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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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都的春風剛染綠護城河畔的柳枝,蔣銳元便一陣風似的闖進李宇軒的院落,手裏揚著一封電報:“景行,快收拾行裝!”
    李宇軒正蹲在石榴樹下擦拭步槍零件,聞聲抬頭:少東家,什麽事啊?這麽急。
    孫先生來信了!蔣銳元滿麵紅光,將電報塞進他手中,“召我去羊城,說給謀了個差事,能帶兵!”
    電報紙上的墨跡雖潦草,字裏行間卻透著振奮人心的力量。李宇軒捏著這薄紙片,心頭也跟著發熱——羊城畢竟是革命中心,總強過在魔都這個多方勢力的地方埋頭造槍。
    “我這就去準備。”他利落地收好槍械零件,轉身進屋。行李簡單,幾件換洗衣衫,一本翻得起毛的《戰術學》,還有那把從德國帶回的軍用匕首,不多時便打成了包袱。
    三日後,客輪駛抵羊城碼頭。濕熱空氣裹挾著木棉香氣撲麵而來,碼頭上盡是短褂挑夫、鬥笠漁人,還有肩挎步槍的兵士,粵語吆喝聲此起彼伏,與北方的粗獷氣象迥然不同。
    蔣銳元領著李宇軒直奔軍政府駐地。孫先生外出未歸,接待他們的是位姓陳的粵軍將領,操著生硬的官話告知,孫先生已安排蔣銳元任粵軍第二支隊參謀長。
    走出軍政府大門,李宇軒忍不住低問:“少東家,這便是孫先生安排的差事?”所謂“第二支隊”名頭雖響,實則不過兩個營的兵力,武器盡是老舊漢陽造,士兵多是本地農戶,連隊列都走不齊整。
    蔣銳元卻意氣風發:“有個名分便是好的,慢慢經營總能成事。”他轉身要向哨兵打聽營房所在,對方連說帶比劃的一串粵語,卻讓他愣在當場。
    李宇軒暗自搖頭:這粵語如同鳥鳴,校長如何聽得明白?往後不僅要料理軍務,怕還得兼做通譯了。
    此後數月,成了李宇軒最為頭疼的時光。蔣銳元欲按北洋軍規整訓部隊,粵軍軍官卻陽奉陰違——這些人多是陳炯明親信,對這個“外省來的參謀長”頗多輕視,操練時敷衍了事,領軍餉時反倒爭先恐後。
    這日黃昏,蔣銳元憋著滿腹火氣回到住處,將軍帽重重摔在桌上:“娘希匹,這些人個個陽奉陰違!景行,你說這參謀長當得可還憋屈?”
    原來他上午去查崗,營連長推說士兵“回家插秧”,下午想修繕庫房舊槍,軍械官又稱“零件早被調走”,處處碰壁。
    李宇軒正擦拭槍械,聞言輕歎:“粵軍排外之風有點恐怖啊。”不過想想陳炯明在軍中經營多年,盤根錯節,蔣銳元這般外來無根之萍,“想要掌控實是癡人說夢。”
    望著窗外沉沉落日,他心頭愈發煩悶:光陰何以如此緩慢?來廣州半年有餘,部隊未整訓妥當,與粵軍關係未得改善,連孫先生也忙於周旋各方勢力,無暇他顧。
    “如今要錢無錢,要兵還是上海帶來的幾十個老兄弟。”李宇軒越想越覺憋悶,“校長終日鬱鬱,這般境況,倒不如當初留在外洋。”至少在德國有熟悉軍營,還有學長和老師,外加一個後世魅魔。在美利堅有羅斯福這種未來總統,強過在此受氣。
    然這念頭不過轉瞬即逝。真讓他離去,終究放不下蔣銳元,放不下隨行弟兄,更放不下心中那份“讓國家變好”的念想。
    困頓歲月就這般煎熬著。蔣銳元漸失初來時的心氣,終日閉門讀書,偶與幾個同樣失意的革命黨人飲酒,歸來便對著地圖出神。李宇軒則將心力傾注在那幾十個魔都帶來的老兄弟身上,帶著他們暗中操練、修繕軍械,好歹保住些許根基。
    期間他們回了趟溪口。李宇軒的兒子已四歲有餘,虎頭虎腦見他就喊“爹爹”,還舉著木槍比劃,說要“打壞蛋”。望著孩童澄澈眼眸,李宇軒心中鬱結稍散——無論眼下多難,總要為後人掙個像樣的明天。
    蔣銳元在溪口盤桓三日,臨行前將王夫人給的體己錢盡數取出,囑李宇軒轉交兵工廠:“多造些炮彈,總有派上用場之時。”
    回到羊城,境況依舊。直至1919年暮春,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才讓這潭死水泛起微瀾。
    那日李宇軒正在營房檢修迫擊炮,忽聞街市人聲鼎沸。出門但見萬千學子高舉“還我青島”、“廢除二十一條”的標語,呼喝著向沙麵租界湧去,連粵軍中些年輕兵士都扒著牆頭張望,眼中閃著異樣光芒。
    “這是鬧的哪出?”蔣銳元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側,眉峰緊蹙。
    消息很快傳來——巴黎和會上,華夏雖為戰勝國,卻要被列強逼著將齊魯權益轉交日本。燕京學生率先罷課,滬上、羊城的學子工人相繼響應。
    “好!”蔣銳元猛拍大腿,眼中重燃火光,“早該如此!我們在軍營裏憋悶至死,不若看看這些年輕人的血性!”
    他轉身便奔向軍政府,說要麵見孫先生,“不能讓學生白白受苦”。
    李宇軒望著街上洶湧人潮,聽著那些稚嫩卻堅定的呼喊,心頭驀然震動。想起在湖南第一師範教過的學生,想起濰縣兵工廠裏揮汗如雨的工人,忽然明白自己先前眼界太過狹隘——改變中國的,從來不止槍杆子,還有這些深植民間的、不屈的力量。
    1919年的風,帶著別樣氣息吹拂羊城。