利用基層文員身份的便利,和她那些早已被刻意遺忘、卻未曾真正生疏的技能,像一隻耐心的工蟻,一點點在公司龐雜內網的深處,構築起的最後一道防線。一個極其隱蔽的後門程序。最初或許隻是為了滿足內心深處那點微不足道的掌控感,或者,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是對過往那個強大自我的零星緬懷。她從未想過,真的會有啟動它的一天。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裏反複煎炸。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像一麵失控的戰鼓,震得她耳膜發麻,連太陽穴都跟著突突直跳。她調動起全身的感知神經,像一隻受驚的夜行動物,豎著耳朵,捕捉著辦公室外任何一絲可能的動靜——電梯井道裏纜繩摩擦的細微聲響?消防通道厚重防火門開合時沉重的吱呀聲?甚至是,從樓下遙遠街道傳來的、模糊而縹緲的警笛聲?
沒有。
什麽都沒有。
死一樣的寂靜,如同厚重的淤泥,層層包裹上來,反而更讓人心悸,幾乎窒息。
進度條,頑強地跳到了5%。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能再一直盯著那緩慢增長的百分比。那會吞噬她的理智,讓她在等待中發瘋。她需要分散注意力,需要抓住一點能支撐她在這絕境中保持冷靜的力量。
她再次拿起手機,指紋解鎖。女兒那張如同小太陽般的笑臉,再次映入眼簾,短暫地驅散了一些盤踞在心頭的寒意。她習慣性地、幾乎是帶著一種尋求慰藉的渴望,指尖滑向圖庫的圖標,想要點開女兒今天剛發來的、舉著一幅色彩斑斕的塗鴉,奶聲奶氣說著“媽媽看,這是我和媽媽在滇池喂海鷗”的視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與冰冷的屏幕接觸的前一刹那——
手機頂部,那個平日裏幾乎被忽略的前置攝像頭指示燈,那個微小的、如同針尖般的圓形孔洞,
突兀地,閃爍了一下。
亮起一抹極其短暫、卻無比刺眼的紅光。
如同黑暗中,一隻惡魔突然睜開的獨眼。
那紅光,僅僅持續了或許連零點一秒都不到的時間,便迅速熄滅。
快得,足以讓任何人懷疑,那是否隻是長時間精神緊張導致的視網膜上的錯覺。
但林晚的呼吸,在這一瞬間,驟然停滯。
全身的血液,仿佛被一股絕對的零度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衝向她冰冷的大腦。
不是幻覺。
她無比確定。
她握著手機,身體僵硬得像一尊瞬間石化的雕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寒意,從腳底的湧泉穴猛地竄起,沿著脊柱,直衝天靈蓋!辦公室裏的景象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隻有屏幕散發出的慘白光線,和她自己因為恐懼而變得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然而,她知道。
那隻眼睛,那隻無處不在、冰冷而殘忍的眼睛,剛剛,就在這裏,睜開了。
它就在屏幕後麵。在流動的數據洪流裏。在這片試圖吞噬一切的、濃稠的黑暗之中。
靜靜地,
注視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